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红的是新郎服,绿的是新娘服。
大婚的服饰精美华贵到了极处,每一寸布料竟是用缂丝技法一缕缕缂制而成,粗一看,便能看出用上了金彩丝、天蚕线、火羽雀翎等昂贵物料。
流光溢彩,夺目非凡,那光华竟仿佛活了一般。
云昭满意到合不拢嘴:“好喜欢!”
湘阳秀用假指套轻点额侧:“只不知太上肯不肯穿……不过太上平日的神服也是华贵的,配你这套绣绿,也还算勉强登对。”
云昭摆手:“只管给他送去,他一定穿。”
大红配大绿,那个家伙不知道多满意。
看过大婚服,云昭行向左右两侧,挑选夜间用的寝衣。
很快就见她把一件又一件华丽贵重的袍子扔到远处,边扔边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也不行。”
湘阳秀不解:“是哪里不好么?”
云昭埋头挑拣,半晌,终于拎出一套平平无奇的寝袍。
她愉快道:“就这个,阿娘,记得只要这个,别的都不要送进来!”
湘阳秀头疼:“你手上只是外披,里面原还有整套寝衣的。”
视线一转,发现里面整套寝衣已经被云昭扔到墙角锦绣堆里去了。
湘阳秀:“你手上这哪是衣裳,就两块布,再加俩衣带。”
云昭弯起双眼,偷笑:“就要这个!”
那木头神她又搬不动,穿得不够少,就怕脱不动。
大婚夜,她可没打算委屈自己。
不如渎神。
*
太上是阴神。
夕阳沉入西山,天地之间阳气降落而阴气初升之时,便是太上神婚的良辰吉时。
云昭穿上一身贵重华美的沉绿婚服,登上白惨惨的神轿。
整个京都的百姓都涌出来围观送嫁神婚。
虽然人多,却不热闹,气氛庄重肃穆。
左右有神侍戴白面具踩高跷,前方无声舞着白龙与白狮,神官们唱着幽冥经,摇着冥铃,扬着黄白幡——仿佛不是送她去嫁,而是送她去死。
开路洒的是纸钱。
云昭她阿公阿婆使了心机,在那黄铜纸钱之上覆了真正的金箔,每一张都足有三钱重。
沉甸甸一抛,漫天都是金子清脆悦耳的“哗哗”声。
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发!钱!啦!”
“真金!是真金!”
“敬谢太上!敬谢神妻!”
人群哗爆,黄泉般的气氛不翼而飞。
那金箔黄钱数量丰厚,散财童子竟有百人之多,长长抛洒成一条黄金龙,哪怕站着不动,也见金子直往怀里钻。
就连神官们也随手薅了几把,淡定收进袖袋。
有人跑回家,取出大年燃剩的烟花爆竹。
“噼里啪啦!”
“轰隆!”
“恭祝新婚!”“龙凤呈祥!”“永结同心!”
沿途一片喜庆欢腾。
*
太上殿前,云昭下轿。
她端平双肩,沉稳走向那间香火辉煌的庄重大殿。
皇帝与百官以及世家亲眷分列殿前两侧,面目恭敬虔诚。
华廊两侧点满了天龙大香,密密匝匝——一看就是湘阳氏的手笔。
大神官立在殿阶一侧,唱着请神祝祷的经。
湘阳秀与云满霜夫妇将系花红绸交到云昭手上。
湘阳秀轻轻拂了拂女儿的肩,眼眶微红:“咱们一个人,也要高高兴兴!啊!”
旁人成婚,夫妻二人要牵着红绸拜堂的。
太上那情况,显然是不能了。
神官已递出话来——请神自是请不动的,神祇端坐庙堂,并不理会众生百相。祂连婚服都未穿。
只待前堂走完流程,将神妻送入寝宫便算作是完婚。
湘阳秀与云满霜对视一眼,笑中带泪。
活到这年纪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人生嘛,总是要有所取舍,哪能处处如意?
即便……即便道场两侧那些素日不对付的人正在那儿阴阳怪气酸言酸语幸灾乐祸,那也无所谓了,只不要影响新娘心情便好。
今日的昭昭,多漂亮!
大继三千年,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耀眼的新嫁娘。
那般繁复华丽绚烂的绿嫁衣,也就只有她能压得住。
湘阳秀忍住泪,握了握云昭的手,示意她要牢牢牵住那道红绸。
云满霜第一次在人前挤出开怀的笑脸。
“去吧!”他重重扬起蒲扇大的手,轻轻拍了下云昭后肩,“要坚定往前。”
云昭认认真真向父母行礼。
“阿爹,阿娘,”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说不出,她憋了片刻,憋出一句吉祥话,“太上一定会好好保佑咱家!”
二人都笑了起来,顺嘴便道:“阿弥陀佛,太上保佑!”
云昭握紧红绸,抬眸望向殿阶之上。
旁人都以为今日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却早早便看见了。
真真正正的,太上本神。他在那儿等新娘。
他终于扔掉了那件遮脸的黑斗篷。此刻身上穿的,是昨夜送来的大红吉服。
他歪身站在殿门边上,笑吟吟的样子。
他穿红色很适合,本就惊绝的容颜更是无比晃眼。
云昭抬头望向那座沉黑的神殿,以及这位神殿之主,心中难得浮起了两个成语。
蓬荜生辉。
第二个忘了。
踏着遍地辉煌灯火,云昭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笑着抬手,牵过她手中红绸另一端,随手扯了扯。
他手劲大,红绸差点儿被他拽走,云昭也被扯了个趔趄。
他表情错愕:“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云昭气笑:“……”
忽略这个小小的插曲,一人一鬼走到神龛前,站定。
神官们唱着大咒,开始一系列复杂而冗长的仪式。
皇帝率百官守在殿外,随着咒祷声,时不时俯身拜祭。
云昭嘴唇不动,悄声问:“你的身体待在寝宫?”
他侧眸瞥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半晌,忽地凑近。
瘦高的身躯俯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我不能拜天地。”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怕它受不起,放雷劈你。”
云昭:“噗哧。”
怕不是推了不周山心虚吧。
外头一阵烟花爆竹声响。
殿前开始舞龙舞狮,跳大神,摇铃诵经。
“你喜欢这个?”她问。
“烦。”他垮着一张绝世美男脸,“我要认真睡,一睡便是几十上百年。一会儿吵醒,一会儿又吵醒。”
每次过大年对于他来说,就只是打个盹的功夫。
一轮锣鼓结束,新一轮锣鼓又起。
烟火光芒时不时照入神殿,落上她和他的脸。
放在旁人眼中,便是云昭孤身一人,可怜兮兮地站在神龛前。
殿外人群里,方香君幸灾乐祸半晌,忽然意兴阑珊,颇觉无趣。
她不禁为经年宿敌叹息:“这云昭猖狂了一世,今日穿成个大绿孔雀,本该把尾巴翘到天上,奈何世事无常!”
小姐妹嗔道:“你别犯贱啊,她若是得意了,气半死的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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