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曹太后并非心肠狠毒之人,当年她连盛宠不衰的张贵妃都容得下,看在小官家的面子上,也不曾苛责委屈过苗太妃。
这么几年下来,曹太后见着苗太妃老老实实,以为她熄了那等不该有的心思。
可如今看来,古人所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真是没说错。
他们只见苗太妃抱着小官家,哭的是泣不成声,伤心不已,字字句句皆是想念,仿佛她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一般。
殊不知,年纪小小的小官家却也不是那样好骗的,直道:“……您说您这几年想朕想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子都亏空了?”
苗太妃连连点头。
但小官家却道:“您撒谎,您面色红润,身形丰腴,朕怎么看您都不像是思念过度的样子。”
他还能闻到苗太妃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想着苗太妃不光没因自己伤心,也没因先官家难过——真正伤心欲绝之人哪里还有心情用香露这些东西?
苗太妃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官家又道:“朕听苏大人说过,您乃朕生母,可父皇刚驾崩,朕如今要忙于前朝之事,难免对后宫之事有些顾不上。”
“在朕心中,养恩与生恩一样重要,您放心,朕不会不管您的……若您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母后说一声就是了。”
苗太妃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小官家已再次与小赵昱玩到了一起。
他心中了然。
他前脚来给曹太后请安,后脚苗太妃就来了,大概是派人守在这里——他的生母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按照惯例,他先给曹太后请安后就该与苗太妃请安,可苗太妃不管不顾冲到曹太后宫殿来,若他对苗太妃和颜悦色,甚至母子抱头痛哭,乱了后宫规矩,寒了曹太后的心不说,更会叫后宫上下所有人以苗太妃为尊……个中道理,他都清楚的。
苗太妃还想再哭上几句的,谁知刚准备开口,就看到了曹太后与苏辙。
她已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曹太后瞧见两个孩子跑远了,则敲打她道:“虎毒尚不食子,更别说一个母亲,当日你以为小官家痴傻后,前来探望他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更整日在先官家跟前说想再生个聪明康健的孩子……”
她老人家嘴角扬起几分讥诮的笑容来:“苗太妃,你放心,这些话哀家不会在官家跟前说的,不会挑唆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但你也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家虽年幼,却聪明过人,这些事他迟早会知道的,你也莫要在他跟前唱什么‘母子情深’,你越是这般,越是会惹的人厌弃。”
“若哀家是你,就老老实实的,兴许官家看在你老实本分的份上,会对你多照拂几分的。”
苗太妃心里仅存的那点小火苗,顿时熄灭了。
她哽咽道:“是,臣妾警记太后娘娘教诲……”
第132章
曹太后自先官家去世后, 心里可算舒坦了些许。
人活到她老人家这个年纪,只要日子平顺,无甚烦心事就已是不错了。
苏辙陪着小官家在曹太后处玩了会, 便送了小官家回寝宫。
白日还好, 小官家像个像模像样的小大人。
可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着宽敞明亮的寝宫, 看着立在周遭一言不发的内侍们, 拽着苏辙的袖子说什么都不肯撒手,直道:“您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的……”
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哽咽, 低声道:“您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从未有过这般娇滴滴的时候。
但苏辙却能理解他,连个大人遇上这等事都不一定能这样快反应过来:“如今你不光是迟哥儿,更是官家,是大宋的君王, 你所睡的床榻可是龙床,若我今日敢与你一块睡, 明日就会有谏官上书说我有谋逆之心,就连司马大人都不会站在我这边的, 你难道愿意看着我受众人指责?”
小官家想也不想就摇摇头。
“这就是了。”苏辙如从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想着以后这般动作怕是不常有:“你睡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等着明日你一醒来,说不准我又进宫了。”
苏辙似知道小官家要说些什么:“我也不能在隔间睡, 今日是你第一次进宫, 大家都担心你,我得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你在宫里头过的很好……”
小官家是个讲道理的,想了又想,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苏辙便如从前一样坐在床边给他说起故事来。
今日苏辙说的是龟兔赛跑的故事,告诫他不能骄傲自满……一个故事说完时,他已沉沉睡了过去。
苏辙这才离宫。
他回到苏家时,已是半夜。
可苏家上下无一人睡下,一个个都等在正厅,他一露面,一个个齐声开口:“迟哥儿怎么样?”
“官家好得很。”苏辙已经开始改口,将今日的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道:“……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性子如何我们最清楚,相信不到一个月,他就能完全适应宫中的生活。”
话虽如此,但程氏仍不放心,皱眉道:“迟哥儿……不,官家还那样小,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哪里能适应得了?这孩子,真是,真是……”
真是命苦啊!
如今所有人皆称赞小官家是个命好的,唯独苏家人觉得小官家是个命苦的——本可以自由自在畅然一生的人,从此之后却要囚于宫殿之中,他哪里受得了?
史宛已红了眼眶。
不过一日的时间未见到小官家,她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苏辙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我与官家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太后娘娘也说起你来,太后娘娘直说如今先官家驾崩,她老人家愁郁苦闷,无人说话,想隔三岔五请你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了。”
史宛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那我就多谢太后娘娘了。”
她知道曹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寻个由头要她多见见小官家。
苏轼却道:“八郎,那我了?迟哥儿……不,官家可有说起我来?”
从前他对小官家就像自己亲生儿子似的,甚至比对苏迈几个还要上心。
苏辙颔首道:“自然说起你来,官家的意思是你乃朝中大臣,以后若想见你机会多的很。”
他打趣道:“你啊,得做好准备,以官家的性子,定时常无事请你进宫的。”
“名义上打着商讨公事的幌子,却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那敢情好。”苏轼心里是喜滋滋的,只觉得自己真没白疼那小子:“前几日我还说下雨之前给他捉几只大蚂蚁养着,到时候我一并将装蚂蚁的匣子带着,这样官家闲来无事时就能看看这些东西,也能放松一二……”
因苏辙一番言语,苏家上下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三两日的时间。
以程氏为首的一干人就浩浩荡荡进宫去了。
他们先去给曹太后请安,可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小官家就匆匆跑了进来。
程氏与史宛等人眼眶都红了,想去搂着小官家,想与小官家亲近亲近……可也知道,如今小官家是今非昔比,不是他们能随意亲近的。
还是小官家抱了抱程氏,最后更坐在史宛腿上,攀着史宛的颈脖,直道:“……我好想你们啊,我听母后说你们今日要进宫,昨夜高兴的都没有睡着,夜里醒了好几次,可一问身边的内侍,却还有好久好久天才亮了,我第一次觉得夜怎么这样长。”
史宛听的眼眶泛红,轻声道:“官家放心,我们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曹太后见状,也道:“正是,你们来了,也有人陪哀家说说话。”
“你们莫要多想,更不要觉得哀家不愿意见到官家与你们亲近,哀家巴不得见到你们感情好了,如此更能说明咱们官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氏等人连连附和。
而小官家与程氏等人亲近后,没看到苏辙等人的影子,一问,原是苏辙与苏轼等人在后院。
顿时,小官家又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去了后院。
苏轼一看到他,什么都顾不上,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迟哥……不,官家,你想不想六伯?”
“当然想啦!”小官家面上满是笑容,扬声道:“我不光想您,还想苏大人,想念迈堂哥他们……”
“我知道您最喜欢吃好吃的,专程要御膳房给您留了不少好东西,保准叫您满意而归。”
众人是哈哈大笑。
小官家与众人一一说了话,到了苏辙这儿时,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苏轼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官家,你可是与八郎生气了?”
小官家毫不犹豫点点头。
苏轼愈发觉得不对。
要知道从小到大,他们父子两人感情都很好的。
苏轼的眼神落在苏辙面上,直道:“八郎,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八郎与他说过,如今小官家刚进宫,难免有些不习惯,他们得多顺着些小官家一些。
苏辙是哭笑不得,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昨日官家说要升我的官,封我为中书门下平章事。”
苏轼顿时明白过来。
换成他是八郎,他也不会答应的,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可朝中已有司马光这个宰相,如今又来一位宰相,这叫怎么回事?一来司马光颜面扫地,二来旁人也会觉得八郎有心左右官家。
他耐着性子将其中的道理说给了小官家听,直道:“……相信这等话八郎也说给你听过,但你却心系八郎,没有答应他是不是?”
“以我对他的了解,你能有想着他念着他的这份心,他就很高兴了。”
“若你真的一意孤行,不是帮他,是害了他!”
这话,小官家早听了不止一遍两遍,当时一心想将最好的东西给苏辙,压根没听进去,如今只看向苏辙:“真的吗?”
苏辙颔首。
小官家微微叹了口气:“您连中书门下平章事都不愿当,想必更不愿当相父了……”
苏辙:……
他觉得这小崽子挺聪明的,怎么一旦遇上自己有关的事,就糊涂起来?他要是当敢这什么“相父”,只怕群臣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他摸了摸小官家的脑袋,道:“官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就像当初一样,我们有什么好东西想着你,如今你自然也想将好东西留给我们……可你不要忘了,你是君王,一举一动,甚至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小官家再次叹了口气,道:“我记下了。”
但这话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抛之脑后,连连道:“……我记得您先前想要唐朝大家怀素的真迹,却一直没找到,正好我找到了一本,您待会儿带回去。”
“这几天天气热得很,我要人给您送几匹月影纱回去,这衣裳穿的凉快。”
“今年夏天,家中冰窖的冰块还够用吗?我差人多送些回去吧,您可不能拒绝,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翁翁与娘娘想想才是,还有刚出生的适哥儿,他们都是最怕热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