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她的声音里含着强烈的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还有一丝对他的心疼之意。晏行云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那种沉重的辛酸却并未稍解。
他默了默,又道:“《左传》中云,‘守命共时之谓信’。便是要我们顺依天命、见机行事,也要完成君命,此之谓‘信’。”
谢琇:“……”
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呼了一口气,心想今天早朝上皇帝命仁王代祭的口谕一出,这层关于“遗珠”或“流落在外的皇长子”的遮羞布实则也摇摇欲坠了,索性直言说道:“拿这么两个字来给……呃,侯爷做封号,他那点小心思真是上不得台面,亏他想得出来!”
好在她从来没有刷过什么忠君的形象,反而对永徽帝隐然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感,聪明的晏小侯早就知道。因此她现在带着义愤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晏行云也不觉得有多么的惊讶。
或许说,他正是在等待着她说出这一句话,来撕裂覆盖在“遗珠”这个传说之上的那层最后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吧。
他意味不明地闷声笑了一声,重又紧了紧自己环抱着她腰间的双臂,把自己紧贴着她背脊的脸,又在她背上多蹭了几下。
谢琇:“……”
对于这种事业批来说,表现亲密这种事情一般也是别有用意,不是后头紧跟着的一定是雷,就是一定有事要她相助。
当然,目前为止他们还是绑定的坚实盟友兼政治夫妻,他有事要她出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要求,她还是会答应的。
但问题是,他怎么蹭个没完,也不说下文啊!
谢琇纵使再满心同情,也不免被小侯爷蹭出了一点火气——单纯的火气。
她索性单手一握小侯爷勒在她腰间的手,使了一些力气,强行就要转身去看看小侯爷此刻的表情。
小侯爷原本可能只是在借着蹭蹭这个动作来抚平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因此他并没有防备谢琇会突然发难。
此刻他猝不及防,未及施力,竟然真的让她转过了半个身子!
虽然还是侧身状态,但谢琇的视野已然能够看到小侯爷的脸。
电光石火之间,她不由得一怔。
此刻他们两人差不多是背光——背朝着窗外的月光——的状态。小侯爷的脸微侧着,月光只能映到他的半张脸上,而另半张脸则完全隐没于室内的阴影里。
但就在他露出的那半张脸上,眉尾可怜地垂搭下来,高挺的鼻翼轻轻翕动,眼眶中似有一闪而过的水光反射。
谢琇:!!
她正欲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小侯爷突然行动了。
他忽然强行用了很大的力气,又硬生生地将她的身躯扳回了朝前的状态,自己则带着几分执拗地,又将脸颊贴到了她的后背上,箍在她腰间的双臂紧得犹如两条铁索,几乎要勒得她呼吸不畅。
谢琇:“……长定?”
她小心翼翼到甚至把“晏长定”前头的那个姓氏都省略掉了。
她很少这么唤他,多数时间都是“郎君”或者带着笑、连名带姓地喊他“晏长定”。
或许是这种难得一见的称谓唤起了他坦白的勇气。晏行云忽然低低地一笑,声音在静夜里传来,听上去竟然有些低哑。
“假如……你不再是你以为的那个自己了,你会怎么办?”
谢琇:?!
她一瞬间简直要疑心小侯爷是不是得知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谢大小姐就是当年的纪折梅”。
但这不可能。
这世上仅有两人知道这个秘密。而这两个人,都决不可能出卖她。
更何况,让小侯爷知道了自己就是当年的纪折梅,能有什么好处吗?
小侯爷压根就不是个会君子一般退让,好成人之美的人。
相比起来,他更有可能做的是,得知了自己的夫人有着那么一点能以情感操纵盛侍郎和姜少卿的能力,大喜过望,然后指使自己的夫人那样做。
……所以,他现在说这个,是所为何来?
谢琇顿了一下,在茫无头绪的情况下,试探着柔声说道:
“可你就是你呀。”
这么一想,晏小侯和她有时候面临的处境倒是有些相似,都是身负多种身份,不同的身份还会给自己带来同一个人的不同对待;以至于在有些迷茫的时刻,或许会产生一些身份上的认知混乱吧?
谢琇揣摩着自己最初出任务时经历过的那些心境,温声说道: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你始终是你自己。”
“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下过的决定……皆好好地存在于此。”
“那些曾经被你好好对待过的人……也一定会记得你是谁,你是怎样的人。”
晏小侯静默无语,然而扑在她后背上的潮热呼吸却愈来愈急促,一下下地,仿佛在叩击着她的神经。
谢琇最后想了想自己在历经了数个任务世界之后,曾经因为那些炮灰任务多半是以惨烈的BE——不是被遗弃,就是身死——作为结局,而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障碍。
那时,局里的心理治疗师——一个温柔的大姐姐,是这样对她说的——
“……晏长定,”谢琇将右手覆盖到他紧紧环在她腰间、用力得甚至手背上青筋凸起的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之后,一点一点微微加重力道,直至将他的手完全握紧。
“你有来处、有归处,有人视你为友、有人视你为家人、有人视你为爱人、有人视你为目标——”
“即使最轻浮单薄的爱慕,也是爱慕。”
“有人爱你千斤,有人爱你三两。”
“爱你三两之人,或许还从你这里拿不去重三两的关注。”
“若是已经拿走了多于三两的关注,而你不甘心……那就再从他身上,将差价赚回便可。”
“更何况……世上或许有爱你千斤,而你未曾回馈到那么多之人……”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那样,你就赚大了。”
小侯爷的身躯猛地重重颤抖了一下。
然后,那阵颤抖并未停止,而是愈来愈猛烈,到了最后甚至传递到了谢琇的身上,抖得连她也身躯微微发起颤来。
谢琇心下惊疑,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的小侯爷发出一声略带尖厉的嗤笑声。
“呵——!”
这声冷笑还未落地,他就猛地收紧揽抱住她腰间的双臂,像是打算不管不顾地把她拦腰截断似的。
谢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为什么这么激动,还有愤怒?!
她的疑问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小侯爷用一种与他狠戾的手劲丝毫不相符的、低而轻的语气说道:
“……可是,我并不是什么‘皇长子’啊。”
谢琇:“什——!?”
小侯爷又冷笑了一声。
或许是这一句话最难出口,而当他最大的秘密说出口之后,再要说下去也不太难了。他用脸颊在她的后背上又轻轻地蹭了蹭,语气里带着一抹深刻的黯然和疲惫。
“我刚发现……我并不是什么皇上的私生子。”
“我……应当就是永徽十三年的时候,为了平息立储风波,被皇上从京郊那几个村庄里选中的……刚好合适的婴孩。”
谢琇:!!!
她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几乎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33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76
要知道“千里光”这部作品的主线, 就是建立在晏行云这个皇帝的私生子身上的啊!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个牢不可破的身份,后期在北陵大军围困中京、永徽帝一病不起,无法视朝的时候,他才能代为监国的!
而现在, 这个坚实的基础——晏行云有资格以皇子身份监国的道义及法理上的凭据——被猛然抽掉了!
这一下他就如同高立在空中楼阁之上, 看似华美辉煌, 实则脚下如临深渊,随时有可能坠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谢琇太震惊了,震惊到一瞬间浑身就仿佛迸发出一股蛮力,猛地在他的箝制中强行转回身去, 一下子双手捧住他的脸。
小侯爷这一次没有阻止她转过来。
谢琇震惊地以目光一寸寸扫过他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容,这才意识到,和仁王与信王不同,小侯爷的长相的确要漂亮得多。
长宜公主当初不也咬牙切齿地说过吗, 庄信侯世子的长相是一种“带着凌厉感的漂亮”。
……然而,永徽帝是个富态的圆脸。
大虞皇朝迄今为止的三代天子, 都说不上很英俊。
开国皇帝正祐帝是个纯粹的方脸膛武将, 而且他的审美非常固定,就喜欢圆润富态的圆脸女子, 他觉得这才是“有福之人”。
所以正祐帝的皇后, 以及他给儿子广雍帝指的正妻——也就是后来的皇后,永徽帝的生母——皆是圆脸。
这就导致了广雍帝的下颌骨可能还带点从父亲那里遗传而来的棱角, 但永徽帝完全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富态的圆脸, 脸上连颧骨都不明显的那一种。
甚至以前永徽帝年少时多病,都没能让他那张圆脸上显露出什么颧骨的痕迹来。
而广雍帝为儿子指的太子妃张氏, 也是一脸的贤良淑德貌——换言之,就是不够漂亮,但看起来还算大气贤惠,堪做正室。
因此,仁王的长相也十分普通。
作为宠妃之子,信王倒是比仁王要俊一些,也因此,他与杜贵妃母子俩,之前一度在宫中风头无两,导致很多人认为信王要被立为太子。
然而,晏小侯的外形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好看”这一范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了。
在他名义上还是“遗珠”时,大家自动认为这是因为他的长相完全随了他的生母所致。而且还很合情合理地认为,只有这样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生母,才能在一见面之下就俘获皇帝的心,让他头脑一热,就在宫外临幸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生下了皇长子。
现在想起来,或许永徽帝当初在选择那些待产孕妇、准备偷天换日时,还心细如发地特意选择了一些遗传特征与他相像的夫妻吧。
譬如说双眼皮、相似的下巴与脸型等等。
所以当时年龄尚幼的晏行云和他一样,脸上有些细节还是很相似的,更何况小孩子基本上都是肉肉脸,最大的区分只是长得白净些可爱些,也看不出长大之后会长好还是长残,因此无人质疑这位“遗珠”的来历。
……然而,永徽帝大概也没有想到,晏小侯真的是气运之子,他的气运还包括——“长相综合了父母一切的优点,避开了一切的缺点”。
谢琇在现世里曾经有个同学,是她初中时班上的校花,父母的长相都非常普通,但他们的女儿长得则非常美,美到大家都奇怪以她父母的五官,是如何排列组合出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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