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谢琇:……!!!
这不是……不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她为了想搭一搭谢玹那条故事线的便车,而给自己设计的尬人台词吗!!
他居然藏在那里都听到了!难怪他当时没忍住会笑!而且,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
她没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怀玉——!”
“嗯?什么?”他的语声里犹带一抹笑意的余波,有些费力地拾起那架古琴,掸了掸土抱在怀中,这才转过身来,满面无辜地望着她。
他一回过头来,就看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了的脸颊。
很奇怪,他竟然认为那种表情和神色都无比鲜活生动,令人羡慕到近乎嫉妒。
含着那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他左臂用力揽住那架古琴,腾出右手来,在琴弦上洒然一拂。
一连串叮叮咚咚的琴音流泻出来。
《浣溪沙》是小调,整阙词也不过就是六句,并不难弹奏。
他现在倒是有了一点弹完全曲,看一看她那张脸上还能有什么更加生动的反应的兴趣。
这种微妙的、小小的恶作剧一样的意图,仿佛就替他扳回一城,让他刚刚在她面前笨拙的表现都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似的。
谢琇:“……”
病弱公子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纯澈明朗,使得他那张终年苍白的脸上都显出几分光彩来。
她这才恍然发觉,假如脸上没有那层因为体弱而带上的雪色的话,都瑾的五官原本应当是称得上秾丽的。
想必他在健康的时候——在京城里被称为“风仪极秀”的怀玉公子的时候,气色红润,风度翩翩,卓尔不凡,唇色如丹……那种外形,应当是会一瞥间夺去心神,令人见之心喜的吧。
他的双唇并不像是大多数男主角形容词中必备的那种“薄唇”,相反地还有些厚度,即使现在因为她的注视而微微抿了起来,那唇线还是略显丰盈。
在她不自觉的目注之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抿着唇,皎白的牙齿还轻轻咬住了下唇。但她注视得久了一些,他好像也绷不住自己假装没注意到她那两道灼灼视线的模样,齿关一松,双唇微启,嘴唇上甚至带了几分红润之色,下唇上还带着一点点水泽,显得比方才要生动鲜活得多了。
谢琇:……!
这不是她想好的反杀之招,真的。
……但用视线就把对方刚才的戏谑之意反杀了回去,好像也不错。
她慢慢地弯起眉眼。
现在,窘迫的人,重新变成了都大少爷。
这可真是……太妙了。
谢琇仿佛就突然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几个字是怎么写了一样,含笑说道:“啊,原来那天我在山中念诗,你都听到了啊。”
都瑾:“……”
他卡了一下,好像没能想出更能反击她的话来,于是垂下视线,右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
“我本想装作没有听到的……但不意十二娘竟然有此雅兴,真是令人惊讶……”
过了片刻,在那一阵一阵的拨弦声里,他才轻声这样说道。
谢琇:“……”
啊,又开始用“十二娘”这种虽然有点亲近、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客套感的称呼来叫她了。可见她刚刚是真的一招反制了他吧?
她拿捏了一下情绪,压着一点声音说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都瑾大约没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略带一丝惊讶地抬起眼来望着她。
片刻之后,他忽而转过身去,往小亭的方向走去,举步迈上台阶。
谢琇:……?
都瑾拾级而上,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今天略有些风,清风吹过亭榭,吹得他青袍的下摆微微飘动。
他单手环抱着那架古琴,右手只是虚虚搭在琴身上,当风而立,衣袂飘飘。
谢琇:“……”
啊,又来了。
她那点文学造诣又在蠢蠢欲动。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忽然涌上了两句别样的诗。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可是,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不怎么太好啊?
其实这两句诗,是在感慨知音易逝。所以在原诗中,紧接着下面两句就是劝酒的。
谢琇抿了抿唇,把那两句诗从脑海里甩掉了。
她迎着都瑾的目光,同样向着亭中大步流星地走去。
都瑾在谢琇开始往亭中走的那一刻就微微笑了一下,尔后居然没有在入口处等着她上来,就转身走到那张已经陈设好的琴案旁,将那架古琴在案上摆好,然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那么潇潇洒洒地盘膝坐了下来,双手轻轻搭到了琴弦上。
他先是调试了一下,确认这架古琴并没有因为刚刚的意外而摔坏,也能正常弹奏;紧接着,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拂过,带起一连串流畅优美的旋律。
谢琇正在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听到这段旋律响起的时候,不由得脚步一顿。
这段旋律比她在现世里听过的那一曲还要复杂一些,但毫无疑问,就是《浣溪沙》的曲调。
……因为都瑾似乎完全没有等待她这位听众到场坐下的意思,就那么合着琴曲,曼声吟唱起来。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将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手下的琴调却陡然错杂繁复起来,由强而弱,最后渐渐淡出。在谢琇走到他的琴案之傍的那一刻,他指下刚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谢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的叫好声都是极为现代的,什么“好听!”、“安可!”、“Bravo!”……哪一个也不适用于现在的场合。
她梗了一下,极为艰难地在自己匮乏的夸夸词库里找出了一句来。
“……甚妙。前人有诗云‘大珠小珠落玉盘’,想必就是如此吧……”
都瑾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他抬起眼来望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那不自然的神态和语调。他垂下视线想了想,忽而噗地一声轻笑。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应道,头是低着的,让谢琇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这首诗写的……应该是弹奏琵琶,并非瑶琴吧?”
谢琇:“……”
啊今天你到底还要抓我多少个bug才够!
或许是她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现状,很好地取悦了他,让他重新获得了以往“怀玉公子”无论在任何风雅之会上,无论是作诗属文、琴棋书画,还是清谈大道,全部都没有落于下风过的那种快意;于是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仿佛已经尽力自抑了,甚至抬手握拳,将右拳抵在唇边,好像那样就能掩盖住从他的喉间逸出的一连串笑声似的。
可是他的肩头微微颤动着,脸也垂下去,像是在今日的清风里愉悦地簌簌作响的一丛绿竹,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愉快之意来。
第61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19
谢琇:“……”
她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糟糕的冲动——
想拿出一枚闭嘴符, 啪地一声拍到毫无防备的都大少爷清瘦的脊背上去,把他愉快的笑声中断在这里!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闭嘴符。
她只能左顾右盼,内心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 能够完美岔开都大少爷的笑点。
“呃……”她说道, “其实……昔日我听过的《浣溪沙》一调的词作,并非这阙词……”
都瑾大概很惊讶她还有心思跟他主动提起这种文学方面的话题,他放下了搭在琴上的手,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膝上,微微扬起头来, 望着她的深瞳之中犹带几分未散的笑意,显得那双益发深邃的黑眸里亮晶晶的。
“哦?”他问,“是何词作?”
谢琇心想,这道题我会!上课都要全文背诵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她曼声吟道, 语调极之流畅。
都瑾就那么弯着双眼,静静听她吟诵, 听到格外感兴趣之处, 还一脸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叩着青袍笼罩下的膝盖。
直到谢琇吟诵完毕, 他才重新抬眼,却没有立刻去看她, 而是出神一般地将眼神在周围亭外的景色上逡巡了一周,缓缓说道:
“如此听来, 这阙词倒是十分符合眼下的景象……”
谢琇:?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想,觉得倒确实如此。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扯一首自己熟悉的诗出来应个景,但没想到都大少爷果真是认真听了进去。
看他那一脸笑意全然消失、若有所思的模样,此刻想必他正在品鉴和斟酌着诗中的真意吧。
糟。谢琇想,这首诗好像有点伤春悲秋……不,老师讲课时用的那个字眼是什么来着?
……啊对了,“伤春怀人”。
去年天气旧亭台,但这旧园里,已经没有了去年那些与他一道赏景之人。
亲近的家人,忠诚的仆役……除了一个还是会闹出烂摊子来要他去收拾的弟弟之外,如今与他一道站在亭中,眺望旧景之人,却只有她。
……导致都家被摧毁的那场大祸的,其中一方责任者的,妹妹。
谢琇心想,跟这样的文化人讲话,真是太耗费心神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个话题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反应……但你还是要说。因为——
谢琇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还要刷他的好感度。
她想了想,索性将错就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了‘夕阳西下几时回’——已经夕阳西下了,入夜之后,院中的风就会渐渐清冷起来,不适于再逗留……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都瑾微微一怔,视线仿佛定格在亭外的天际上。
其实现在是夏季,白昼很长,即使太阳西斜,但光线还是很明亮。
这个时辰,放在冬日,或许的确已经是该回去了的时候。
可是放在夏季,就很容易给人以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尚早,他们还可以在这处美景之中逗留很久,直到忘却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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