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他离她太近了。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彼此。
呼吸出来的热气带着熟悉的酒香,那是他们刚刚喝过的桂花酿。
很纯很香,让人沉醉。
崔云昭原本不觉得自己吃醉了,现在却又头脑发晕,也觉得有些困顿了。
霍檀专注看着她的眼眸,看着她眼眸中的迷濛和沉醉。
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就在两个人嘴唇要碰触的一瞬间,崔云昭一把推开了霍檀。
她面上红彤彤的,比三月的牡丹还要艳丽。
自然是极美的,也是让人极为心动的。
霍檀有些遗憾,可却又没那么遗憾。
在内心深处,涌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不停叫嚣着以后。
崔云昭正要斥他,抬眸就看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嘴唇。
好似在回味。
崔云昭:“……”
崔云昭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你,无耻!”
霍檀大声笑了起来。
他跟在崔云昭身后,声音带着笑,说出来的话更气人:“娘子,为夫哪里无耻了?”
“天地可鉴,为夫方才真的没能碰到娘子呢。”
崔云昭不理他。
她快步进了堂屋,背对着他坐在八仙桌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茶。
梨青在给夏妈妈收拾东西,桃绯在小厨房帮忙,便都忘了给茶炉添炭。
崔云昭秀气的手端起茶盏,刚要把凉茶灌下肚去,就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茶冷,等热了再喝。”
崔云昭并非不知道好歹的人,现在被霍檀这么一关心,方才那点因羞赧引起的小脾气顿时就散了。
“那你煮茶。”
霍檀就说:“遵命,娘子。”
崔云昭听着身后的动静,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见他正认真煮茶,便自己偷偷转过了身来。
她自觉自己做得很隐蔽,却没看到男人低垂着眉眼,唇角勾起了笑。
霍檀的手修长有力,去薰笼里取来了炭,放到了茶炉里。
很快,茶水便冒起了热气。
霍檀给崔云昭倒了一碗,陪着她坐在了八仙桌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看着隔窗上的光影。
霍檀道:“娘子,今日难为你了,若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快,可以同我说。”
崔云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顾老太太的态度很不好,无论哪个新娘子遇到这样的长辈,心里肯定很委屈。
但崔云昭前世同老太太打过无数次交道,心里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有些奇怪。
“郎君,我怎么觉得祖母不甚喜欢你?”
霍檀端着茶盏的手流畅自然,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然后就说:“祖母从小就不甚喜欢我。”
崔云昭没有继续问,但霍檀却很自然讲了起来。
“大抵因母亲是孤女,也因为母亲是父亲反抗祖母非要娶的女子,所以祖母对母亲一直不是很好。”
“后来母亲有孕,生了长姐,家中情形才好过了一些。”
有些事,崔云昭前世并未关怀过,所以她现在听得很认真。
“生了长姐之后,母亲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孩。”
崔云昭愣了一下,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男孩不是他。
霍新枝比霍檀大三四岁,也就是说这个男孩是霍檀的亲哥哥。
“可能因为连续生产,也可能当时家里不宽裕,生下这个孩子后,母亲身体不是很好,而孩子也一直病歪歪的。”
霍檀叹了口气:“我年少时并不知晓,后来可能怕我吃心,所以母亲跟我讲了往事。”
崔云昭便明白过来。
这一段故事,应当是林绣姑的痛苦,也是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但为了儿子,她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他。
霍檀垂下眼眸,他把茶盏放回桌上,发出彭的声响。
“那个男孩身子骨孱弱,没过满月就夭折了。”
“当时母亲很痛苦,祖母更痛苦。”
“祖父过世早,家里又只有父亲一个孩子,那时候人人都想来欺辱,是祖母靠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泼辣,顽强撑住了这个家。”
“她很期待父亲多有几个孩子,尤其是对小孙子,更是满怀期待。”
“结果那孩子很快就夭折了,她的期待落了空,甚至还大病一场。”
“母亲也跟着病了。”
霍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安慰道:“现在不是都好了?”
霍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崔云昭,然后又收回视线。
“之后一年,母亲都未曾有孕,这让祖母很着急,便催着父亲和母亲去上香。”
“可能是佛祖保佑吧,从寺庙回来之后,就有了我。”
“所以我的名字叫檀,因为我是他们去寺庙求来的。”
崔云昭以前只觉得霍檀的名字好听,有一种说不出古朴和沉稳,只要听见,就觉得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霍檀名字的由来。
崔云昭的声音很柔软:“那郎君同佛家还挺有缘分的,郎君的名字也极为好听。”
霍檀笑了笑,眸子沉沉的,依旧看着茶炉幽幽燃着的烟火。
“生下我之后,母亲许多年都未再生育,祖母对母亲的态度就越发差了,连带着我,也一并不喜欢。”
“直到后来父亲高升,家中境遇好起来,母亲的身子养回来,这才生了十一郎和二妹。”
霍成樟同霍新柳是双生子,在如今年月里,双生子是吉兆。
“也正是因为他们,祖母的态度才有所转变,对母亲也难得有些笑脸,只是对我,一如往昔。”
霍檀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可人又如何会不委屈呢?
崔云昭心中一疼,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要安慰霍檀一句。
“人与人的缘分自是不同的,母亲同你说这段痛苦过往,只是想告诉你祖母为何不喜欢你,并非你不好,只是阴差阳错,你替代不了她万千期待的夭折长孙。”
因为太过期盼,太过喜欢,以至于在长孙夭折之后,她把怒火全都浇灌在了无辜的霍檀身上。
“郎君,那不是你的错。”
霍檀忽然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到崔云昭面上。
一晃神,岁月流逝,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晚霞肆起时。
西去的金乌留下灿灿余晖,从窗楞处钻进来,在屋中的地上刻出金灿灿的并蒂莲纹。
桌上的茶炉袅袅冒着热气,茶香四溢,岁月温柔。
霍檀其实并不在乎祖母如何对他。
他是父亲和母亲细心教养长大的,父母对他的好,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从小就恩怨分明,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祖母如何待他,如何想他,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但崔云昭的话却是那么温暖,温暖了他一向冷硬的心房。
霍檀伸出手,寻到了崔云昭的手,同她十指相扣。
“娘子,多谢你。”
崔云昭面上一热。
她说:“谢什么?你今日谢了我许多次了,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霍檀笑了笑,声音很轻,却也很柔和。
他这个人真奇怪。
明明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在战场上冷酷无情,心硬如铁,可在自家院落里的时候,却又总是温和而柔情的。
即便是前世时候,两个人一日到头说不到几句话,霍檀也从来都对她很客气。
那彬彬有礼的模样,比之许多读书人都不差。
崔云昭轻咳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然后道:“难怪父亲当时提出了那样的抚恤政策。”
霍檀轻轻喟叹一声:“娘子真聪慧。”
崔云昭笑了笑,声音轻柔:“当时祖父已经战死,而父亲膝下只有两个孩子,母亲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
“如果他也战死了,那这一家孤儿寡母该如何过下去?”
“所以,他才同陛下提了这一抚恤政策,”崔云昭道,“因为这是他最为担忧的一件事。”
这不仅是给战争遗孤抚恤,也是为了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能拚死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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