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离开时,他的头上并未戴来时所戴的乌纱帽。
一开始,无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不出半日的时间,苏辙辞官的消息就已传遍了。
王安石听闻这消息时,正在喝汤,今日厨房为他炖的是清火去燥的老鸭汤。
近来因官家摇摆不定的态度与苏轼的文章,他面上虽仍是云淡风轻,但嘴里已溃烂的不成样子。
听说这消息的王安石被汤烫的是龇牙咧嘴,却什么都顾不上,扬声道:“你说什么?这消息可准确?”
待他听说这消息千真万确后,王安石却沉默了许久:“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王雱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他听王安石在他跟前提苏辙说的多了,他对苏辙印象很好。
他觉得苏辙辞官是好事儿。
他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他的父亲势必不会放过苏辙的。
王安石皱眉道:“人活在世上,皆有所求,求财求色或求权,但他对这些却纷纷不在意。”
“我原以为他无欲无求,但先前城郊一带变法时,我见他对老百姓的态度,我知道他是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安危。”
“这样一个人,他怎会置那些老百姓于不顾?”
所有人都以为他听说这消息会高兴,谁知他却忧心忡忡,甚至再无用饭的心思。
一开始,他也以为苏辙与自己当初一样,以退为进。
可后来转而一想,他知道以为苏辙的聪明才智定不会冒险。
难道,是真的?
没过几日,王安石嘴巴烂的更厉害了。
***
这几日的苏辙却见识到人性的多样化。
知晓他已辞官的消息,有人极力挽留,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倒是城郊那些百姓知道后不舍得很,组织起来一起来到了苏家。
为首的那个正是当日塞给官家一个皱皱巴巴小红薯的阿婆。
别看这阿婆年纪大了,但中气十足,一开口就道:“苏大人呐,您可不能辞官,您辞官了我们怎么办?”
她这话话音刚落,就纷纷有人接话:“是啊,虽说谢景温那畜生已被官家治罪,但朝廷那些官员是什么德行,我们还能不知道?只怕以后再也遇不上比您更好的官员呢!”
“苏大人,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若真是如此,我们这些庄稼人兴许也能帮您出出主意!”
……
苏辙心下是大受感动。
这也是为何他愿意尽心尽力帮助这些老百姓的原因。
想当初他勤学苦读,为官入仕,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如今却也是心怀天下苍生。
苏辙正色道:“多谢各位好意,可我心意已决,官家已经答应我辞官,恐难如各位所愿。”
“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我在汴京一日,你们遇上了难事,一样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大家,定不会推辞。”
是了。
他虽辞官,仍会留在汴京。
一是苏轼仍就汴京为官,他担心王安石因苏轼文章与奚落一事,会与苏轼算账。
二是他也好,史宛也好,亦或者程氏等人也好,在汴京住了这么些年,早已习惯。
一众老百姓是唉声叹气。
但大家并未再勉强苏辙。
翌日一早,那些百姓就送来了许多土产。
有地里刚翻出来的红薯,今年新产的稻米,昨天连夜去河里钓的几条大肥鱼……满满当当,摆了小半个院子。
为首的村民道:“苏大人无论如何要将这些东西收下,这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苏辙自是不能收的。
谁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送东西过来的村民将东西一放下就跑了。
元宝在后头追都追不上。
一直在场的苏轼见状,心中也是颇为感动:“八郎,你对老百姓们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
“这几日你已交接清楚,明日就是自由身,那你接下来这些日子打算做些什么?”
说着,他就自顾自替苏辙出起主意来:“叫我说,你不如开个书院吧,收些家境贫寒却才高八斗的读书人为学生,好生教一教他们,等着他们入仕后,要他们将王安石贬的远远的,将王安石压的死死的。”
苏辙笑道:“六哥,我并没有你那样喜欢读书的。”
苏轼一想,好像是的,便又道:“朝中多的是跟红顶白之人,如今一个个攀附于王安石,连带着对我都开始打压起来,我整日在府衙也是无所事事。”
“八郎,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合起伙来开一个兄弟酒楼,将我研制的那些菜全都推广开来,你觉得如何?”
这话说的苏辙心里猛地一跳,看着苏轼面上的郑重之色不像开玩笑,忙道:“六哥,当然不行。”
“有杏花楼珠玉在前,很难再有酒楼能够超越它了。”
“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多为老百姓做些好事。”
至于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不过他想凭着自己穿越的身份,应该是不难的。
接下来几日的时间里,苏辙在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想的就是如何凭着一己之力让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可还未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说司马光来了。
说起来,司马光与范镇乃好友,同为保守派。
最初苏辙与王安石为伍后,明里暗里,范镇将他骂的是狗血喷头,但司马光却未说一言。
但两人从那事之后没了来往也是真的。
司马光女儿生辰,司马府也就给程氏一个人下了帖子而已。
所以对今日司马光前来,苏辙还有些意外。
等着苏辙匆匆赶到书房时,司马光正在看他所题之字,见他来了,只道:“……我听范镇范大人说如今你对学问有所松懈,但在我看来,世间种种皆为学问。”
“比起当年科举时,你的字写的更好了。”
他不像欧阳修,是个喜欢多言的,寒暄两句之后就道:“今日我前来找你,是想问你,你当真是想要辞官吗?”
苏辙听出了司马光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包括王安石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这事儿大有猫腻:“大人说笑了。如今官家旨意已下,朝中已在商选接替我从前位置的人,难道这事儿还能有假吗?”
第106章
司马光却并不死心, 正色道:“我虽不如欧阳修欧阳大人那样了解你,可对你的性子却也有几分了解的,你不是轻易言弃之人, 更不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之人。”
“更何况这件事官家的态度也不对, 官家一向看重你,就算打算试用王安石变法之策,也不会轻而易举允你辞官的。”
甚至这几日, 他没有在官家面上看到悲痛与不舍之色。
正因如此, 所以他才来苏家一趟。
苏辙心道这些人可真不好糊弄,要是人人都能像苏轼一样就好了。
可不管司马光怎么问,他就死不承认。
谁还能撬开官家或他的嘴不成?
到了最后, 司马光只能无奈道:“……王安石已不是当初的王安石,你可知朝中今日发生的一件事?”
“我朝向来有年底举办南郊祭祀的习俗,按照惯例,祭祀之后都要犒赏群臣, 花费巨大。”
“前几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去年黄河泛滥, 今年河朔地震,国库空虚, 财政吃紧,我与范镇范大人上书奏请官家裁减赏赐,从宰辅做起, 谁知王安石却是高声抗辩,直言国家富有四海, 大臣城郊祭祀花费不算多, 若裁减赏赐,有伤皇家体面, 根本解不了国之不足。”
“他更是带着激进派一党称变法是当务之急,要官家莫要本末倒置……真是可笑啊!”
其实他一直是个隐忍的性子,并没有像范镇等人一样高调与王安石唱反调。
可这几日受苏辙辞官的影响,他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子由,若今日你也在朝上,定会出言反驳王安石的。”
“如今国库空虚,许多老百姓受苦受灾,若叫他们知道朝中官员并未受到分毫影响,难免会对朝廷失了信心。”
“从前你在朝中时,还能制衡王安石一二,可如,他是愈发肆无忌惮。”
苏辙皱眉,道:“如今我刚辞官,王安石想要拉拢朝臣一二,自想要趁着这个时候蛊惑人心。”
“只是他也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司马光颔首称是。
苏辙见他话里话外都是打探的意思,不动声色与司马光打起太极。
司马光虽是老虎机。
但苏辙也不是吃素的。
到了最后,司马光是无功而返。
他离开之前,苏辙直道:“还请大人放心,不管过多少年,我都还是那个子由,为国为民之心是不会变的。”
“若您有什么拿不准主意之事,或想找人说说话,我一直都在。”
司马光微微一愣,继而笑着离开。
但朝中上下却因年底南郊祭祀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王安石步步逼近,逼的司马光已是走投无路。
索性司马光跪地也要辞官。
用司马光的话来说,王安石所说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无稽之谈,虽说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也想使国库充盈是好事,但若想如此,无非是朝廷与百姓与商人争利,还是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如今朝中上下已是激进派的天下,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碍激进派的眼了!
官家自是不答应。
司马光却说自己心意已决,重重叩首:“微臣不过是想保全自己名节而已。”
官家仍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