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都说了, 叫我大王!”他一甩衣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吧, 你又怎么了?一上来就哭天喊地要我为你做主,我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是!”那魔修捂着自己被踢了一脚的脸, 讪讪道,“哎哟我的好大王, 您是不知道,这些凡人何等大逆不道!他们不仅藏起了要献给您的新娘,还找了修士打上门来!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您看看,我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可怜我刚换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多用用,就变成这样了!”
“嗯?你这样子不是我烧的吗?”天魔伸手挠了挠头,茫然地看过来。
那魔修的唱念做打尴尬地停了停,他僵了一会儿,才又赔了一脸笑。
“您说的什么话。”他僵笑着,“天魔大人……啊不,大王您如此英明神武,这怎么会是您做的?是那些卑鄙小人趁您不备,偷袭了我们,才会变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
“竟是如此。”玄衣男子目光一厉,如猛兽般咬在这一行四人身上,“昆仑、剑阁——我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荆通冷笑一声,横剑挡在了白飞鸿与江天月身前。
“可笑。”荆通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此地乃是我昆仑墟与蜀山剑阁的半分之地,是你犯了我昆仑治下,我乃瑶崖峰主,自不容你在我昆仑之地放肆!”
天魔一怔,骤然大笑出声:“你说这是你昆仑治下?荒谬!简直荒谬!”
他的大笑陡然一收,面色阴沉下来。
“不过是承荫白帝遗泽的渺小人修罢了,区区蝼蚁,也敢同我如此说话?”
随着这一声叱喝,磅礴魔息陡然爆发开来。那魔息如此浑厚,就连烦恼魔的魔气都要略逊一筹。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荆通却没有一丝动摇,那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座山岳,拦在他们身前,挡住了海潮般扑来的热浪与魔息。
“该认清现实的是你,敖焱!”荆通厉声喝道,“自你背离天道之日起,便已为天道所不容!堂堂真龙,竟在此淫|人|妻女,又索要童男童女作为血食活祭,纵容下属为恶……你已彻底沦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魔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再度大笑出声,他的目光锁在荆通面上,瞳孔中涌出猩红之色。
“别站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说大话。要是随便哪个小角色都能诛杀了我,你以为我为何还能站在这里?说这样可笑的话,你是想逗我笑,还是瞧不起我?”
“要我说啊,他们就是瞧不起您!真真是胆大包天!”魔修阴恻恻地笑着,试图继续煽风点火,“大王您瞧,您虽然好意想放他们一码,他们却不领情。不仅不给您一个面子,现在还想对您出手,打算再一次把您押下锁龙井——咕、嘎?”
漆黑的利爪,骤然贯穿了魔修的头颅。
龙爪的力道极大,遭此一拦依旧去势不减,将因突然袭击而呆住的魔修拍在石壁上,硬生生打成一滩肉泥。
“别让我听见‘锁龙井’这三个字。”
玄衣男子的面上浮现出漆黑的龙鳞,左臂化作龙爪,只一招便将那魔修拍了个稀烂。在看到这一滩血肉之后,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面上的龙鳞渐渐退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糟了。”他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那滩血肉,“本来想捂个嘴,一不小心用力过头了——喂,你还活着吗?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喂?不是吧,我就轻轻拍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个用蛊的,虫蜕之术都学了,怎么还这么容易死啊?”
江天月的面色十分难看。
在令人牙齿发麻的翻弄声中,白飞鸿闭了闭眼。
她想,她忽然明白,云家先祖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头孽龙压下锁龙井,又以举族之力镇压他数千年。
“魔终究是魔。”荆通冷笑一声,似乎在嘲弄天魔,又似乎在叮嘱弟子,“便是对自己的同类,也是如此残忍。看好了,这就是魔的本性。”
四魔之一的天魔,终究是魔中之魔。
她垂下头,注视着一地散碎的白骨,无声地握住腰侧的青女剑。
如同在渴望啜饮龙血一般,青女剑在剑鞘中发出一声低鸣。
拨弄了半天也没能从那堆烂肉里拨弄出一条活虫子来,天魔沮丧地收回手。转过头看到他们几人,那龙族的竖瞳猛然一收,面上顿时现出狰狞之色来。
“你不会以为,当年那姓云的把我押进过一次锁龙井,你们这等蝼蚁也能欺到我头上来吧?”
天魔眼中红光陡然大盛,魔息涌动之间,筋骨发出极为刺耳的格格声。龙血在他的经脉之中沸腾,周身热浪澎湃汹涌,几乎喷到他们每个人面上来,那种不合常理的高热扭曲了空气,也模糊了他们的视野。
“今日我就要让你们知道,胆敢冒犯真龙的代价!”
伴随着这声怒吼,烈火如海啸山崩一般直直扑向白飞鸿他们!
荆通冷笑一声,竟也分毫不退,杜恶剑上辉光大盛,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目。那艳阳般的剑意灼灼烈烈,居然一分一毫也不输给敖焱所喷出的火光。荆通拔剑相迎,随着诛邪剑意与烈焰对撞,洞窟轰然倒塌,这冲天的火光剑意,竟是硬生生在大山上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来!
山岩与砂石隆隆而下,待得尘埃落尽,白飞鸿方才看清,站在那里的已不再是先前的玄衣男子,而是一条通体玄黑的黑龙!
漆黑的魔息随着巨龙的吐息,如黑色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纯粹至极的龙血散发着惊人的高热,仅仅是盘踞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白飞鸿几乎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灼伤的错觉。
她也见惯了云梦泽的龙形,但与年幼的白龙相比,那黑龙的体型更加庞大,一座山几乎都放不下它。黑龙周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疤,隐隐可见火星一般的血痕,却也因而显得更加危险。
现在,那猩红的巨眼,正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诛邪剑意。”龙的声音如同雷鸣,震得大地都在嗡嗡作响,“你不会以为凭着这点伎俩,就能将我怎么样罢?”
荆通面上怒意更甚,声音却越发冷静了下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沉声道,“万年之前,便是你在此地施云布雨,兴风作浪,迫使当地的百姓献上童男童女供你取食,又要他们送上妙龄少女与你为妻,闹得民不聊生,怨气冲天。云家先祖方才来此擒你,将你押下锁龙井,试图教化于你。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你不仅不思悔改,反倒故技重施!”
黑龙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似乎是在不屑嗤笑。
“神川所流经的地域,都是我的领地。我要领地上的凡人献上一些祭祀和新娘,又有什么不对?”黑龙理所当然道,“我可是龙,我要什么,你们便应当奉上什么!居然因为这等小事关了我几千年,本就是你们的不是!”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荆通剑锋一转,对准了昔日的河神,“我最后问你一次,先前那些魔修送来的人在何处!将那些姑娘与孩子交出来!”
“谁知道?”天魔不耐烦地往他们脚下扫了一眼,“每次吃剩的我都直接丢给他们,总不过就是混在那里,想找谁你自己翻去,别用这种小事来烦我!”
荆通尚未做声,江天月面色已是一变。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如碎石砂砾般铺了满地的骨殖。
荆通的目光如冻透了的寒冰。
“孽龙,纳命来!”
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中,黑龙盘起庞大的身躯,面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做得到就来试试看啊!”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荆通与天魔打的那一场, 当真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地动山摇……两败俱伤。
诚然,荆通的确是当世剑修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诛邪剑意更是刚猛至极, 便是烦恼魔生受了他三剑, 也不得不败走昆仑。
但天魔到底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无论他看起来有多蠢, 龙终究是龙。龙鳞坚硬超过任何甲胄, 龙爪锋利超过任何刀兵。龙身庞大,完全舒展之时, 便是一座山岳也放不下。凡人纵使修炼千年, 也难以与真龙的气力相提并论。
诛邪剑意专克魔息, 天魔拿诛邪剑意毫无办法。同样的,荆通一时之间也无法将真龙斩于剑下。
一人一龙鏖战许久,以荆通斩下魔龙一爪,天魔捅伤荆通侧腹而告终。
任性的魔龙丢下一句“烦死了,不打了!”, 便一头扎进暗河之中, 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身形。
暗河水流湍急,水下情势更是莫测。考虑到龙族一向善水, 白飞鸿与江天月资历修为尚浅, 修为最强的荆通又负了伤……白飞鸿几人说服了荆通放弃入水追逐, 暂时撤回了钱家村。
一行人受到了钱家村人的热情款待,村长更是将自己家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供他们几人休息。
花非花几人也闻讯赶来, 常晏晏一看到荆通的伤势,便露出吃了一惊的模样。
“谁能把荆真人伤成这样?”她仔细检查着荆通的伤口, 微微蹙起眉来,“这个齿痕……他难道是同十几只野猪妖打了一架吗?”
“我倒宁愿跟十几只野猪妖打架。”白飞鸿坐下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天魔。”
“天魔?”戴鸣眼睛都瞪圆了,“难道是四魔之一的那个天魔——”
江天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这不应该啊……”戴鸣惊得站都快站不稳了,“这种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小山村?他都不觉得掉价吗?”
“我倒觉得,他出现在这个小山村还挺正常的。”花非花倚着门框,说出了他们先前调查的结果,“我们从村里人那儿打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老黄历——比如说,这个村子过去并不叫钱家村,这里也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河。”
他笑了笑,只是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要是我们再细心一点,在来之前,同这附近的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个地方原先叫南麓海子,意思是大山南侧的湖泊。万年之前,神川流经于此,河里的孽龙兴风作浪,搅得方圆千里不得安宁,若不及时送上祭品供奉,孽龙便会降下暴雨,兴起洪水,漫灌农田,溺死住民。”
花非花看向白飞鸿。
“后来孽龙为仙人所擒,万年之间,沧海桑田,曾经的海子变成了山谷,丰饶的土地让人逐渐定居于此,也渐渐忘却了那些旧事,只有传说的些许片段,经过老人们的口耳相传,还残留了下来。”
他抬起手来,遥遥指了一下后山。
“那个‘三姑子洞’的传说就是如此。”花非花唇边泛起一丝微微的冷笑,“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洞窟原本就是黑龙的住所,所谓的‘姑娘落洞’,也就是人们向他献上新娘的仪式。‘落洞’……这两个字用得倒真是妙不可言。”
花非花侧过头,稍稍眯起眼来,面上的笑里渐渐多了一丝刻薄,与一丝隐秘的恶意。
“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是自己害了人,倒过头来,却要说她们是‘自愿’。时间久了,自己也真的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本是残酷的祭祀,如今倒成了一种喜庆的仪式——庆祝女子自愿永不嫁人。”
“你心情不好吗?”白飞鸿看了眼花非花,只觉得他面色不是太好。
“不,只是有点羡慕罢了。”花非花又笑了一下,眼神却暗了一暗,“像这样的事情,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他们记性这么差,我真是羡慕极了。”
白飞鸿刚想说些什么,便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了。她朝那儿望去,正好见到阿玉站在那里,她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水,迎着一众人的目光,顿时有些局促起来。但她到底不是忸怩的性子,很快便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要热水,我便烧了热水送来。”她抬了抬手里的大木盆,“一盆够吗?要不要我把灶上那一锅一起端来?”
常晏晏忙走出来,伸出双手去接:“谢谢,是我要的热水。荆真人的伤口需要处理,有热水能好办很多。这位姑娘,这一盆已经够了,交给我就好。”
“我叫阿玉,你叫我阿玉就好了。”这位结实的农家姑娘看了一眼常晏晏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把木盆交给她,“别别别,你这小胳膊小腿哪儿能拿这么重的东西!还是我来!送到里面是吗?嗐,这盆可沉着呢!你可别乱来,要你这样的小姑娘来端这么大一个盆,我都怕把你胳膊折了!”
常晏晏在昆仑墟上虽然也很受众人怜爱,却也没有被人这么当个易碎品对待过,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由着这位热情的农家姑娘把盆端了进去。
阿玉姑娘浑不知这屋里随便哪个人都比她力气大,嘴里犹自念叨着“哪能让你这样的小姑娘做这种粗活”。农家少女朴实的观念里,只知道仙人十分了不起,各有各的神通,却不知道是如何一种了不起,如何一种神通。
只见她利落放下装满热水的大木盆,又随手将屋里有些凌乱的桌椅摆正了,这才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对众人露出一个笑来。
“这一回,那山上的骗子河伯就算被你们除掉了?”她的眼里闪动着一种热切的光,让人不得不侧开头去,以避开这种目光。
至少,江天月便不得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还没有。”
开口的人是白飞鸿,她望着阿玉骤然黯淡下去的脸庞,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那少女,问出了先前便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
“阿玉姑娘,这一回我们是为几名失踪的剑阁弟子而来。他们为了调查钱家村的异常而来,我想问你,你见过那几名拿着剑的年轻人吗?”
阿玉一怔,稍稍思考了一会儿,面上便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你是说陈生哥他们吗?”阿玉连连点头,“怎么不知道呢?陈生哥的娘亲以前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人,陈生哥小时候还跟她回过娘家,他来这里的时候还带了礼物给我们。我们只听说他去做了仙人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仙人——原来是叫剑……剑阁吗?”
白飞鸿却也不意外。
山野之人,许多都不知道山外还有什么,便是对修道者有所了解,也很难知道的那么详细。村里的老人或许会对剑阁与昆仑有所了解,像阿玉这样的年轻人,不知道剑阁是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时陈生哥带了几个朋友来,说是难得回乡,想问问附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阿玉回忆着,慢慢说了下去,“那时大家还做了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因为陈生哥是有本事的人,我们也指望着他们能救一救村里,就把事情都与他们交代了。他们吃了酒,几个人便商量着要去会一会那个河伯,接着就上了山。”
阿玉说着说着,面上便渐渐添上了几分苦涩之意。
“当时他们上了山,就再也没了音讯。村里的人都说,他们要么是跑了,要么是不好了。我倒宁愿他们是打不过跑了——是陈生哥叫你们来的,对不对?”
面对着那双闪动着希冀之色的大眼睛,白飞鸿抿了抿唇,片刻之后,她才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