作者:惊梦时
云梦泽也下了地,一看到花非花便蹙起眉来。这举动于他这样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而言, 几乎称得上失礼。
不过白飞鸿觉得这都可以理解。
“等下了山, 你最好还是别这么穿了。”她忍不住也劝了一句,“我怕你走到琅嬛书阁的地界, 还没进城就被他们的执法队逮去面壁思过了。”
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能受得了花家子弟这等……随性的装束的。至少白飞鸿很肯定, 琅嬛书阁那一片的人绝对不行。
十年时光不仅让花非花长了个子, 还让他的衣襟比十年之前更加开放。白飞鸿不知道荆通荆真人究竟为他这身打扮爆了多少次血管,她只知道有时候连她都忍不住同情瑶崖峰主。一个老正经遇到这样的弟子着实是有些折寿。
至少现在,看着花非花几乎就要滑到手肘的衣领, 白飞鸿就很有一种冲动,想扑过去给他把衣服拉上去。
十年过去, 虽然不知道花非花现在的修为究竟如何,但他的衣襟越来越豪放却是有目共睹……
“没关系。”
花非花盈盈一笑, 往树上妖娆的那么一靠,冲白飞鸿挑了挑眉。
“你尽管放心好了,他们打不过我。”
“谁说不是呢,只要花大少爷高歌一曲,不说千山鸟飞绝,至少也能见一场万径人踪灭,区区琅嬛书阁的执法队,哪有那个本事压你下大牢?”
从一旁传来一道凉凉的女声,虽不似花非花那种尽得白玉颜真传的九曲十八弯,却也杀伤力极强。一瞬间便令花非花挺直了腰板,从树上把自己拔了起来。
“林大小姐。”花非花的语气都变了,“怎么哪儿都有你?”
来人正是林宝婺。
十年时光,同样把她变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粉雕玉琢的脸庞褪去了稚气,越发显得她螓首蛾眉,明丽端庄,凛然不可逼视。颈上依旧环着那圈八宝璎珞,顾盼之间,自是光彩照人。
现在她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抱着剑在一旁瞥着花非花。
“因为一会儿我们就要进剑冢挑剑,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在你梦里?”她轻嗤一声,“醒醒,要不是刚好听你提到了琅嬛书阁,你以为我会同你搭这个话?”
白飞鸿默默转过了身,假装方才最先提起琅嬛书阁执法队的人不是自己。
要说这十年间变化最大的人,还是林宝婺,林大小姐。
十年之前,林宝婺生了心魔,人人都以为她从此便要一蹶不振,再难奋起。谁成想,在白飞鸿破了她的心魔之后,这位大小姐像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从此丢了那些拉帮结派、与人攀比的爱好,变成了仅次于白飞鸿的修炼狂魔。
同时,她从一个心里想什么嘴上偏不说什么的别扭鬼,变成了一个想什么说什么、想怼谁就怼谁的直肠子。白飞鸿曾经亲眼看到这个总是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女孩子,直接把一个冷嘲热讽她的亲戚给骂的哭着跑掉。
至于林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的,白飞鸿心里也有数。
大概是她破除心魔后在不周山养病的那段时间……受了常晏晏太多的刺激,理解了“把话憋在心里只会把自己气死”的真谛。
“飞鸿姐姐,你赶到了?真是太好了。”
所以说昆仑墟的地界真的很邪,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白飞鸿刚在脑子里想到了常晏晏,她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顺便一提,还是从林宝婺和花非花之间穿过来的——就像完全没看到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样,她笑着来挽白飞鸿的手臂。
“我还担心你要是赶不及该怎么办。”她靠在白飞鸿的手臂上,一双杏眼弯成了甜甜的月牙,“还好云师弟有记得去叫你。不然我就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要说这十年间,有谁几乎没怎么变,那就是常晏晏。
她本就生着一张颇为稚气的娃娃脸,岁月几乎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如果一定要说她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长高了,也长开了。杏眼桃腮,眉心一点胭脂痣,两颊一对小梨涡,像这样笑起来的时候,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
只可惜,在场至少有两个人不吃她这一套。
“说真的,我每次听她喊‘飞鸿姐姐’我都头皮发麻。”林宝婺侧过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花非花也忘了先前与林宝婺的龃龉,抱着双臂看向那边:“这声‘云师弟’也喊得很亲密嘛。”
云梦泽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如鸦翼一般,在眼睑下扫下淡淡的青影。
“常师姐言重了,分内之事罢了。”他只淡淡应了这么一句。
林宝婺:“哇哦。”
花非花:“高手啊。”
白飞鸿忍无可忍,看向那两个家伙:“你们两个,知道这边其实都听得见吗?”
林宝婺顿时移开了目光,花非花也把手举到颈边,横着一拉,比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白飞鸿忍下叹气的冲动,微笑着回过脸来。
就算她这些年修无情道修得越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她也能靠着作为人的本能,体会到现在气氛里的不妙之处。
“不说这件事了。”她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你们想好自己要什么样的仙器了吗?”
所谓的剑冢,就是天下刀兵的坟冢。
仙家法器自然与凡铜俗铁不同,越是高阶的法器,越容易生出自己的器灵来。至于历史悠久、或是名家所铸的仙器,更是有可能附有极为厉害的器灵。
而有器灵的剑,便已不再拘泥于形体,成为了某种近乎概念的存在。
简单点打个比方,假如有一把刀戟生出了器灵,若是刀戟折戟沉沙,只要器灵还在,它便会以另一种形式重现于世;但若是器灵消亡,再好的仙器也不过只是寻常法器罢了。当然,最好的保存方式,还是将仙器本身完好的送回来。
在主人离世之后,这些器灵便会回归剑冢,在其中沉睡,等着下一个唤醒它的主人。
而在昆仑墟的剑冢之中沉睡的,几乎无一不是当世罕见的珍品,在修真界的《刀兵谱》上都排的上号。
有许多弟子会在进入剑冢之前便做好功课,筛去那些已经有主的或者已经消亡的,选择自己心仪的仙器。
白飞鸿问的便是这个。
“我已经想好了。”林宝婺仰起头来,“我要林家先祖曾经用过的太阿剑。”
白飞鸿思考片刻,微微颔首:“刚正不阿,确实适合诛邪剑意。”
常晏晏垂下脸来,声音也细了几分:“我……我自然是配不上太阿这种名剑的,也不知道哪一柄剑好。只好看看到时候有哪一柄剑愿意要我。”
白飞鸿摸了摸她的头:“确实,不只是我们选法器,也是器灵在挑我们。”
花非花见白飞鸿的目光投过来,顿时眯起眼来,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
“秘密~”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笑而不语。
白飞鸿……白飞鸿懒得理他。
“剑也好枪也好,不亲自试一下不行。我要进去看了才知道。”云梦泽顿了顿,看向白飞鸿,“师姐你呢?你准备选哪一把?”
“我只是有个想法。”
白飞鸿托着下巴,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那把剑……在不在剑冢之中。”
“飞鸿姐姐为何不找你师父替你算一下?”常晏晏有些好奇的看过来,“我听说希夷长老的卜算素来很准。”
“师父不喜为人卜算。”回答她的却是云梦泽,“会乱因果。”
“原来是这样……”常晏晏的声音低了下去,怕生似的抱紧了白飞鸿的手臂。
白飞鸿看了一眼这个,又看了一眼那个,最后只好明智地再次岔开话题。
“荆真人在找我们了。”她朝那边看了看,“我们一起过去?”
其他几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等他们走到集合地点的时候,正好看见瑶崖峰主神色冷肃,同这些弟子们说着进入剑冢之后的注意事宜。
“这一届的弟子不算多,等到了巳时,剑冢门开,你们便依次进去。找到了自己的剑便出来,不许多逗留,明白吗?”
花非花忽然举起手来,露出兴冲冲的表情:“我有问题——请问我们可以同时带好几个器灵一起出来吗?”
荆通额角似乎有一根青筋跳了跳。
他反问道:“你可以同时娶两个老婆吗?”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有道是话糙理不糙。
虽然把剑比作老婆, 是再经典也不过的剑修行为——事实上,大部分剑修都找不到妻子,或者找到了也会被女方以“你还是跟你的剑过一辈子去吧!”之类的句式甩掉——但总体来说, 荆通的话没错。
剑修与剑的关系, 同人间的夫妻关系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有道是一剑不侍二主, 一个器灵在一段时间内只能有一个主人。所以器灵对主人的要求也很高。若是没有器灵的仙器也就罢了, 若是敢养着一个剑灵还供着另一个刀灵,结果通常就是鸡飞蛋打, 一个都留不下还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曾经有一个人自诩是仙器收藏家, 收集了许许多多有器灵的仙器, 还把它们都放在了一起……后来这名修士连个衣冠冢都没能留下。
当然,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剑修与剑虽然关系亲密,但一个剑修一生中并不只有一把剑,一把剑一生中也并不只有一个剑修。许多名剑都不知易主了多少次。许多有名的剑修一生中也不知换了多少把剑。
人世中总有许多意外, 碎剑、人亡这种极端案例姑且不提, 很多剑修在修行到了一定阶段,剑意和剑法都会有所改变, 这种时候, 先前的剑就不大合适了。他们通常会和自己的器灵好好商量, 然后解除契约,改换新剑。
也有魔修嗜好强夺他人的仙器,若是器灵不从, 便会以魔息污染对方。许多器灵不想沦落到这等地步,便会自行碎剑。而被魔息污染的器灵, 不少后来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凶剑与煞器。
而所有器灵,在丧主之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归处, 那便是剑冢。
正如剑修并不全是用剑的,只要以武入道,又使得各种兵器的修真者,都被称为剑修一样。
剑冢之中也并不只埋葬着剑。
几乎所有生出了器灵的兵器,都会回归剑冢之中。
剑冢并非专属于某一门某一派,乃是天下器灵的归属。纵然是天下第一大宗门,也不能独占剑冢,昆仑墟所提供的,不过是一个进入剑冢的通道罢了。
剑冢究竟在何处,这个问题至今都无人能够回答。
白飞鸿也曾出于好奇问过希夷,对方只告诉她,剑冢并不在现世的任何一处土地之上。
它如同那些至今仍漂浮在昆仑墟的大小秘境一样,是独立于此方天地而存在的小天地。有其自己的法则,也有其自己的存在方式。
虽然人人都能进到其中,也能从中带出自己的仙器,却没有人知道这些器灵是如何回到剑冢,通往剑冢的通道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现在,白飞鸿即将踏入剑冢。
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忐忑,那一定是骗人的。
剑冢对修士的灵力要求颇高,前世的白飞鸿废了根骨,自然没有进入剑冢选剑的资格。
她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想剑冢的模样,这让她对进入剑冢之后能否找到自己想要的剑感到了一丝不安。
但这丝不安只是隐隐约约的,如同蛛丝。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她之前进入剑冢的人是花非花,他在进入通道之前猛然回过身来,对着白飞鸿严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办阿白,我好怕哦。”他做作地捂着心口,“你看这里面这么黑,人家不想一个人进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