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说起来这校书郎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毕竟他们的职责就是负责编撰和校订皇上的诏令、奏折与其他文书。
但今日齐膑丢给苏辙的一些文书却与此毫不相关。
苏辙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可真是事少钱多的差事,不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就算如此,苏辙并未存着糊弄之心,不管齐膑给他安排什么差事,他都会完成,当然,他也知道齐膑的心思,差事虽完成的好,却并不快,每每到了要下班的时候才会与齐膑说自己看完了这些文书,问问齐膑有没有别的安排。
连着整整三个月,都是如此。
这日苏辙刚刚下衙走出门去,屋内旁的校书郎就纷纷议论起来:“原先有人说他是书呆子我还不相信,只想着能高中状元的人怎么也与呆子扯不上关系,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谁说不是呢?他不会看不出齐大人在针对他吧?若他聪明些,就该私下给齐大人送些礼,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齐大人这人最是爱财,收了银子肯定不会为难他的!”
“是啊,我听说苏家还是眉州首富,这点银钱对苏辙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可见他是真的傻!”
“没错,我若是他,就算不肯使银子,去找欧阳大人也是好的,就算欧阳大人与司马大人不对付,可若欧阳大人敲打齐大人几句,他哪里还敢为难这书呆子……”
被称为“书呆子”的苏辙却是心情不错。
他昨日才收到了苏轼的来信,苏轼在信中说自己刚在凤翔府安定下来,一切都好,要他不必担心。
故而苏辙下马车时脸色难得带着些许笑意。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程氏,程氏一路风尘仆仆,看着有几分憔悴。
可瞧见儿子,她面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挡不住:“我能不来吗?你在信中说的你们父子两个都快吃不上饭,我哪里敢不来?”
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起苏辙来,最后更是笑眯眯道:“长高了,也长瘦了,当初你离开眉州时只比我高一指长,如今都比我高半个头。”
“最近怎么样?可还习惯?”
苏辙自是捡好消息说,最后更是道:“……您说您也是,为何没在信中说一声?这样我也能提前出去接你!”
北宋时期官员休息多,像欧阳修那等重臣一年都有一百多天休息,像他这等低品级的小官儿,休息多且不说,还能与同僚调休。
程氏笑而不语。
她身后的常嬷嬷笑道:“夫人这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了……”
母子相聚,苏辙自是高兴不已。
可他们高兴过后,却不免有些伤感起来,程氏放心不下不在身边的苏轼与苏八娘:“……你嫂嫂在接到六郎要去凤翔府的消息就已动身,早就已经到了,她是个稳妥的性子,有她陪着六郎我也能放心些。”
“还有你八姐姐,如今又有了身孕,说是这一胎怀相不错,希望也是个听话的孩子。”
苏辙陪在程氏身边说着话。
当然,他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略陪了程氏一会就回房。
程氏与苏洵感情一向很好,想必他们夫妻两人也有不少话要说。
翌日苏辙恰好休息,一大早去给程氏请安,程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想去去杏花楼看看:“……如今眉州的纱縠行都交给管事打理,我之所以来汴京一来是放心不下你们父子两人,二来想着如今你入朝为官,杏花楼里也有不少琐事需要打理,你哪里抽得开身?”
“正好我来汴京也能帮你打理这些琐事,等着史氏进门,这些事想必也不用我操心!”
提起小儿子的亲事,她满脸带笑。
苏辙连声应是,正陪着程氏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衣衫整齐干净的奴仆上前道:“想必您就是苏大人了吧?我们家大人有请!”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我们家大人是同知谏院司马光大人。”
一旁的门房低声道:“少爷,小的与他说了好几遍,说夫人昨日刚来汴京,今日您要留在家中陪夫人,可他说什么都不走……”
那奴仆笑了笑道:“我们家大人几次相请,苏大人都避而不见,知道内情的清楚您有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瞧不上他了!”
这话说的就太严重了些!
苏辙神色未变:“怎么会呢?”
他想了想,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走一趟的,便道:“还请你回去转告司马大人一声,我晚些时候会登门拜访的。”
至于现在,他则要先陪着程氏去杏花楼转转。
上了马车后,程氏却是惴惴不安:“八郎,那人口中的司马大人是谁?我瞧见他听你说完这话一脸不敢相信,这位司马大人可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你若有事,先去忙吧,不必管我!”
“要元宝带我去杏花楼看看,那也是一样的。”
苏辙并未与他说起汴京与朝堂的龌龊,笑着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天大地大,什么事情都比不过陪您要紧!”
“爹爹今日可是有事?若是没事,咱们今日中午就在杏花楼吃饭吧,杏花楼又添了好几道新菜,您应该会喜欢……”
他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一直等到他用过午饭,将程氏送回家,这才转身去了司马府。
司马府比起欧阳府来更是气派,更是处处可见其底蕴,苏辙是一点不怵,登门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前来拜见同知谏院司马大人!”
第60章
门房听到这话, 看向苏辙的眼神都有几分好奇。
原因无他,就连他都听说了初出茅庐的苏辙几次拒绝了自家大人的好意。
门房应了一声,连忙进去通传。
书房内的司马光正在看书, 听到这消息时是面上含笑, 道:“叫他进来吧。”
倒是他身侧前来传话的管事有些愤愤不平,低声道:“大人,叫小的说不如晾一晾他, 就算他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却是太没将您放在眼里了,您知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说些什么吗?说您为了拉拢欧阳大人的门生,是无其不用, 连卑躬屈膝都快用上了……”
司马光面上一变:“外头的人当真这样说的?”
管事重重点了点头。
司马光虽是北方人,但他与出身微寒的欧阳修不一样,他的父亲司马池就曾是名震一时的北方学子,在他小时候就带着他搬家到了汴京。
故而他虽及不上王巩家世优渥, 但也是家境富裕,是靠着勤学苦读走到这一步的。
正因如此, 所以他对王巩这些靠着祖祖辈辈入朝为官的人有些看不上。
谁知司马光听到这话一点不生气,面上竟隐隐有了几分笑意:“……许多人都说我看着严肃, 好些大臣连话都不敢与我说说,没想到私下却是敢这样议论我,可见也是不怎么怕我的。”
说着, 他便道:“将苏辙请进来吧。”
这管事是看着司马光长大的,如今虽替司马光不平, 但见他如此发话, 却也将苏辙请了进来。
苏辙原本是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准备,毕竟谁还没点脾气了, 当他看到脸色不大好看的管事时,也觉得有点惊愕。
等着苏辙跟在管事身后步入书房,在看到一脸严肃的司马光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的。
只是他向来面上看不出喜怒,上前,正色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前来拜见同知谏院司马大人!”
语气平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司马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只道:“你就是苏辙?”
苏辙应是:“回大人的话,下官正是苏辙。”
司马光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想要见上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苏辙像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正色道:“多谢司马大人抬爱,下官虽来汴京不久,却也听人说过司马大人喜静,并不喜人叨扰,所以收到司马大人的礼物后并不敢上门致谢……”
有些时候,话一出口并不在乎对方心里如何想,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做官嘛,一来是要心理素质好,二来是要脸皮厚。
苏辙早就深谙其中真谛。
司马光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却并非欣喜,而是带了些怒容,冷声道:“早在你科举之前,我就曾听范镇范大人说过你,说你才学出众,沉稳有度,没想到嘴皮子也是这般利索!”
苏辙含笑道:“多谢司马大人称赞。”
说起来这位范镇范大人也是苏辙同乡,范镇也是朝中谏官,还是最出名的那一位,最近几年为官家没儿子一事十分着急,据说已上了十九道奏折,非逼着官家生出个儿子来。
当日他们父子三人来汴京不久就去拜会过范镇,并不见范镇对他有多看重。
倒是他听说过范镇的“英勇事迹”后,却是嗔怒结舌——没儿子这种事逼一逼,难道儿子就出来了?若真是这样简单,官家至于到今日还没儿子嘛?
一时间,书房内气氛很是怪异。
在朝堂上的地位,司马光虽及不上欧阳修,可架不住司马光年轻且得北方官员、学子拥护啊!
要知道欧阳修已近花甲之年,但司马光尚不到四十岁,但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去得罪司马光的!
正因如此,所以欧阳修这些日子并未与苏辙来往,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苏辙还年轻,多条路总是好的。
可偏偏苏辙并不愿走这条路。
并非苏辙不求上进,而是他太求上进,所以才会如此。
他想,若他是司马光,瞧见旁人哪个灶头热就往哪里跑也是对这人看不上的,“风骨”对一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苏辙的思绪渐渐飘的远了,只听见窗外的蝉鸣声,甚是扰人。
他忍不住想到远在凤翔府的苏轼,苏轼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苏轼身边虽有王弗作伴,却也不知道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特别是如今到了夏日,只怕那等小地方连冰都没得卖。
司马光瞧见失神的苏辙,竟有些琢磨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一开始他对苏辙只是知晓而已,后来听好友范镇难得将这苏辙夸了又夸,一开始是不以为意,谁知范镇却道:“……就算你没见过这位状元郎又如何?我也就见过他一两面而已,有道是文如其人,这话是一点不假,我读过他的文章,一口气读下来是酣畅淋漓,可见他才学过人,聪明沉稳。”
但他瞧着眼前这人,实在很难将苏辙与“聪明沉稳”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
苏辙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笑了笑:“司马大人见谅,方才下官一时走了神。”
司马光不由好奇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苏辙恭敬道:“下官想起了远在凤翔府的兄长,也不知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
司马光:……
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若苏辙惦记的是公事,他心里还好想些。
好在他与自己兄长司马旦也是关系很好,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原先他是打算拉拢苏辙到自己麾下的,可今日看来,他觉得还是多观望观望吧。
接下来,他便问起苏辙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之类的话,问的人是一板一眼,回答的人也是一板一眼,语气生硬,没有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