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谁家团子
皇家婚事,一切礼仪典制,皆由钦天监和礼部操办。一整套繁琐流程走下来,快则大半年,慢则一两年,如此长的时间,定有转圜的余地。
这桩婚事必须作废。
可婚不能由顾家退,司马骁也不可能主动退婚。
有什么法子让司马骁放弃?
司马睿绞尽脑汁也暂未想到好办法,如果他是康王,遇到顾九卿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傻子才会放弃。
越急越想不到好方法,司马睿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忽想起一人,司马睿心头一喜,加快脚程下山。
方诸肯定有法子,上回便是他替自己解决了难题。
司马睿将大理寺的公务抛至一边,马不停蹄奔至方宅,方诸知晓自己和顾九卿的关系,自是没甚好隐瞒。
方诸看了一眼焦躁难安的司马睿,先劝六皇子稍安勿躁,等他心绪稍静,方道:“以利诱之?可他已经是康王,生母又是圣上最宠的妃子,已位及贵妃,仅次于中宫,显然没有更大的利益可迫使他退婚?”
司马睿颓然道:“康王倾慕顾家大姑娘。”
方诸叹息:“还有喜欢这层关系,那就更难了。”
司马睿崩溃道:“先生也没有好办法?”
“法子肯定有。”方诸说,“不过,殿下可否告知,顾大姑娘是何意,殿下是否已经见过她?”
司马睿道:“大姑娘自是不愿意嫁!”
不愿嫁?
方诸沉思一番,似明白了什么,忽然笑道:“这种事不如让他人代劳。”
……
顾九卿前脚刚回府,不消片刻,顾桑后脚就去了昭南院。
哪知顾显宗和施氏到的更早,两人正襟危坐,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顾九卿以及他手中的圣旨。
顾九卿正在阅看圣旨,神情极为专注。
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顾桑行礼问安后,便伫立在施氏身旁。
施氏全部心神皆在顾九卿身上,显然并无说话的兴致,只对她点了下头。
顾桑悄悄抬眸,朝顾九卿看去。
他盯着手中明黄的圣旨,一字字看下去,速度极慢,似乎认真过了头,然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漆黑的瞳孔更是没有一丝光亮,无端教人心悸,又不辨喜怒。
这一刻的顾九卿,危险莫测。
她知道,女主心里不快活。
非常的不快活。
这边。
顾显宗几次欲言又止。
顾显宗虽是顾九卿的生身父亲,此刻却猜不透顾九卿真实的想法,刚入昭南院急于同嫡女分享喜讯的大好心情,在顾九卿捉摸不定的态度中荡然无存,甚至心生忐忑不安。
难道顾九卿不满意皇家赐婚?
想到施氏指责他不顾女儿的意愿,顾显宗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祈祷,女儿千万不要对赐婚有任何不满,万一不愿意,他可拗不过嫡女的性子,甚至打心底发怵,以当今圣上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程度,自己一个小小的忠毅伯更是担待不起。
不同于顾显宗的坐立不安,施氏的焦虑更多来源于这门亲事是不是女儿意愿,能不能让女儿后半辈子平安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卿终于看完了,他慢慢合上圣旨,随手将圣旨搁至一旁。
散漫的态度全无对皇家的敬畏,寻常女子面对皇家赏赐,必是感恩戴德,更不要说皇帝的儿子要娶你做新妇这种泼天的荣耀富贵,在顾九卿这里却是无动于衷。
桌案上的玉石翡翠、金银器皿等赏赐之物,亦是不屑一顾。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眉眼低垂,黑羽鸦的睫毛垂落恰好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恹戾。
顾显宗眉头狠狠皱起,自己在朝堂上承蒙圣上夸赞两句便觉脸上有光,是天大的荣幸,自家嫡女却是这般大不敬。
顾显宗下意识就想训斥两句,可对上顾九卿那张冷漠的面孔,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憋屈半天,只挤出一句话:“你和康王的婚事,依为父看来,极好。”
施氏不满地瞪了一眼顾显宗,说好了先询问顾九卿的意思,结果顾显宗倒好,直接拿父亲的身份给女儿施压。
施氏刚要说什么,却听得顾九卿道:“好在何处?”
顾显宗见状,心头一喜,立马分析的头头是道:“康王天家贵胄,品性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宽宏豁达,有容人雅量,于朝中颇有建树,备受朝臣称誉,其母华贵妃后宫地位仅次于中宫,荣宠万千,十余年圣宠不衰,你嫁……”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康王的品性真像顾显宗说的这般好,在得知男女主的事后,难道不该秉承君子风范主动退出么,可他后面做的那些争风吃醋的事……
啧啧啧,真是豁达,真是有容人雅量?
本想说顾九卿嫁康王是高嫁,但想到顾九卿在燕京女子当中也是独一份的出色,顾显宗停顿了一下,不无骄傲道:“康王配我们顾家女,绰绰有余!你非高嫁,康王亦不是低娶,你与康王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当真是……甚好!”
顾显宗从始至终都没从顾九卿脸上看到类似于喜的表情,他试探性地问道:“真的满意?”
施氏皱眉,狠狠地剜了顾显宗一眼,对顾九卿说道:“九卿,不必顾虑你父亲,也无须顾虑我,更不必考虑顾家,如果你觉得皇家的婚事不好,非你心中所愿,你一定要如实告诉娘。”
如果女儿不愿,她愿意豁出性命帮女儿悔婚!
瞧瞧!施氏对女主可真是没话说,女主对其母却是……
顾桑暗自摇头。
顾九卿从一堆赏赐物件中挑出那枚龙凤呈祥玉佩,手指随意勾着玉佩上的丝绦带子:“没什么不满的,就这样罢。”
顾显宗心情大好,谁料下一刻便被惊得魂飞魄散。
细长的丝绦带剧烈晃动,价值连城的玉佩起起伏伏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顾显宗双眼大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顾九卿手一松,玉佩就坠地破碎。
“九、九卿,你小心些,皇家信物损毁不得。”
顾九卿仿若未闻,手一扬,龙凤玉佩便被抛至桌边,他的声音淡漠无比:“父亲说笑了,我自有分寸。”
顾显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往里面一推,眼见着玉佩安然至桌子中央,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落于实处。
顾显宗干巴巴地说道:“为父自然知晓!既然,你没有异议,即刻进宫谢恩!”
原本担心顾九卿面圣时说出不恰当的言论,甚至当众拒婚,这才过来敲打提醒女儿,现下知道嫡女并不反对,自是大喜过望。唯一美中不足之处,自己这个父亲似乎毫无威信,说是敲打提醒,结果倒像是被嫡女牵着鼻子走。
即使顾九卿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施氏却未见半分喜悦,反而心里憋堵的发慌,顾九卿那样子哪像有寻常女子面对嫁郎君该有的欢喜和羞怯。
施氏喉头哽咽:“九卿,我知道你是为了顾家着想,你不必委屈自己。若真不愿,母亲会帮你,母亲一定会帮你。”
顾九卿轻飘飘道:“母亲,你多虑了。诚如父亲所言,那康王殿下不是极好么?”
一顿,又道:“抗旨拒婚,可是杀头大罪!”
施氏一滞。
见施氏总拿顾九卿不愿说事,顾显宗有些恼怒:“夫人,女儿都说了没有意见,你这是做什么!非要顾家满门的性命搭进去,你才满意么,女儿明明可以富贵荣华一生,做甚非要挡了女儿的锦绣前程,难道女子低嫁就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十二年前的事,虽让顾显宗心有余悸,但他不认为,同样的噩运会再次降临顾家。
嫡女的才华,品貌,心计,普通门第的男子可拿捏不住。
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憷这个女儿。何况,那些平庸无能的男子。
这一点,顾显宗自信比施氏看得更长远。
施氏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轻易就被十二年前的祸事吓怕了。
顾桑知道施氏只是不愿女主卷入权力之争,可施氏并不知权力是女主最向往之事。
她默默叹息一声,伸手握住施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我信大姐姐,你也要相信大姐姐!”
施氏动了动唇:“相信?”
相信什么?相信十二年前的权力倾轧不会发生在顾九卿身上,相信顾九卿能在权利漩涡中平安活到老,还是相信这本就是顾九卿发自内心愿意的?
顾桑用力点头,掷地有声道:“对,相信大姐姐,无论何种境地,都会过得很好。反正,我是无条件相信大姐姐的聪明才智!”
古代女子婚事本就身不由己,就算女主不入皇室,谁又能保证千挑万选的男子就一定好呢。
施氏就是过于操心女主的未来,担心这担心那,才无法心平静和,失了平日的威严果决。
顾九卿深深地凝了顾桑一眼,唇角轻勾,隐约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施氏抬眼之际,恰巧看到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容,当即一愣,随即无力道:“也罢!”
顾桑歪头盯着顾九卿的脸,眼珠一动,忽然问道:“大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顾九卿面上肤色泛着病态的白,不是往日的白皙剔透,同上回静安寺泡温泉药浴时的面色极为相似。
顾九卿睨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顾桑心里有了计较,正欲说什么,却被施氏接过话头:“山中下雨,你大姐姐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大舒服。”
顾桑面带关切,一叠声地问道:“大姐姐瞧过大夫了吗?吃过汤药……”
陡然触及顾九卿幽沉如墨的目光,顾桑肩膀一颤,麻利地闭上了嘴巴。
顾九卿轻飘飘地扫向顾桑:“聒噪!”
施氏看看顾桑,又看看顾九卿:“九卿,你身子不便,不如明日……”
顾显宗一听,顿时急了:“何需明日?本该昨日进宫谢恩,女儿已经耽搁一天,再耽搁一天,可说不过去,怠慢皇家旨意,若被有心人治个大不敬之罪,可是得不偿失。等女儿从宫里回来,请个大夫好好给女儿诊治一番。”
顾九卿淡淡道:“大夫不必请了!”
施氏知道顾九卿嫌药苦,最不耐烦吃药,也知道顾九卿性子执拗,便道:“如果风寒久不痊愈,还是要适当吃些汤药!”
顾九卿点点头。
讳疾忌医?不爱喝汤药?
女主是不愿自己中毒的事被人发现!
中了毒却要隐瞒?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因为什么中的毒,中毒的背后缘由因果,恐怕才是女主隐瞒的真正原因。
女主最后登上帝位,想来毒应该是解了。
顾桑想的入神,没发现顾显宗和施氏何时离开,当发现只剩自己和顾九卿时,心里突地一下,她抬眸对上顾九卿幽深的目光,心下沉的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