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身正义! 第156章

作者:飞樱 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谢琇泰然一笑。

  “密谈。”她吐出两个字来。

  宋槿月:“……”

  啊,和她初次进府的那时候比起来,现在的情形是多么的不同啊。

  那时候她挟着亡父的遗命前来,自觉理直气壮,更兼有一点对自己身为“林泉居士”爱女的强大自信,以及对师兄留在乡下的那个孤女未婚妻的淡淡蔑视。

  她以为师兄与那个小孤女之间并无多少感情,以为那个小孤女生长在乡间,无论学识还是武功都应当远不如她……

  但是到了最后,她才恍然发觉,师兄不肯毁弃姻盟,孤女处处强于自己,那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都只不过是枉做小人而已。

  然而,风云突变。

  师兄被陆少侠连累而下狱,现在满京城的人——那些朱紫高官,那些云川卫与刑部的差役、校尉、小旗、百户、千户……都在苦苦寻找着陆少侠的下落。

  而这个答案,放眼京城,只有一个人知道。

  不知为何,宋槿月的心头忽然升起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就仿佛态度温柔、但却严厉地秉持着自己的原则,谨守分寸、遵循那桩荒谬的娃娃亲的师兄,还有他那个被家中所迫才不得不定下、父母俱亡,却还堂皇地登堂入室、把持了整座侍郎府的孤女未婚妻,终于有一刻,全部都要看她的眼色,看她宋槿月愿不愿意高抬贵手,从指缝间漏出一线生机给他们——

  现在,主掌着他们命运的人,已经不是他们自己了;而是她,宋槿月!

  这么一想,仿佛那些陆饮冰的小意温柔,陆饮冰的风度翩翩,陆饮冰的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一切都已经被她全盘抛在了脑后。

  她现在只想看到那个刑克六亲、却还一身傲骨的小孤女,跪在她的面前,哀恳她宽宏大量,求她施恩去救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

  这么想着,宋槿月仿佛重新又浑身灌满了勇气,甚至脊骨都被这一番体认而撑直了起来。

  她挺直了背脊,摆出自认为最孤高的姿态,冷冷反问道:“密谈什么?”

  可是,那个小孤女并没有接她的招。

  她更没有如宋槿月所想像的那样,崩溃地哭泣着,跪下来恳求宋槿月救救她的六郎。

  她只是笑着,喝了一口熟水,又把杯子放回身旁的几案上。

  瓷质的杯底磕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磕托一声,却让宋槿月猛地浑身一悚。

  然后,那个小孤女就那么笑着,重新抬起眼来,瞥了一眼宋槿月,道:“……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宋槿月:“……什么?”

  纪折梅道:“想必宋姑娘一定是知道陆饮冰如今的下落的吧。”

  宋槿月:!

  她慌忙矢口否认。

  “不,我不知……”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纪折梅就又嗤地笑了一声。

  “宋姑娘入内,原本满脸心虚,落座后,必是想清楚了什么事,又转为倨傲之态……”她缓缓说道。

  “必定是之前心虚于自己知道陆饮冰的下落,却对师兄之难坐视不理;如今想清楚了全中京很有可能只有你一人知道陆饮冰如今藏匿于何处,因此想以此屈我低头,迫我下跪,恳求你说出他的下落,以此方能换取你师兄洗清名声,平安出狱——我说的可对?”

  宋槿月:“……”

  虽然这个小孤女每一个字都说对了,但不知为何,她的话听上去竟然无比刺耳,让她很不想就此遂了她的意。

  “那又如何?”她冷笑道,倔强地昂起下巴。

  “师兄无视我亡父的临终嘱托,想是忘记了这些年来我父亲对他尽心尽力,将一身本事悉数传授的恩惠,也忘记了他能如此年少得志,也是因为我父亲用自己的名声为他铺路……”

  谢琇:……?

  不,等等,你说什么?

  “令尊用自己的名声为六郎铺路?!”她好奇——又好笑地重复了一遍,问道,“真有此事?那是如何为六郎铺路的?”

  原作里可没提这个啊!而且慧眼识珠、向皇帝力荐盛应弦这个年轻人,说他聪颖沉稳,可以委以重任的刑部尚书郑啸,明面上和“林泉居士”宋恩远好像也没有任何关系啊?!

  宋槿月冷哼了一声,道:“我父亲可是名扬天下的隐士,‘林泉居士’的关门弟子,上哪里去都是去得的!”

  谢琇:“……也就是说,‘林泉居士的关门弟子’这个头衔,就是令尊以名声相助六郎的方式?”

  宋槿月怒瞪她一眼,好像很不满她还不知感恩戴德似的。

  “这还不够吗?!若他不是‘林泉居士’的关门弟子,你瞧郑大人当初会不会高看他一眼,给他这个机会平步青云?”她倨傲又倔强地答道。

  谢琇顿了一下,还是哑然失笑了。

  “或许吧。”她居然顺着宋槿月的话头肯定了一句,引来宋槿月瞪圆了双眼。

  她又端起杯子,一口口地把杯中本就不多的熟水都喝了个干净,才又放下杯子。

  她的右手就搭在身旁的桌缘上,杯子的旁边。那是一派正室夫人的堂皇端正坐姿,虽然她年纪尚轻,婚礼也尚未举行,但已经深得神髓了。看得坐在一旁的宋槿月心头一阵发酸。

第175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73

  她看着纪折梅摆好了坐姿, 才又慢悠悠地把目光投向她,红唇轻启,语速缓慢,却一瞬间说出了极为峻厉的话语。

  “所以, 宋姑娘便认为, 六郎坚持年少时定下的亲事, 不是有情有义,而是对令尊恩情的背叛?”

  “六郎如今身陷囹圄,宋姑娘握有唯一能够救他的秘密,却坐视不理,反而意图以此相要挟, 这就是宋姑娘从令尊那里学来的恩义?”

  “六郎故剑情深,因此宁可背负着对先师的愧疚,也拒不接受令尊临终前的安排,于宋家而言, 他有愧,但无错!”

  “难不成宋姑娘以为, 六郎在令尊的临终遗命前低了头, 同意让你为妾,就是讲信义、对你好了吗?”

  宋槿月:!?

  她不可置信地脱口高声道:“为妾?!怎么可能为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看见纪折梅的脸色一沉。

  “怎么?你还想为妻?想让六郎毁弃前约, 想做这个六少夫人?”

  纪折梅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令尊是世所敬佩的大儒,名声高洁的隐士, 但你们父女真正的打算就是这样吗,以师恩相胁, 逼迫六郎抛弃未婚妻,自己则登堂入室, 取而代之?!”

  纪折梅说到这里,右手按在几案上微一用力,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她那一下起身的动作里仿佛挟裹着风雷之势,紧盯着宋槿月的眼眸里冰冷刺骨。

  “宋姑娘,”那个称呼仿佛被她含在口中,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直可以称得上是声色俱厉。

  “姑娘欲将一己之乐,建立在他人毕生之痛上,如此作为,就是当世大贤的家教吗?折梅领教了。”

  宋槿月:!!!

  这几句话犹如一个耳刮子,狠狠刮在她的脸上,让她听过之后,脸也痛,心也在痛。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父亲留给师兄的遗信这么写,是要让师兄背负起负心的名声,来成全她一个人的幸福。可是,父亲说自己这一生从未要求过别人做什么,对师兄更是视若亲子,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当初师兄下山去,是要入京投奔他刚刚回京述职、预计新任命下来会留京入六部的父亲,或许会直接参加武举,或许会寻个机会走高官保荐的路子;师兄离开时,宋槿月还记得她的父亲手书一封书信,交由师兄带给他在京里的老友,说或许到时候能请求对方代为引荐……

  当然,师兄究竟是怎样进入朝堂,又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获得了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这个高度的,宋槿月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过程。

  不过,父亲当初总是给他写了荐书吧?总是替师兄打算过吧?父亲不幸重病难起,将自己唯一的爱女交托给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这不是很正常之事吗?

  他们唯一想岔了的,可能就是师兄留在家乡的那位未婚妻,并不是无知村姑或柔懦小娘子,而是充满胆识、步步为营、敢为自己争取的悍女。

  现在,那村姑成功地把她逼迫到了角落里了。而师兄身陷囹圄,再没人能奈何得了那村姑了……

  那村姑如今无所顾忌,势必要跟她图穷匕见了——

  宋槿月脸上猛然涌起一阵又羞又恼的潮热,怒声道:“家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又有何错?!家父情知自己来日无多,便竭力为我筹措……即使有的措辞急迫了一些,也并无他意,只是出于对师兄的全然信任,临终托孤而已……”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纪折梅已经微微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托孤?”,然后蓦地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宋槿月:“你……你笑什么!?”

  纪折梅笑得仿佛极是欢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竟然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

  她好不容易勉强压下了那一阵涌出喉头的笑意,眉眼间却还有笑的余波,道:“托孤?托到要将原本的主人家赶出门去?……宋姑娘,请恕我直言,令尊这不是托孤,这竟然是杜鹃登门,鸠占鹊巢哩!”

  宋槿月:……!!!

  她再也忍不下纪折梅这一波接一波看似客客气气、实则嘲讽入骨的话语,猛然拍案而起。

  “你……你也不必在此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提高声音喊道。

  “我……我不在这里呆了!但我是不会把陆少侠的事情告诉你的!他……他那么信任我,我不能不讲道义……”

  纪折梅诧异道:“咦,如此说来,六郎没跟你讲过道义吗?所以你现在才能爽快坐视他身陷囹圄,不思搭救?”

  宋槿月:“……”

  纪折梅虽然自始至终都客客气气,措辞礼貌,但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强大气场却咄咄逼人,直把宋槿月迫得近乎无地自容,不由得负气一拧身,道:“你也不必在这里赶尽杀绝!若你容不得我,想趁着师兄不在府中之机,把我排挤出去,驱逐出府,你直说就是了!若师兄还在这里的话,我……我不信你还敢如此行事。你还要在师兄面前做出个贤良貌来,骗取师兄的欢心……你……你这个……两面三刀之人!”

  纪折梅听了她用尽全力才憋出来的长篇大论指控,先是面露讶然之色,继而垂首想了想,却是笑了出来。

  “两面三刀?”她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宋槿月的结束语,竟然点了点头,道:“即使如此,你待如何?”

  宋槿月:“……!!!”

  ……从未见过如此无耻又狠心得理直气壮之人!

  而纪折梅尚不肯善罢甘休。

  她倾身向前,眉眼弯弯,眼眸的深处却没有笑意,而是蕴含着某种暴风雪一般凛冽的事物。

  “……你又能如何?”从她的唇间,一字一句地吐露出诛心之词。

  会心一击。

  宋槿月感到了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痛楚。

  那种痛楚不仅来自于她火辣辣的脸庞,还来自于被敌人羞辱并伤害了的骄傲和自尊,来自于父亲的遗命也无法迫使师兄屈服的挫败感,来自于被面前这个村姑以胜利者的姿态无情地捅了一刀的脆弱内心。

  这个村姑毫不留情地向她表明了一种现实——残酷的,冰冷的现实。

  那就是——她得以一直留在侍郎府中,都是出于师兄的仁慈,以及这个村姑的怜悯。师兄的偏爱并不是落在她这个从少年时起就一起在山间长大的小师妹身上,而是落在面前这个抢在更早的时间就与师兄结识,完美地把握住了师兄那重视信义的正直之心,牢牢把控住了侍郎府,排除异己、心机深重的村姑身上。

  师兄被她蒙蔽了。

  师兄有多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