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朱少鹤倒是感叹了一句。
“如今你也嫁人了,斯人已去,岁月如梭啊。”
崔云昭知他怀念父亲,便也跟着端起杯中茶,遥遥一敬。
朱少鹤倒也没有一直伤感,吃了一杯茶后,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问了问霍成朴的情况,听她说学生有些少言,性胆小,便捋了捋长须道:“那便让他跟着二班来读,那边的学生同他年岁相仿,因早年没有启蒙,所以到了七八岁上才来开蒙,他也能跟得上。”
这样的孩子,大多是凡俗出身。
崔云昭立即欣喜道:“多谢世叔。”
朱少鹤却摆了摆手:“你选了我这里送小叔来读,可见是对白鹤书院的认可,还是我要感谢你。”
叔侄两个说了会儿话,朱少鹤才问:“你成婚仓促,崔氏并未给我发请帖,我只隐约听你世兄说过几句,道你嫁给的是博陵城中的军户子?姓甚名谁,为人如何?”
说到这里,朱少鹤的表情显然有些凝重。
崔云昭安静坐在那,听到他这般问,倒是没有埋怨,只说:“正是,夫婿名叫霍檀,如今在吕将军麾下当差,官拜军使,颇有些名气。”
朱少鹤倒是有些意外:“竟是霍军使?”
崔云昭也很意外:“世叔竟是认识夫君不成?”
朱少鹤又捋了捋长须,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若是他,倒也是不错的人选。”
崔云昭真是奇了。
她只知道霍檀在武将中人缘极好,将军们赏识他,长行们敬仰他,却没想到朱少鹤这样的文人墨客竟也对他赞赏有加。
许是件崔云昭面有疑惑,朱少鹤便笑道:“原我确实见过侄女婿,不过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
“三年前,我同你世兄回乡祭祖,路过武平时却遭了山匪,当时武平山匪拦住了所有的要道,把过往商客和百姓全部掳掠回去,要么自己拿银子自赎自身,要么就留在山上做奴隶。”
“我同你世兄只是回乡祭祖,并未带那么多银两,当时就只能留在山上做奴隶。”
“那几日我同你世兄真是心急如焚,生怕你伯母和嫂嫂在家里担心,每错过一日,就焦急一分。”
崔云昭认真听着朱少鹤的话,眼睛越来越亮,看起来十分专注。
朱少鹤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一连五六日,山上都没有动静,我跟你世兄越发焦急,暗地里同其他人一起议论逃出去。”
“可那些山匪手里都有刀剑,又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们同他们斗,即便人数更多也没什么胜算。”
“就在大家已经没有章法时,岐阳马步军赶去救我们了。”
崔云昭立即就明白,当时霍檀就在军中。
朱少鹤看向崔云昭:“当时率队的正是吕将军,但那日战功卓越的却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霍檀?”
想来也只有他。
朱少鹤淡淡笑了:“正是他。”
“你怕是没见过他上阵杀敌的样子,那一手长戟使得虎虎生风,他那年年纪不大,我听吕将军说他刚参军没多久,却是那么有勇气,一点都不害怕。”
“当时土匪们乱成一团,有一个土匪趁机劫持了个孩子,用刀逼迫士兵不要靠近,也是霍檀一骑当先,不顾危险直逼那土匪面前,一边徒手挡住对方的长刀,一边救下了孩子。”
“胳膊上受了伤,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朱云鹤不愧是教书先生,说起故事来声情并茂,让崔云昭能完全沉浸其中。
“他当时的英武身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吕将军知道我身份,便派兵送我回博陵。”
“带队的正是霍檀,我那时才知道他姓甚名谁。”
这一段渊源倒是有些感人,崔云昭听到这里,便说:“那夫君同世叔还挺有缘分的。”
朱少鹤便长叹一声:“说起来,都算是救命之恩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崔云昭:“你这位夫婿很了不得,那一路上我同他闲聊,意外发现他虽是武将,但读过许多书,是个聪慧练达的性子,难怪短短几年,就升迁至军使。”
崔云昭道:“世叔谬赞了。”
朱少鹤摇摇头,说:“我并非因救命之恩就夸赞他,当时一起上山剿匪的还有吕将军的长子,那少年郎比侄女婿还要大几岁,却瞧着很不成样子,两个人甚至不用比,就看他们杀了多少敌人,便知道谁更勇武。”
说到这里,朱少鹤也有些欣慰。
“世侄女,你嫁了个好夫婿。”
这话前世有很多人同崔云昭说过,尤其是她和离之后,说这话的人就更多了。
人人说她不惜福,说她睁眼瞎,看不到身边的好良人。
白白错过霍檀这样一个开国帝王,白白错过了母仪天下的机会。
若是只看表面,确实是可惜极了的。
可当年的事情,外人所见不多,崔云昭心里自也有无数委屈,不能为外人道也。
她回过神来,对朱少鹤笑了笑,道:“有劳世叔挂念,侄女会认真听讲,好好同夫婿过日子。”
朱少鹤见她认真,这才松了口气:“是也,是也。”
事情办妥,崔云昭又听了故事,这便要起身回去。
朱少鹤倒是叫住了她:“世侄女,回头送学生过来的时候,若是侄女婿得空,让他也一起过来。”
“当年一别,许久未见,我还想要感谢感谢他。”
崔云昭没想到他是真的欣赏霍檀,于是便道:“好,我一定同夫君说。”
朱少鹤亲自送她出书院。
路上,朱少鹤还叮嘱:“我知崔氏族学赫赫有名,里面教导的都是大儒,但你父母都已故去,家中怕是不会悉心教导,我不便登门,但若你们姐弟有什么事,都可与我来讲。”
“霆郎的课业,也要盯紧,莫要荒废。”
他一路上絮絮叨叨,却是用心良苦。
崔云昭用心听了,在门口道别时深深鞠了一躬:“有劳世叔,待得拜师那日再登门拜访。”
待崔云昭上了马车,夏妈妈才长舒口气。
“许多年不见,朱先生还是这般清风人物。”
崔云昭笑了笑,点头说是。
夏妈妈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崔云昭好笑地说:“妈妈这是怎么了?”
“听朱先生夸赞姑爷,我竟是听傻了。”
“万没想到姑爷也能同世家大儒谈笑风生。”
崔云昭回忆片刻,难得也跟着夸了霍檀一句。
“他啊,当真是文武双全呢。”
大抵朱少鹤为人端方,如皎皎朗月,同他说过一席话,崔云昭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今日的事情办得利落,崔云昭见时辰还早,便去自家的铺子巡视。
她手里除了绸缎庄和粮铺,刚刚看账簿,还有一家杂货店,铺子的位置都很好,显见当时殷氏对女儿的疼惜。
夏妈妈以前便管着这几家铺子,掌柜和跑堂都认得她,今日难得见了小姐,都有些拘谨。
崔云昭一一见过,最后选了绸缎庄的掌柜,对夏妈妈道:“刘掌柜经验老到,让他帮着选上一两个账房和掌柜,好送去伏鹿。”
夏妈妈点头,道:“我知道了。”
崔云昭想了想,又说:“伏鹿的那一百亩良田,你要亲自去看过,除了米粮,还要多种蔬菜瓜果,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要去伏鹿。”
夏妈妈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小姐是想去伏鹿玩?”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她道:“吕将军官拜博陵防御使,算是岐阳节度使郭节制的心腹,近来武平听闻又有动乱,武平节度使李丰年是前朝末帝刘惜荫的姐夫,是奉天长公主的夫婿。”
崔云昭的声音很淡,却听得夏妈妈心惊肉跳。
“即便李节制想要老老实实为当今鞍前马后,可当今能安心吗?”
乱世之下,礼崩乐坏,王政不纲,权反在下。1
当今圣上裴业本是前朝重臣,跟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被前晋割让给厉戎的幽云十三州,就有两州是裴业亲自打回来的。
这样一位看似忠心耿耿的大将,在皇帝的猜测和排挤之下,在王朝的末路之时,也只能揭竿而起,成就帝业。
如今中原腹地百家争锋,只要有本事,谁都能做皇帝。
但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稳,没有人知道。
裴业也是刀枪剑戟里过来的,如今做了皇帝,心里自然很清楚,那龙椅他自己能否坐稳都不知,又如何国祚绵延?
崔云昭叹了口气。
“方才在粮铺,我发现最近米价涨了两钱,但此时应该有陈米出粮仓,故而有此猜测。”
崔氏不论男女,从小皆上族学。
只不过女子不能科举,家中的贵女们读书只读到出嫁时,所学更多是经史子集,陶冶情操,增加见识。
这也是为何崔氏女名满天下,多登后位。
娶妻当娶贤,崔氏女贤能者不知凡几。
崔云昭早年不觉自己如何,她平白活一遭,日子过的既不顺心,也不写意,更没有指点江山,匡扶国祚的能力。
那时她只想平静一生,可命运却是那么有趣,在被那么痛苦毒杀之后,她却还拥有一次重活的机会。
这似乎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这一世,崔云昭决定好好过。
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乱世之下活得凄苦的百姓,她总能做点什么。
崔云昭道:“夏妈妈,方才我没在粮铺里说,是想同你商量。”
夏妈妈正色道:“小姐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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