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像这家女郎家中就只有姐妹二人,妹妹还小,姐姐刚成婚不久,女婿一直住在岳家。
上个月岳父出门经商,女婿说是想跟出去长长见识,实际上联合仆从在船上谋害了岳父!
家中只余下两个孤女,族老不仅不主持公道,还伙同女婿想要瓜分所有家财。
女郎陈述完自家的遭遇,含泪说道:“请府君为我父亲做主。若能查明真相,民女愿将一半家财献出,为郡中修桥铺路!”
外头的人群中传来叱喝声:“族中财物岂能由你个外嫁女做主!”
霍善本来正认真听着女郎的陈述,听到有人打断后抬头看去,只见有几个老者正奋力往里挤,一副生怕自己进不来钱就没了的猴急模样。
霍善让人不要拦着,把该到场的人全部放进来。
人多才热闹嘛。
等人都到齐了,霍善才让丈夫和族老也讲讲他们的观点。
族老表示女郎是在信口污蔑,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她父亲是落水死的,女婿第一时间下水救人,只可惜没救回来,这哪能怪女婿?
她肯定是听了外头的人的撺掇,听说她花重金雇佣了个游侠当护院,游侠哪有什么好人,她年纪小,被蒙骗了……
丈夫则表现得深情款款,还替女郎辩解起来,说她是刚失去父亲,心情悲痛过度,并非是故意扰乱公堂,还请府君恕罪云云。
人都是容易动摇的,听了丈夫这番话,围观群众不由都觉得他似乎是个好人。
即使被妻子告上公堂,他还这么替妻子辩解,足见他人并不坏啊!
据说人在太过痛苦的时候经常会胡思乱想,难道真的是这女郎想多了?
按照律法,诬告别人可是要按照自己状告对方的罪名来服刑的啊!
外头议论纷纷。
霍善看看那垂泪的女郎,再看看那一脸柔情的丈夫以及痛心疾首的族老,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对各执一词的三方说道:“说谎的人是要被定罪的哦,你们有谁想改个说法的吗?”
三方都坚定地表示自己没说谎。
霍善见他们都不想改口,随手给那丈夫扔了个【祸从口出】。
他已经用过这玩意一次了,也算有那么一点经验,所以他问那丈夫有没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丈夫马上开口了:【我能有什么补充的?我刚才讲得那么动情,难道还不够吗?】
【没见到那么多人都支持我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还有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敢把我告上公堂,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她!】
【她妹妹倒是不错,等我把这碍事的女人处理掉,正好可以把她妹妹娶来当续弦。比起这种骄横跋扈的女人,我还是更喜欢那种温婉听话的。】
众人都呆住了,没想到这丈夫居然会当堂说出这么一番话。
霍善抱起面前的饮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才问那丈夫:“你再讲讲你那老丈人是怎么死的。”
那丈夫表情有些惊恐,嘴巴却控制不住地说起了大实话:【我那老丈人不就是我伙同仆从把他推下水淹死的吗?我早就把他身边的人换的换、买通的买通,他却还傻乎乎地对我掏心掏肺,真是愚不可及。】
【不过我那老丈人本来就是个傻的。我要是像他那样坐拥偌大家财,早就左拥右抱了,哪像他这么蠢,丈母娘去世后就再也没看过别人一眼,把两个女儿当成宝捧在手里,连个儿子都不生!】
【就他这样的蠢人,凭什么能大富大贵?这富贵合该由我来享用!】
这丧尽天良的发言听得霍善感觉刚喝进嘴里的饮子都不那么香甜了。
世上居然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霍善摇着头点评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话一出,外头特意过来围观他们这位小太守审案的读书人都涨红了脸,想为读书人辩驳几句,偏偏自己也很唾弃那个处心积虑谋夺别人家财的混账。
霍善转头看向那几个族老,问他们是不是丈夫的同犯。
对待这些家伙根本不需要用到【祸从口出】,他们见势不妙马上就伏拜在地哭着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都是那混账许诺了给他们好处才会鬼迷心窍掺上一脚!
开玩笑,那可是杀人,他们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霍善按律把那丈夫和几个族老都给处置了,正要宣布退堂,那女郎却坚持说要依照诺言捐献一半家财给官府,此后她们家中所有产业的利润都上缴一半给府库。
不少聪明人都回过味来了,这女郎分明是知道凭自己姐妹二人肯定保不住那么多产业,所以干脆拿出一半家财向太守投诚!
这要是攀上了太守,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人敢再打她们的主意。
霍善一本正经地对那女郎说道:“秉公办案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女郎回道:“民女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倘若民女连自己说出的诺言都不遵守,日后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再信任我们。”
霍善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别人非要将家财献上来,他也没有非要拒之门外的道理。他说道:“那好吧,你找……唔,我们霍长史吧。”
他说的霍长史是霍光,暂时担任太守府的长史。
女郎感激地伏地拜谢。
她本以为至少要纠缠很久才能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居然那家伙居然当堂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她在气愤之余,也非常庆幸自己下定决心来府衙击鼓鸣冤。
要不然等着她们姐妹二人的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第168章
断案这种事, 除了当堂招供,还得掌握证据。
有【祸从口出】辅佐,那个丈夫吐露了不少细节,足够底下那些人拿下一干从犯过来逐一盘问, 搜罗出了此人处心积虑谋划如何杀死岳父的罪证。
这案子判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众人拍手叫好之余,不免也有些纳闷那丈夫怎么到了堂上就来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照理说这种事不是该藏着掖着吗?
还是在安陆县那边瞧过热闹的, 积极地给众人分享起他们太守途经安陆县时也曾让那些巫家当庭吐露真言。
要不怎么陛下会把个四岁小孩派来他们江夏郡当太守呢, 肯定是因为他们这位府君天生神异, 魑魅魍魉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遁形!
这样的传言一传开,来报官的人还真不少。
有些案情明晰的, 霍善经霍光他们梳理后三两下就给判好了;偶尔碰上案情复杂的, 霍善把【祸从口出】【心有灵犀】【明察秋毫】之类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换着用, 也算是当堂体验了这么道具的用法。
比如苏轼提供的这个【心有灵犀】, 效果和【祸从口出】正好相反,用上以后犯人哪怕不说话, 霍善也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他只要看上对方几眼,就能知道对方藏着什么坏心思, 或者把凶器以及赃物之类的东西藏在哪儿。
破案手到擒来!
霍善把这些道具都用熟练了, 便觉破案什么的实在简单得很,每次也都不急着道破真相,能走流程的都按流程走,充分锻炼底下那些胥吏的办事能力。
要是有谁办事不尽心的, 或者拿人好处掩盖真相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下子满城上下都知道他们这位小太守到底有多厉害了, 尤其是那些习惯勾连胥吏搞欺下瞒上操作的富家大族更是从各自的“耳目”那里知晓老一套已经行不通。
若是看这位新太守年纪小就想随意蒙骗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多心思浮动的人终究还是老实了, 连霍光他们派人下去收算缗钱都如数交上来,毫无《告缗令》的用武之地。
连司马迁他们都忍不住聚在一起讨论:地方工作这么好搞的吗?
司马迁这个史官后人更是在心里犯难:这个要怎么写?写小太守堂上一坐,犯人统统主动招供,会不会显得太谄媚了?简直不是君子所为!
愁人呐。
还是去看看自己负责的萝卜地有没有长出萝卜来。
听霍善吹嘘说这个萝卜又白又大,司马迁心里是不信的,不就是莱菔根吗?能大到哪里去?
出于想要亲眼见证一下霍善吹没吹牛的想法,司马迁贡献了自己住处屋前屋后的空地,前面种白菜,后面种萝卜,每天都要认真地去看上两眼。
事实上不仅是他这边,就连苏武他们住处周围的空地也全被征用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菜畦!
想他们在长安时也是出身清贵的郎官,到了江夏郡却是不仅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归家后还要亲自打理这半亩园圃,着实有点自讨苦吃的感觉。
只是当园圃里逐渐长出青青嫩苗,他们归来时莫名也觉得白日里忙忙碌碌的疲惫一下子散了大半。
入冬后,萝卜陆陆续续长成了。
霍善在隆冬之际顺利吃上了一顿萝卜炖牛腩,萝卜吸饱了牛肉汤汁,吃着滋味十足,叫霍善决定开春去喂多多的牛,争取让江夏郡早日实现牛肉自由。
天气越来越冷,李长生便安排了许多待在府中的事情给霍善干,生怕他跑外头把自己给冻坏了。霍善倒是不闹腾,白天不能出去玩,他就晚上出去,对他来说也没差。
只是随着寒意渐深,冻坏手脚和耳朵的人越来越多,每逢初一十五的坐诊日都有不少人来求药。
即便霍善命人熬好大锅汤药施给冻伤的人,还是有不少人熬不过这个寒冬。对于这种天气,寻常黔首只能在家里关好门窗争取能扛过去。
这日又逢上十五,霍善与李时珍他们坐诊半日,有个樵夫前来求医,仔细一看,他的指头已经冻坏了,竟是直接断成两截。
霍善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断下来的手指,有些愕然地拿着看了半天,找华佗过来商量,结果却连华佗都说没有办法。
像这种彻底坏死的情况,比被砍断要糟糕得多,神仙来了也接不上。
那樵夫本没想着还能接上,只是局促地抬起手给霍善他们看,问霍善剩下的指头会不会像这个手指一样坏掉?他孩子才刚出生,还得靠他养家,他想保住剩下的手指。
霍善看了过去,只见樵夫手上长满了冻疮,瞧着又红又肿,早已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他说道:“你这情况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受冻了。”
樵夫沉默不语。
霍善知道他家中肯定不好过,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又会在手都冻到麻木的时候外出干活。他给樵夫开好药,叮嘱他回去后要好好保暖。
樵夫把断肢裹好塞进怀里,拿着霍善赠的药走了。
霍善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色,知道恐怕又要下雪了。以前一下雪他就格外高兴,现在不知怎地竟觉得下雪也不是那么好。
霍去病第二天过来看儿子的时候,瞧见霍善一脸郁闷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霍去病问过其他人,才知道霍善是见了别人的断指心里难过。
霍去病过去把霍善抱了起来,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家孩子,带上些布匹粮食,让他们能好好过冬。”
霍善把脑袋埋进霍去病颈窝里,闷闷不乐地问:“可以吗?”
霍去病道:“当然了,只要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就可以。”
霍善眼睛亮了起来:“我问过的,我知道在哪。”
霍去病道:“那我们这就过去。”
霍善立刻精神起来,跑去搬了许多东西到车上。霍去病没让别人驾车,而是带着霍善一起驾着堆满米粮布匹的车出了城。
霍善挨在他爹身边,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他和霍去病嘀咕起来:“昨天我是想给他粮食的,但是他手指头断掉了,又拿着药,拿不了别的东西。而且叔父跟我说,凡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不能所有人都给,别人见只有他一个人有,好事也会变坏事。”
霍善不是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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