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搭话的内容是……
听说你以前考中了进士还要去重考,说是不想居于状元侄子之下,真的吗?
听说你以前和苏轼出去玩耍遇到一处悬崖绝壁,力邀苏轼一起走独木板过去写“到此一游”,真的吗?
章惇:?????
好你个苏轼,一天到晚跟小孩子讲什么陈年往事?!
呵,不会觉得回忆几句往事,我们的感情就能和以前一样好吧?
第162章
章惇看着进了皇城还话特别多的霍善, 一下子想到了年轻时的苏轼,那时候的苏轼跟谁都挺要好,只要你给他介绍个朋友,他三天就能和对方好得跟认识了三十年似的。
章惇性情与苏轼截然相反, 他真心认可的朋友并不多, 偶尔被苏轼拉去聚会也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热闹。相比于那种人特别多的场合,章惇还是更喜欢与三两好友坐在一起欢游畅谈。
也正是因为真心相交的人不多, 所以苏轼身陷乌台诗案的时候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 极力上书营救苏轼。
后来……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章惇走到如今这一步, 身边已经没有多少朋友了,有的只是一群想依靠他获得好处的党羽。他行事之偏激狠厉, 连族兄章楶来信时都隐晦地劝说他收敛一点。
可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章惇冷着一张脸, 对霍善的话充耳不闻, 心想这小孩说累了应该就不会再多讲了。
结果霍善见他不回应, 就转头跟苏轼讨论起来,说人章家人身体就是健康, 上次听说那位叫章楶的状元六七十岁还上阵打仗,这次你的这位朋友比你大两岁, 可人家身体情况天下医家见了都要赞不绝口。
不像你, 身上毛病多多,光是痔疮就长了二十年……
苏轼忙伸手捂住霍善的嘴巴。
还压低声音和霍善商量——
你小子能不能别提这一茬,这又不是朋友圈分享,他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留点面子的好吗?而且那个老朋友都已经割了, 割了你懂不懂, 它已经离我而去了!
痔疮, 走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回来吧, 油盐酱醋,我离不开你们!
将一切尽收耳底的章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这家伙计较有种……在跟三岁小孩吵架的无力感。
就算你侥幸吵赢了,也只能获得别人的嘲笑:他三岁,你也三岁吗?!
苏·三岁·轼可不知道章惇心里对自己的点评,他自觉自己和霍善商量妥了,才松开了捂住霍善嘴巴的手。
冷不丁遭遇捂嘴待遇的霍善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苏轼了。
一行人总算是安安稳稳地走到了崇政殿外,这是宋朝皇帝平时批阅奏章的地方,科举所说的“殿试”也在这个地方举办。
宋朝皇宫的规模是非常小的,主要是一开始建的时候没往大里建,后来想扩建皇宫是开封都已经发展起来了,大家都不想搬迁,所以宋朝皇宫就只能一直这么小着了。
按照后世的记载,宋朝皇宫的大小是“周回五里”,约莫和秦始皇陵一样大。
不得不说,它和秦始皇陵还是很有缘分的,传说中秦始皇陵底下埋着许多水银用来防蛇虫鼠蚁,不知宋朝皇宫的设计者是不是从中得了灵感,也在宋朝皇宫众多建筑底下……埋了许多水银。
这比照着皇陵来设计的皇宫,那是一点都不顾住在里头的人的死活啊!
除了地底埋了大量水银以外,宋朝定国运为火德王,火的代表色是……红色!
所以他们还喜欢把整个皇宫从门窗到柱子到各种装饰品……统统刷成红的!
你看我这朱砂大漆,纯正不纯正,霸气不霸气!
众所周知,朱砂的原料是汞。
这种寻常人接触极少的稀有金属就这么均匀地分布在宋朝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保证让住在里面的人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可能蕴含毒物!
小小的,并不致命,这样你出事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
封建迷信害人呐。
要知道中药里面用丹砂,一整罐的药丸子只用指甲盖挑那么一点点生朱砂下去,就能把数量多达一斤的小药丸变成红色。
而朱砂的主要用处是什么呢,安神。
对于惊厥之类的病症效果非常不错。
只用少得不能再少的一点朱砂就能安神,用现代解剖学的观点来看,那就是这东西可以作用于神经系统。有病用药可以治病,没病还长期用药……你的身体只想对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
幸运的是,普通人就算想这么干也凑不齐那么多朱砂,这样的好事只能由皇帝独享了。
只可怜那些宫中出生的孩子,估计还在娘胎里就已经受了损伤,就算能顺利出生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
毕竟汞这东西混进人体以后除了侵害脑细胞以及五脏六腑以外,还可以损伤精子、卵子以及胎儿。
李时珍这小老头儿跟着霍善一起出来涨见识,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就对着刷满了朱砂大漆的宋朝皇宫大肆点评:这要是冬天关起门窗把火一烧,也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要知道李时珍认为“入火则热而有毒,能杀人”,这种完完全全被朱砂包围的环境,哪怕不会直接吃进肚子里恐怕也不宜久居。
研究了许久神经外科的华佗听了李时珍的分享,也忍不住围观这等宋朝皇室奇观。
接着就与李时珍一起啧啧称奇。
怪不得这宋朝皇帝疯的疯,无子的无子。
霍善:?????
看来装修这种大事自古以来就不能马虎啊!
霍善正听着李时珍他们八卦,里头就有人来宣他们入内觐见。
苏轼领着霍善入内去见赵煦。
赵煦今年才二十一岁,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叫人很难想象他是个执掌天下的皇帝。
事实上朝中大多事宜也是章惇他们商量好了才呈到他面前,许多事其实依然不是他来做主。
比如王安石的女婿蔡卞(蔡京的弟弟)回朝后疯狂打击旧党,牵连人数高达数千家人不说,还试图把给这些旧党送行的人也全部牵连进去。
期间章惇迟疑着不答应,蔡卞还逼问他是不是有二心,章惇只能默认了他的做法。
这些打击报复举动连赵煦喊停他都不肯停的。
当时旧党中的刘挚、梁焘等人都已经“意外”死于被贬之地,蔡卞还一直上书要求让他们的子孙都不许入朝。
苏轼兄弟俩这两个旧党中的“蜀派”代表人物也差点落入蔡卞他们手里了,还是章惇提议把他们一个扔去儋州、一个扔去雷州,说什么这两个地方和子瞻子由正好对应,这才让他们兄弟俩留着命在海边相见。
不过这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毕竟儋州那地方去了能活着回来的几率也不大。
对于苏轼这次的回归,新党之中也有很多不满的声音。
虽然苏轼没怎么参与旧党当初疯狂打击新党的行动,但是他弟苏辙可是旧党领头羊之一,而且苏轼又是高太后和司马光都很欣赏的人,在文坛的影响力十分巨大……谁乐意让他回来啊!
苏轼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当年他曾在这崇政殿内成了进士,曾在这崇政殿内旁听过仁宗、英宗、神宗与人讨论政事,还曾在这崇政殿西庑教授年少的新帝读书。
那时候赵煦才十来岁,年纪比现在小得多,好读诗书,也喜欢向他提问。
苏轼这人没别的本领,就是足够博闻强记,要说研究得很深入,他肯定是没那个耐心的,可只要是赵煦提的问题,他从来不会答不上来,实在不知道的他……他还能现编!
总的来说,那几年他们君臣二人相处得还算愉快。只是后来党争日益剧烈,苏轼夹在那么多亲朋旧故之中只觉帮谁都不对,唯有自请去杭州当个局外闲人……
当地方官可比留在朝中要轻松自在多了,哪怕他只做了很小的一件事,都从当地百姓那里能得到无数反馈。
这和在京师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在京师时你做不做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记住自己是哪一派的人,你要是敢跟另一边的人往来就是首鼠两端,你就是罪人和叛徒!
以苏轼的性情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说是饱受折磨也不为过。
这种折磨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哪怕上头有人护着他、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他也受不了那种氛围。
苏轼在心中感慨万千,赵煦见到两鬓斑白的苏轼,心情也不算太平静。他看了苏轼数眼,才把目光落到霍善身上。
霍善被养得极好,瞧着便是个活力充沛的小孩儿。而且他胆子很大,哪怕入宫朝见,对他而言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可是个坐过秦皇汉武膝头的家伙)。
赵煦一望过去,就对上了霍善乌湛湛的眼睛。
作为一国之君,赵煦平时很少这么与人对视。
他本该不满霍善的无礼,偏偏看到这孩子就觉得心里喜欢。
想到废后生下的女儿早夭,自己宠爱的贤妃也只生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没法母凭子贵继续进封为后,赵煦就更渴望尽早生下个皇子了。
是以章惇只是讲了个民间传说,赵煦心里不免也信了几分。
赵煦朝霍善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说话。
见赵煦这么和气,霍善也没拘着,跑过去就近打量起赵煦的脸色来。
不好,不好,这状态看起来有点糟糕。
要知道人和人的身体情况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身体好、免疫力也强,就算遇到病毒病菌和各种有害物质也能活蹦乱跳地活它个九十九。
而有的人从娘胎里就带点不足,天生更容易得各种各样的病,许多对别人来说无害的剂量,对他们来说却是催命的存在。
赵煦无疑是后者。
属于天生体弱的那一挂。
怪不得二十出头人就没了。
还是那句话,封建迷信害人呐!
赵煦见霍善对着自己皱起小眉头,一副非常苦恼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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