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他懒声道:“在你面前,我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顿了顿,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至于我当日为何发脾气……真忘了?”
“小没良心。”他控诉她。
晏南天眉骨优越,被夜风覆上薄薄一层霜,看着既凌厉又破碎。
云昭微窒。
啊,绡纱。
他用心织就的誓言,被她毫不留情地毁掉了。
但是这能全怪她吗?
她确实是误会了他,但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凝视着她。
烛光下,她那双忽而心虚、忽而狡黠、忽而理直气壮、忽而存心找茬的眼睛,着实是动人得紧。
他确信,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他这般心动到疼痛。
“阿昭。”晏南天微微地冲她笑,“也不是非要逼你杀人,我就是想表个忠心,让你清楚我的态度。”
云昭:“哦。”
“我真怕。”他叹息道,“你脾气那么急,倘若父皇当真乱点鸳鸯谱,我是真怕你扔下一句退婚,不管我、不要我,反手把我踹进狼窝。”
云昭:“……”
这话说的,温暖暖知道她自己是个狼吗?
*
有了昨夜那番话,云昭再见到温暖暖,难免眼角一抽。
这人并不知道晏南天对她起了杀心,短短一两里路的功夫,偷瞟了晏南天十八回。
啧。
海边风云变幻莫测,昨日还是个乌沉沉的阴天,今日却天气晴好,适宜出海。
靠近海边,忽然闻到浓烈熏人的血腥气。
一艘捕鲸船猎到了龙鲸,百余人呼喝着号子,正将它从浅滩拖上岸来。
“呀!嗬!呀!嗬!”
麻绳松——紧——松——紧,拽着巨鲸的身体,一下一下蹭过沙石滩,发出令人牙酸的擦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鲸鲸!鲸鲸!”
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迈着短腿奔向龙鲸,大声哭喊,“放!放!鲸鲸!回家!”
是教书先生家的鲸生。
鲸生年幼不知危险,迎着那堵尸山扑过去,抬起一对小胳膊,想把龙鲸推回大海。
一条条牵引麻绳绷得笔直,巨尸若是从小童身上碾过去,恐怕能将他压成肉饼。
千钧一发之际,遇风云身形掠出,夹住鲸生肋下,一把将他拖开。
“鲸鲸!”
“唰啦!”借着潮推之力,龙鲸彻底搁浅上岸。
接下来便要用那些半人高的铁制工具进行分尸剔骨。
鲸生挣脱遇风云钳制,扑上前去,用小手不停地拍打那只龙鲸,想把它叫醒,让它逃回家。
龙鲸身上纵横交错密布着刮伤、钩伤、嵌入伤……林林总总,硕大的身躯上竟是找不出多少好肉。
每一道伤痕都有鲸生的身体那么大。
他心疼地摸着伤口边缘,哭得撕心裂肺。他举起双手,蚍蜉撼树一般,拼命想把这座小山推回大海。
温暖暖哀伤道:“鲸生他喜欢龙鲸。谁也不忍心告诉他,他娘就是被龙鲸杀害的。日后知道真相时,他不知该多难过。龙鲸才不是人们的好朋友!”
海风经过龙鲸的身体,扑面都是粘糊糊的血气。
遇风云走了回来,听见温暖暖这句,不禁冷笑微嘲:“呵。朋友。”
温暖暖脸色发白,咬住唇,恨恨垂眸。
她并没有刻意装可爱,他为什么要针锋相对,为什么要发出嘲讽的声音?
死缠烂打的男人,真烦!
一行人越过龙鲸身边,走向港口。
忽然一股更加浓烈的腥风席卷周遭。
只见浅滩上的龙鲸猛挣了一下,唰然睁大眼睛!
众人俱是一惊,下意识各自倒退。
它竟还未彻底死去。
只见这伤鲸痛苦地张开巨口,猛地甩摆尾部,掀起飞溅的湿沙,暴雨般激射向百丈开外。
鲸生激动地蹦起来,高高挥舞双手,冲着它大喊:“鲸鲸!回家!快快!回家!跑啊跑啊!”
巨鲸发出无声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抽搐翻腾,轰然倒向鲸生——
遇风云救援不及,目眦欲裂:“躲开!”
这么近,谁都知道不可能躲得开。
就在这时,鲸忽然不动了。
众人提心吊胆,冷汗直冒,大气不敢出:“死、死了吗?”
半晌,近处一人疾步上前,动作僵硬地将鲸生抱得远远的。
“鲸鲸!”
好一会儿,云昭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她噗地呛咳一声,咸腥的空气冷冰冰涌入肺腑。
晏南天抬手给她拍背。
云昭皱眉:“它伤成这样,从深海一路被拖回来,还没死透。”
他点头:“鲸体大肉厚,很难一击毙命。阿昭同情它?”
“没有。”她冷漠道,“我只是在想,这死法好像跟温长空差不多?他杀那么多鲸,自己也落得这么个结局,很难说是不是报应。”
闻言,温暖暖眼眶顿时红了,咬住唇,委屈地望望遇风云,又望望晏南天。
可惜这二人都没有开口反驳云昭。
云昭自言自语:“它死前,看了他一眼。”
晏南天:“什么?”
云昭:“没。”
鲸看了鲸生一眼。它要是倒下去,鲸生就会死。
但它没再动,躺在那里,任人抽筋剥皮。
*
大船上弥漫着浓浓的死姜花味道。
晏南天一登船就皱眉躲进船舱。本就晕船,这下雪上加霜。
船员老练道:“味是冲,但管用,它能赶走龙鲸。”
云昭扶着结实着硬木围舷,敲敲这里、拍拍那里。
第一次出海,说不激动是假的。
余光瞥见狼人温暖暖跟进了船舱,想必是给晏南天送关怀去了。
云昭嗤地一笑,没理会。
她要看开船。
大船渐渐离岸,缓缓扬起了帆,好像行走在一面巨大的青镜上。
云昭意外发现遇风云人缘极好,随行船员个个都与他十分亲近,得空便凑到他身边搭话。
听了几耳朵,原来这人面冷心热,很能散财。
他自己是真慷慨,乡里乡邻有个急困,他都帮。众人多多少少受过他的恩惠方便。
“温长空搜搜刮刮,遇风云缝缝补补?”云昭乐了,“棺材脸,看不出来啊!”
棺材脸变成了冷若冰霜的棺材脸。
“我小时候,吃百家饭。”
“哦——”云昭点头,“我记得的,你只有一个阿爷,爷俩相依为命。”
他把手腕搭上船舷,望着侧翼流过的水波,低声道:“我五岁时阿爷没了,流浪到临波府,好心的婶婶们收留我,给我饭吃。我天生力气大,长得也快,七岁便跟温叔出海做事。”
他回头往船舱方向望了一眼,“温家妹妹当时两岁,我看着她长大,她跟我最要好。”
他抿住唇,没往下说。
云昭替他补全:“你以为你们将来定会成亲,一起到老。”
她叹了口气,“我也像你一样以为。”
他微愕,偏头看她:“他待你一心一意。你不用以为。”
云昭忽然盯住他,盯了好一会儿。
她眯起双眼,狐疑:“你变了。”
他皱眉:“什么?”
“态度。”云昭敏锐道,“你对我,友好多了。”
遇风云:“……我不曾不友好。”
云昭哼笑:“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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