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他觉得自己真真是聪明过人。
苏辙却是苦笑一声:“蒲叔的确是不知道,可张大人已经知道了。”
他将方才的来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苏轼所有五官都皱成一团:“我,我运气怎么这样差?八郎,你说,他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去吧?”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怪丢人的,索性便安慰自己起来:“赶走就赶走,我觉得益州一点都不好,到时候我们回家就是了。”
“已经到了冬天,我们回家吃羊肉锅子去……”
苏辙并未接话。
他觉得这位张大人很不对劲,他向来有一颗求知之心,不将事情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他想了想道:“反正张大人已经知道我们吃不惯他院里的吃食,我看以后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出门买吃食好了。”
“君子该坦荡荡,既然敢做又有什么怕的?”
苏轼不由点点头,想着若真被张方平赶走倒也是好事。
接下来的几日,是天降大雪。
南方的冷与北方不一样,似冷的人骨头缝里都直打颤,不管何时被褥都是润润的,到了夜里手脚都是冷的。
正是因此,每每夜里苏轼睡觉时都会将苏辙抱的更紧。
苏辙没法子,差元宝又是买棉絮又是买碳,最后更是极大手笔买了半头猪和半扇羊,其余瓜果蔬菜更不必提,满满当当堆了半间屋子。
看的蒲叔是目瞪口呆,连连道:“……这么多东西,能养活多少老百姓啊!”
苏辙去外头逛了一圈后,已明白过来蒲叔为何明明是知府仆从,看到这样一堆东西却会大惊小怪。
他道:“蒲叔,我带着元宝,来福前去集市采买时,听到了不少消息,还想请蒲叔帮着解惑一二。”
“自张大人来益州后,就开了私塾,分文不取,专教那些寒门勤学子弟。”
“像一些百姓遇上难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前来找张大人,说张大人乃益州父母官,找他一准没错。”
“我想,张大人身居高位却一直节衣缩食,当日不顾我们误会收下那一车礼……是为了益州百姓吧?”
“甚至一开始我们加餐时,给您送去些,您并不推辞,可没过几日,就又与张大人一起吃酱菜和面糊糊,想必是见张大人生活凄苦,见益州百姓生活的水生火热,心中难安,觉得吃面糊糊心里会踏实些吧?”
那日张方平考问苏辙回来后就与蒲叔说此人聪明,当时蒲叔只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但他万万没想到,苏辙竟这样聪明,不过出门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
蒲叔面露赞许,道:“你当真是聪明过人,你说的极是,当日大人找你们父子再索要布料,也是因最近天气严寒,雪雨不断,城郊有个村落在山底,那里两个月前遇上了落石,整个村落百余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正是需要眼前的时候。”
苏辙不免想到近来早出晚归的张方平,迟疑道:“前几日张大人脸上的伤也是因此而来?”
蒲叔一惊。
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张方平的声音:“哦?你为何会这样以为?说说看!”
苏辙转过身来,果然见着张方平背手站在门口。
当日流血的伤口虽已结了痂,但看这伤口的样子,十有八九会落下疤的。
苏辙斟酌一二,缓缓开口:“回张大人的话,是因方才蒲叔的话推断出来的。”
“两月之前正是秋日,彼时雨水并不多,彼时山上就有洪流落石,今年冬天与明年春日,雨雪加剧,只怕情况更是不堪设想。”
“况且四川一带严重的并非雨雪与落石,而是地洞。”
“若是一旦地洞,只怕那个村落是毫无活口。”
“张大人聪明过人,想必也想到这一茬,所以这几日就忙着劝说那个村落的人搬家对吧?可举家搬迁这等事并不简单,特别是遇上些固执的,就更难了……”
要不然,怎会有寻常百姓打伤朝廷命官?
蒲叔惊呆了,只觉得眼前这少年郎是不是神仙下凡,要不然怎么会猜的半点不错?
张方平面上的赞许之色愈浓,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他脸上隐隐露出几分笑意来:“只是有些细枝末节你并不清楚,那个村子叫王河村,人口并不多,寻常人遇上性命之忧早就跑的干干净净,好些年之前,王河村附近的村落就已搬空。”
“但这个村子的人却觉得自己有神明庇佑,不管旁人怎么劝,都不肯走。”
听张方平娓娓道来,苏辙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王河村说的好听是有神灵庇佑,而是传说藏有金矿。
说是寻常马匹步入王河村境内都停滞不前,不肯多行一步,定是得人施了法术。
那般寻常的村落为何会被施法?
定是藏了有大量金银财宝!
这般荒谬的话从一脸严肃的张方平嘴里说出来,若非苏辙强撑着,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可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年轻人,马匹之所以步入王河村境内就不肯走了,大概是因为地下埋有磁矿。
张方平是个很聪明的人,即便苏辙并未说话,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却还是从他面上看出些端倪来:“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苏辙迟疑道:“办法倒不敢说,只是愿意替张大人分忧,暂且试一试。”
言辞很是谦逊。
张方平不由得想到前几日刚收到苏涣的来信,信中直夸苏辙乃做实事之人,更道“朝中不乏名声显赫之人,可真正为朝廷,为百姓做实事之人却寥寥无几,八郎会是其中之一”,话里话外的意思皆要他好好培养。
他为官多年,知道读书聪明过人与能不能做个好官并无直接联系,当今就颔首道:“你既想试一试,明日一早就随我一同前去王河村吧。”
苏辙正色应是。
张方平转身就走,可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蒲叔的声音:“大人,八郎送来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想问是要将这些东西送去书院还是送到王河村,但转而一想,这些东西是苏辙买来的,与他们主仆有什么关系?
张方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
苏辙缓缓开口道:“大人,凛冬将至,这些东西就留下来给您补补身子吧。”
“从前师傅就常教导我,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您就是益州的一把利刃,只有您身子康健,益州百姓才能福泽延绵不断。”
第53章
这等话, 张方平从前不是没听妻儿说过。
可如今他乃朝廷命官,妻子身体不好,不宜随他四处奔波, 便留在了汴京, 夫妻是聚少离多,如今骤然再听这话,只觉有几分熟悉。
蒲叔瞧见他这些日子瘦的厉害, 也道:“是啊, 大人,这东西是苏家相公买的,可不能送人!”
“自王河村遇灾之后, 您送过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他们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念着您的恩情就算了,居然还打您……”
张方平已不知听蒲叔多少次提起这事儿, 只挥手打断他的话:“蒲叔,我可没说过这等话。”
他公务繁忙得很, 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苏辙也没时间再帮蒲叔做活,不过还有平安, 来福和元宝在了。
倒是苏洵与苏轼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后,极有默契的不答应。
苏轼正色道:“……如今咱们知道张大人是个好官不假,可王河村的村民冲着堂堂知府大人都敢动手, 别说对你下狠手,当初离家之前, 我与娘再三保证会好好保护你的, 若你有个什么差池,我该如何与娘交代?”
“八郎, 你就算再聪明,可别忘了自己今年才十六岁而已。”
“这等事,压根就不是你该操心的。”
“至于如何说服安置那些村民,是该朝廷,该张大人操心的事。”
苏洵微微颔首,也道:“八郎,我觉得六郎这话言之有理……”
苏辙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说出口的话亦是坚决:“爹爹,六哥,我问你们,我勤学苦读,奋发向上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考取功名,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替朝廷,百姓分忧解难,如今有这样一个替百姓做事的机会摆在跟前,为何不先试一试?难不成日后我入朝为官,遇到什么危险之事,也要像如今一样躲起来吗?”
苏洵与苏轼皆沉默了。
苏辙更是道:“爹,六哥,你们放心好了,有张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就算那些村民真心生不满,也是冲着张大人去的,如何会对着我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苏轼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但凡认准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去好了,好歹能多个人照应,如此也不算辜负娘的嘱托……”
多个人,多一份力嘛!
苏洵倒也想跟着一起去,可他身份不便,又非朝廷命官,难不成到时候也能以“好奇”的由头过去?
定是不能的。
苏辙看着一脸关切的父兄,点头称好。
张方平原打算第二日就带他前去王河村的,毕竟如今天气一日赛一日寒冷,为避免夜长梦多,早一日搬空整个村落更为安全。
可苏辙却说要张方平给他两日准备时间。
张方平允诺。
到了第三日一早,苏辙就身骑骏马到了门口。
如今天色未亮,冷风呼呼直吹,便是连一贯勤勉的张方平都很少起这般早。
苏辙也知今日自己举动很是反常,笑着解释起来:“……我六哥说前去王河村太过危险,非要与我一块去,只是我六哥性子有几分冲动,我怕到了王河村会遇上危险,便昨夜要元宝给您送信早早出发,还望您别见怪。”
张方平颔首,对苏辙印象愈好:“只是你今日为何会骑马?”
他虽文人,但也颇有见识,从苏辙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其动作很是爽利。
苏辙笑道:“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张方平很快就再次领略到蒲叔为何会对苏辙赞不绝口,甚至说若是能有苏辙这样的孙儿就好了,原因很简单,与这样一少年在一起真的不用操什么心。
他坐在马车内,一会元宝送进来餐食,一会递进来热水,一会又拿汤婆子……甚至最后还递进来一个鼻烟壶。
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元宝略有几分得意解释道:“我们家少爷说了,今日大人起的早,想必这会坐在马车里是昏昏欲睡,纵然大人聪慧,可若人精神不济与村民谈判会落了下乘,如今王河村就在眼前,您嗅嗅鼻烟壶醒醒神。”
张方平看着手中精美的鼻烟壶。
这鼻烟壶用的是甜白釉,上头画着是个树下朗朗读书的小儿,很是精美,若换成他,可舍不得买这样好的宝贝。
他嗅了嗅,只闻到一阵清新的薄荷香。
元宝又道:“这鼻烟壶是我们家少爷自己做的,里头装的是自己炼的薄荷叶,闻多了不会伤神也不会晚上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