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卫青道:“他正好不在。”
刘彻做事本就随性,见着了就喊你一起,见不着自然就想不起来了。这也是那么多人不愿去外地赴任的原因,真要出去个三五年,天子哪还记得自己?
霍善哼了一声,见李长生过来陪客,自己便一溜烟跑走了,去医馆看望吃不上肉的苏轼。
还向苏轼盛赞东坡肉的美味。
苏轼一听就知道霍善的小心思,他乐呵呵地和霍善说起天南海北的美食来,基本都是些霍善一时半会吃不上的。
比如苏轼的心头好江瑶柱。
江瑶柱可是好东西,不管什么汤什么粥,扔几颗下去,那味道哟,简直鲜掉眉毛。
苏轼夸门生兼好友黄庭坚就说他的诗文跟江瑶柱似的,吃过以后再吃别的东西总感觉没滋没味。
他甚至还专门写了个《江瑶柱传》,来了个江瑶柱拟人文学。
文中那个走到哪都受人追捧、宴上没它就不快活的“江生”,逐渐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与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成了只会散发腥气的乏味俗人,幡然醒悟决定回归深海去。
后世学者对文章的中心思想进行分析,认为这个“江生”乃是苏轼自喻,表达了他对时局的厌烦与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心态。
没错,在苏轼这个干贝爱好者笔下,不仅黄庭坚是江瑶柱,他自己也是江瑶柱!
人说起自己喜爱的事物,那肯定是能讲个三天三夜的。
苏轼介绍起自己心爱的美味来,讲得霍善那叫一个馋。
当然了,苏轼本人也不好受,本来他就已经禁食并清肠了,现在讲着讲着……成功让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
听到那响亮的肠鸣声,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苏轼仰头往床上一趟,生无可恋地打发霍善走人,他睡上一会就可以做手术了。他不饿,他不饿,他一点都不想吃好吃的!
霍善对苏轼大为叹服。
这才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霍善溜达回去,找他师父说起调味佳品江瑶柱。
原来江瑶柱不长江里长海里!
李长生:“……”
知道了,你想吃江瑶柱。
李长生问清楚江瑶柱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后沉吟片刻,点着头说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托人给你捎带一些。”
这东西在内陆郡国固然稀罕,到了沿海地区便不是什么难寻的宝贝,只要出得起价钱完全能弄来一些干货。
霍善闻言顿时高兴了,苏轼还说他吃不到,回头他就能吃上了。
他师父从不骗人!
李长生听霍善说起苏轼想馋他结果把自己也给馋了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有时候他怀疑苏轼他们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碰上霍善就被影响成同等水平的心智,怎么感觉这些人一个两个瞧着都不超过四岁?
翌日一早,霍善早上醒来就得知华佗昨晚已经给苏轼把他那几颗陈年老痔给割了的事。
还是李时珍他们帮忙打的下手。
医馆绑定的这个手术室给苏轼他们这些外来患者还可以局麻,要是给大汉本土人士来用肯定得先把人麻翻了再送进去。
毕竟里头的许多东西都太超前了。
苏轼这个没被麻翻的家伙见了霍善后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番,说那个灯老亮堂了,那个刀和针也锃亮锃亮的,割起痔来快得很,整个手术耗时不到半个时辰。
等他回去以后,一定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这次难忘的经历!
正好他明天早上才会挥别弟弟苏辙渡海去,还来得及第一时间和弟弟分享这一奇遇!
霍善:?????
这位东坡居士在弟弟面前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霍善只能由衷夸道:“你和你弟弟感情真好。”
苏轼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们可是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没了那颗陈年老痔,苏轼浑身都轻松了,跟霍善讨要纸笔,说要把灌钢法和新犁制法都写出来给李长生研究去。
昨天他刚来,还不了解情况,只以为李长生是寻常方士。
还是做手术时和李时珍闲聊了半天,他才知道这位可是能直接把造纸作坊建起来的墨家奇才。
自己的病痛都被华佗他们解决了,苏轼寻思着自己也得给点报酬才行,便决定把自己知晓的这两样技术写给李长生。
左右到了后世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技术,只要霍善知道了有这东西,他完全可以找李时珍打听。
倒不如他直接写出来,勉强也算还霍善个人情。
霍善听他要写东西,屁颠屁颠取了纸笔给苏轼。
由于昨晚刚做完手术,苏轼只能很不雅地趴在榻上写字,不过他兴致一点都不低,提起笔洋洋洒洒地介绍起灌钢法来。
霍善好奇地跟着趴在一边看苏轼写了什么,赫然发现上头说的净是什么炼钢,一看就不能吃。
霍善颇为失望地说道:“不是吃的啊!”
苏轼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医馆给我一口好肛,我还你们练出好钢的办法,这叫做‘以钢换肛’!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扯平了,你说对不?”
霍善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以钢换肛是什么鬼!
刘彻过来给传说中的东坡居士探病(实际上是想看看哪个倒霉蛋被小刀开屁股),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撅着腚凑一起嘀嘀咕咕的画面。
刘彻:?
第101章
刘彻正疑惑他们怎地这个姿势趴床上, 再走近一听他们在讨论什么,就听到苏轼哈哈笑着说出的那句“以钢换肛”。
因为笑得太开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这家伙说话时还暗中嘶了一声,不过这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一个久为疾病所困的人得知自己往后将一身轻松, 即便眼下承受着那么一点点对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 心中也是颇为开怀的。
刘彻实在没忍住,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说来让我也听听。”
这颇有些威仪的声音让苏轼愣了一下, 转头看去, 只见门口来了一连串生面孔。这病房只用个门帘与外头隔开, 私密性着实有待增强啊!
再看这走进来的几人,那可都是仪表堂堂。
霍善见到来的是刘彻等人, 马上给苏轼介绍了一下, 这是我姨公, 这是我舅公, 还有的不太认识,就不讲了!
少府赵禹:“……”
没事, 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苏轼一听霍善的介绍便知道来人的身份。
震惊!汉武帝和卫青竟在我眼前!
苏轼当初之所以写那么多史论指点江山,主要还是要写制策给领导们点评。
像苏轼考制科考试的时候, 每个月都要交个三五篇上等的策论与诗文上去, 还得交满一整年,可不就得把秦皇汉武他们拉出来疯狂水文吗?
而且想要考出好名次,首先得有自己的风格,其次是想法不能太离经叛道。所以他在人物臧否方面虽有不少个人看法, 但大体都是与当时的主流观点相契合的。
简而言之, 人在写作文的时候讲了啥, 回头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至于嘴人这件事,世上很少有能不被苏轼锐评几句的人。
他读昭明太子写的《文选》, 表示这书选编得毫无章法,居然还贬低他偶像陶渊明写的《闲情赋》,明明这文章写得堪比《国风》和屈原,萧统这小子根本不懂欣赏陶渊明的美!
到读《史记》的时候,苏轼又表示西汉人大多谄媚而不自知,你看这个司马迁够清正刚直了吧?结果写到《卫青传》的时候行文不写“青”,只称大将军。
司马迁人在其中,感受不到自己的谄媚,而他,苏东坡,打开《史记》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还只是对过去的著作大侃特侃,遇到当代同僚的著作苏轼也没放过。
比如有次有人拿了本王安石写的《华严经解》给苏轼看,当时王安石还在当宰相呢,苏轼看后直发笑,提笔就在后头给写了个跋。
苏轼在这篇跋里写了个小故事,说是自己听闻汧阳的猪肉特别好吃,特命人过去卖只回来尝鲜。没想到仆从半路把猪丢了,怕被他惩罚,只好买了头别处的猪回来充数。
结果他和客人们不知道猪被换了,席间纷纷夸这猪味道特别好,跟其他地方的猪不一样。后来仆从欺瞒的事败露,大伙都觉得非常惭愧!
苏轼表示,你们夸王安石这书,和我跟宾客们夸那只“汧阳猪”没啥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荆公之猪”还没败露而已。
没错,这就是苏轼,一个对谁都能锐评几句的奇人。
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宰相,都是我苏轼的写作素材罢了!
不过如果他和王安石见了面,依然会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这就是读书人的基本礼仪了,不管过去有过什么矛盾冲突,见了面还是能维持基本的友善。
现在见了刘彻等人,苏轼的心态也是一样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以前骂过什么!只要没人提起来,双方自然能相安无事。
只要霍善这小娃娃不当场自爆,这里又有谁知道他以前干过啥?
苏轼心里没有慌,但忍不住直犯嘀咕:怎么大汉皇帝这么闲?不是说这是县里一个庄子吗?为什么汉武帝刘彻和大将军卫青会跑来这种地方?
搁在他们宋朝,皇帝敢这么闲着没事到处溜达,言官绝对能把他给骂死。
要知道御史台可是有考核目标的,每个月不弹劾够次数,你这御史的年终考核绝对不及格!若是汉武帝遇上大宋御史台,每个御史绝对都绩效超标。
想到大宋,苏轼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
自从朝中两派相互倾轧,换得最快的就是御史台。言官们已经沦为执政宰辅的打手,宰辅想攻击谁他们就攻击谁,与其说是督查百官与皇室的,倒不如说是给上头当走狗的。
连言官都失了风骨,大宋三十年后遭遇的那场厄难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轼心情微微沉郁。
他颇为无奈地请刘彻他们见谅,表示自己刚割完痔实在没办法起身见礼。
刘彻不是在乎这些小节的人,要不怎么能整天穿上便服在外溜达。
他坐到一旁继续追问苏轼和霍善刚才聊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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