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眼见着太医开始施针,苏辙便道:“还请官家离开片刻,以范大人的脾气……大概他醒来之后又不得消停。”
“你说的有道理。”官家点头称是,正欲离开时却道:“可若朕走了,岂不是范镇就要对你念叨一通?”
他可是见识过范镇那张嘴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苏辙笑道:“官家放心,微臣已有法子。”
官家这才放心。
一刻钟之后。
范镇就醒了过来。
桌上已为他准备好了餐食,内侍已为他换了干的衣裳,太医也喂他喝了药……所以醒来后的他除了饥饿难耐,仍是精神抖擞:“苏大人,官家呢?”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范大人,您醒了?官家已经走了。”
“官家去哪里了?”范镇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如今就要下床去找官家:“我,我要去见官家……”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范大人,您觉得您若是官家,这时候会见您吗?”
范镇脚下的步子一顿。
苏辙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到底是单纯反对变法?还是反对王安石王大人?变法虽不完善,但从长远看来,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苏大人,难道你已被王安石说服了?”范镇脸色很不好看,更是嘀咕道:“我是说官家怎会答应变法,原来是你与王安石狼狈为奸,哼,真是糊涂啊!”
苏辙却道:“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派,我所想的只是老百姓。”
范镇看哪里听得进去这等话?
当即他对苏辙就是好一通斥责,说他身为天子近臣却是废不废,说他满口礼义道德,却根本没有将老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让苏辙再次见识到了范镇的口才与厉害。
苏辙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就算长了十张嘴,大概也说服不了此时的范镇。
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的一个故事,有人嫌屋子太暗,想要将屋顶掀了,这话一出,自是所有人反对,所以他便退而求其次说要开一扇窗户,这话一出,就无人反对……毕竟比起掀房顶,开窗户一事好接受许多。
苏辙觉得,先叫他们闹吧,等他们闹的闹不动了,自己再出场也不迟。
谁知这件事却比他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今日秋雨之下,好几个老臣都晕倒了,许多大臣也病了。
苏轼也是其中一个。
每天用饭时,苏轼咳的肺管子都要出来了,程氏与王弗见了不免心疼,程氏更是道:“六郎,朝中有这样多人,难不成缺了你一个就不行了?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不如告几天假吧?”
苏轼又是咳嗽道:“不行,如今朝中病着的人多,若人人都像我这样想,岂不是无人支持欧阳大人……”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咳嗽的说不下去了。
苏辙像没听到这话似的,依旧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开始他们兄弟两人就说好了,不要将朝堂之事带回家中。
苏轼虽想坚持,但没过两日却是病的下不了床,只能告假。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一点没闲着,折子不断,更是进谏写道:“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不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例一司……”
他不光将这折子转交给官家,更是任由纳谏内容四处流传,大概意思就是三司条例司不过是个谋利机构,让百姓惊悚,让官吏惶恐,更直言王安石就是搅屎棍子。
苏辙:……
他觉得他这个六哥是怎么教都教不会,若王安石是搅屎棍子,那他们是什么?屎吗?
他一知道这事儿,当即就要去探望探望苏轼。
谁知他刚走到苏轼房门口,就被来福拦了下来。
来福硬着头皮道:“八少爷,少爷吩咐了,说如今他病的厉害,唯恐将病气过给你们,所以他养病的这段时间,谁都不能进去。”
“这几日就连吃食都由我送进去给他……”
“不让人进去?我看是不让我进去吧?”苏辙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就将门推开了。
他一进去,就见着苏轼大剌剌躺在床上看书。
二郎腿一翘。
小零嘴一吃。
小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苏轼瞧见苏辙进来,面色有几分惊慌,磕磕巴巴道:“八郎,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六哥,我是不能来吗?”苏辙不仅进来,更还在床边坐了下来:“六哥,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在朝中为官,意见相悖本就是常事。”
“可你骂人家王安石王大人是搅屎棍子做什么?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了老百姓?”
其实当初话一出口,苏轼就察觉到了这话不妥。
但事已成定局,也无转圜的余地:“我知道了。”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些,道:“八郎,如今你来找我,该不会是想要押着我前去给王安石赔礼道歉吧?”
“我要你去,你就会去吗?”苏辙只觉得头疼,道:“你这性子比牛还犟,要你给王大人道歉,只怕比杀了你还难。”
苏轼笑了起来:“懂我者,八郎也。”
苏辙只能苦笑。
苏轼见他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索性蹬鼻子上脸道:‘八郎,且不提变法一事,你当真觉得成立三司条例司是好事吗?’
“在三司条例司成立之前,各个机构互相制衡,行政事务全部受中书省统领,使用台谏去制衡中书省,现在冒出个新机构,与中书省互不隶属,各自为政,这不就是乱了法度吗?”
“先前御史中丞吕海吕大人率先发难,不过列举王安石几大罪状,就被贬为邓州知州。”
“如今朝堂似是王安石一个人的天地,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连欧阳修欧阳大人都不能奈他何,若有朝一日真叫王安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觉得朝中还会有我们这些人说话的份儿吗?”
他面上是少有的严肃之色,看着苏辙的眼睛道:“八郎,你比我聪明,应该也知道以目前来说,变法是弊大于利的。”
“我当然知道。”苏辙面上也满是郑重之色,道:“可计划是可以变的,一步步往下走,其中若有哪里不对,再进行改良。”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朝中有许多聪明人,我想,若是众人齐心协力,别说变法,什么事情应该都能成功吧!”
说着,他又道:“不说别的,我觉得变法中的改革学校制度这一点就很好,因材施教,设立武学、医学、律学等专门学校,这样我朝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若这世上有许多像孙翁翁一样厉害的医者,孙翁翁就不会一次次长途跋涉从眉州到汴京了。”
第91章
苏轼没有接话。
他知道。
苏辙这话是很有道理。
苏辙又道:“像农田水利法, 方田均输法等变法对老百姓是有利的,鼓励老百姓开垦荒田,兴修水利, 政府核实每户土地的数量与质量, 每家税收不一样,虽说其中漏洞很大,但严惩贪官污吏, 也不是不可行。”
“倒是市易法, 我觉得不大可能,虽说出发点是好的,官府收购滞销货物, 等市场短缺时再卖出。”
“可朝廷与寻常老百姓抢生意,岂不是将老百姓逼得一点活路都没有呢?叫我看,不如物件滞销时官府给予适当补贴,等着市场回暖后, 再加大物件税收,如此一来, 朝廷不至于亏本太多,老百姓的日子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苏轼再次没有接话。
好一会, 他才道:“若是如此变法,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道:“兴,百姓苦, 亡, 百姓苦,说来说去, 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而已,如今老百姓们听说朝廷意欲变法,一个个是惶恐不安,无心劳作。”
“即便变法想的再周全,再完美,可落实到每个百姓头上,也多的是人受苦受难。”
苏辙一针见血道:“难道不变法,老百姓们就没有受苦受难了吗?”
苏轼无言以对。
苏辙看着他,笑了笑:“六哥,这几日你安心在家中休息,莫要四处走动了。”
王安石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可不会任由着旁人给自己泼脏水而不反击的。
朝中反对变法之人虽占大多数,却也不是没有人支持变法的。
很快,就有谏官弹劾欧阳修等人。
苏轼也是遭弹劾的一个。
甚至还有人将脏水泼到苏辙头上,说变法之所以迟迟未大规模推行,皆因苏辙的缘故。
苏辙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却是欧阳修那一派的,一直拦着不叫官家推行变法。
苏辙:???
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躺着也中枪了!
可他也好,还是王安石等人也好,谁都没有将这等话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知道,嘴长在别人嘴上,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只要这等话官家不相信就好了。
但苏轼却是按耐不住,病中的他都强撑着起身上朝,与那些人争锋相对。
苏轼来汴京多日,也学聪明了,知道不能堂而皇之说“你说我弟弟坏话,所以我要针对你”之类的话,只揪着变法不放。
他率先攻击的就是均输法。
其弊端有三。
一是官府进行市场交易,不可能不侵占到老百姓的利益。
二是朝廷如今国库银钱本就不多,加大投入成本,风险太高。
三来是容易滋生腐败。
他更是以梁适为例,直说从前梁适饱读诗书,身居高位,都贪赃枉法,更别提寻常官员。
此话一出,欧阳修等人纷纷附和。
一时间,王安石在朝中的地位也受到影响。
每每早朝,大殿热闹的像菜市场似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谓热闹非凡。
这一日,苏轼带病上朝,几个问题抛向王安石。
王安石只道:“……苏大人此言莫过于鸡蛋里挑石头,凡事皆有此等特殊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