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本来如果太子没有意外落水病故, 王振十有八九能左右未来的帝王。但就一晚上的时间, 阴差阳错, 臣寻进了宫,转天, 皇位就换了个王振最不希望的人坐。
按制, 遇到王爷,文官下轿, 武官下马。新君做王爷的时候, 王振可没少给肃王难堪。
只说一件事情。
肃王不是藩王, 没有自己的封地。没封地就没收入, 俸禄全靠朝廷发放, 不止养自己和家人, 还要养奴仆,开销极大。他本来年禄是白银五千两、粮食五千石,加上先帝对他时不时的赏赐,原本绰绰有余。负责发钱发粮的是户部,背后的人是王振。某一年陕西旱灾,朝廷拨粮拨款赈灾。侄儿王鳌负责这事儿,贪墨了大量的救济粮款,导致百姓饿死许多,差点发生民变。陕西知府为自保,一封奏折状告到京中来。户部尚书急忙找到王振问怎么办,王振直接就叫户部克扣了肃王的年俸用去弥补侄儿造成的亏空。谁知道户部和王党这一扣就扣上瘾儿了,此后年年至少都要将肃王府的年俸扣去一半。一扣五年,肃王府越来越捉襟见肘,后来穷到冬天连炭都烧不起了,堂堂王爷冻得打摆子,缩成了鹌鹑。肃王无法,东凑西借了五百两银子买了尊佛像,为表诚意,也是为了让这价值五百两的佛像看上去更值钱些,他特意上护国寺去恳请请方丈大师开了光,然后亲往王振府上送礼讨好。结果王振连门都没让他进,直接叫肃王吃了个闭门羹。
肃王做了皇帝,王振的担惊受怕可想而知。
而后来新君的一系列行为,更加深了他的恐惧——短短两月,新君换了三个尚书,五个侍郎,内阁七人去了四个,只剩了一半不到。而这些被撤换的官员,都是他王振的人。
又加上十分倚重的侄子王鳌下狱,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很快王振也会被皇上清理了。
臣寻却不这么想。
六部百司、地方衙门,要害的位置上坐的都是王振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党羽实在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对不到一年就换了三任皇帝的大齐,皇权不稳,国力又羸弱,这时候是不可能动王振的。万一将他逼到极致,新君只怕也会成为下一个短命君主。
分析新君的行为,臣寻猜测皇帝是想先砍掉攀附王振的那些藤蔓和侧枝,温水煮青蛙,慢慢来,主要目的只是威慑王振,并不会真正动他。短时间内,至少两年内,皇上是不会动王振这棵参天大树的。
新君说不定很快就要重用王振了,否则政令下达,王振授意他的那些党羽不执行,皇权就会被王党架空。
王鳌下狱一事,便是这场君臣拉锯战双方忍让的底线。而如今,王振急了,皇上便会适可而止。
当然,这些都不能对外人说。
内阁首辅王振颐指气使惯了,一来,便气焰嚣张地张口就质问臣寻为什么他递上去的折子都按而不发。
臣寻哭笑不得。
又不是我按而不发您的奏折。
“太傅,小可只是伺候皇上笔墨,至于其他,小可不知。”
“你会不知?你每日在皇帝身边伺候,他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岂会不知?”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太傅,皇上行事,小可不敢妄加揣测。或许是您奏请之事太过重大,皇上要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多久?三个月还不够?”
“这……”
“房季白,你替老夫去催催他!”
臣寻苦笑,“太傅,小可就是九命猫,也不敢去催皇上啊。”
王振绷着的老脸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房季白,现在阁臣空缺多,如果你感兴趣,老夫或可以上道折子向皇上举荐你。当然,也得要皇上看折子才行。不过这方面,只要你开一句口就能办到了。”
新君不止对王振递上去的折子按而不发,且已经快俩月未召见他了。看来王振已是心急如焚,见不到皇帝,必然底下那些人也就再不把他当地位难以撼动的泰山看待,以至于他连阁臣的位置都能抛出来当诱饵了。
臣寻以前听说过一个阁臣价值十万两雪花银可买。
王振这不是白送她十万两银子?
饵很香,可偏偏这个饵,臣寻敬谢不敏,微微笑道:“多谢太傅厚爱,只是小可经验不足,年纪又小,实在难堪大任。也许再过十年,看有没有资格觊觎阁臣之位。”
王振霎时脸色变得铁青,他以为她在讽刺,一击桌,勃然大怒道:“房季白,你当内阁是儿戏,随随便便就能拿来赏赐你?哼,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别仗着皇帝宠了你几天,就敢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老夫是太傅,还是内阁首辅,朝廷上下多的是老夫的学生。别说你,就是皇帝那臭小子,他敢把老夫怎么着,老夫也敢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问和臣寻齐齐色变。
杨问慌忙出声劝道:“太傅,好好跟他说,您别生气。”
臣寻亦做诚惶诚恐状,“太傅,小可绝无此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振不再威吓,气哼哼地拂袖离去。
杨问借故未走,于厅内无人时才笑眯眯道:“季白,你这一招欲擒故纵,连为师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臣寻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王振这老匹夫,平时鼻孔朝天,眼睛长在头顶上。这回为了自保,竟然找到了为师头上,让我为他牵线搭桥私下见你一面竟然还送了一份薄礼。你暂时不松口是对的。为师先前没反应过来,此时才想到——内阁阁臣都是他王振的附庸,是应声虫,还不如个六部主事有话事权。咱们再等等,等他提出用次辅之位做交易后,你再答应他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次辅之位至关重要,那可就不是应声虫了。他不仅可以同首辅呛声,首辅不便或者不在时,次辅就是阁部的主事之人。往前半步,嘿,就是首辅了。”
臣寻禁不住苦笑,“老师,学生真对进入内阁不感兴趣,无论是阁臣还是次辅,都不想做。而且依学生看来,太傅此来,其实只是来探听一下皇上对他的态度,并非真想与我做什么交易,更不要人在皇上面前递话。如果真要人在皇上面前替他传声,司礼监比我更接近皇上。”
杨问但笑不语。
看来是不信她对进入内阁没兴趣之类的言辞。
这么大一个国家,不说地方上的政务,就是六部百司每天的事情都多如牛毛。皇帝再勤政,一大早开始批阅奏折,批到半夜也批不完,必须倚重内阁为他分忧。
内阁有了权力,底下多少人寻租,其中的利益如汪洋大海,取之不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寒窗十载难道不就是为了权和利么?
所以,也不怪杨问和王振压根不信她淡薄名利,只以为她只是拿乔,想要更高的位置,就比如杨问以为的,次辅之位。
杨问于是更加直接,也不拐弯抹角了。
他伸手,自怀中摸出厚厚一沓银票来,拍在臣寻面前,“这是王鳌的家人送来的两万两,他家人希望你在皇上面前为王鳌说几句好话。不拿白不拿,你就放心收着吧。为师看皇上也没有要严惩王鳌的意思,况且你听听刚才王振说的话,他都敢要皇上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王鳌最终还是会放的。皇上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只关不审,他只是想给王振来个下马威罢了。也怪王振自不量力,还是从前那副高傲轻视的嘴脸,叫皇上怎么下得来台?”
臣寻什么也没说,默默把银票收了。
夏漪涟在时,她跟着他养成了个难以启齿的习惯——见钱眼开。都怪当时他俩筹划买大屋成亲,经济窘迫,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穷怕了。
杨问十分满意。
他自然也是有份的,臣寻和他心照不宣罢了。
臣寻收了银子,他杨问才收得心安理得,回头也好对王鳌家人有所交代。
分赃这事不便展开,杨问另问道:“皇上那边是否有透露过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一事?”
臣寻微怔,老师到现在还是国子监祭酒,未曾参与朝中事,关心这个干吗?
随即想到皇后的父亲是杨问的老师,难怪他会打听。
估计是帮皇后打听的。
那次宴会后第二天,宫中传言皇后同皇帝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皇上将皇后禁足一个月,证实了两人吵架一事是真。
至于皇上为何不早立太子,臣寻猜到一点原因,但也不知对不对,更不方便跟杨问讨论,只推脱道:“这个倒从没听皇上讲过。”
杨问自己思量片刻,摇摇头叹息道:“帝后的夫妻关系堪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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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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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 去洗个手,准备吃饭了。”
臣寻在房间里清点银子。
近来来钱来得越来越快,她都麻木了。
都是些不义之财, 收着没什么心理负担, 暗暗还有一种劫富济贫的十分解恨的快感。
只是看着长六寸、宽高各三寸的妆奁堆满了银票和金锞子, 已经盖不上盖,有些烦恼。
想把存钱庄去, 可那样太容易露财了。
夏漪涟常念叨,财不露白, 财不露白。
京中有几家钱庄背后跟朝廷官员不是牵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自己没精力又没亲戚朋友拿这些钱去做买卖, 让鸡生蛋蛋孵鸡, 只能傻乎乎地存放在屋里,便越堆越多。
可这怎么办?难道真要听夏漪涟的话,床底下挖个坑出来藏银子?
太子即位, 她从侍读学士调到吏部, 升任吏部主事。他很开心, 玩笑道:“这是大大大的肥差, 年底收银子你会收到手软。咱们要不要提前在新房的床底下刨一个地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那时候笑骂他尽说昏话。
同住一个屋檐后, 臣寻才逐渐了解那个男人, 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时候他俩穷,又计划要存钱买大屋子完婚, 所以攒钱就成了头等大事, 想起来这个目标让两人每天都十分有干劲儿。而夏漪涟每天雷打不动的一件事情, 便是每晚都要清点一下妆奁的银两, 然后再计算一下离买屋子的钱还短缺多少。
他清点银子的时候, 她在旁边处理公务, 写奏事文书,他会拉住她的衣袖扯一扯,问她:“哎,我记得财不露白这话好像还有下一句,是什么?”
给他一拉,字都写坏了。
她微火地拍开他的手,看看已经写了一半的折子,懒得重写,就将那个写坏的字圈起来,打个叉,在旁边重写一个,然后继续往下写,回道:“富不露相,贵不独行。”跟着自然而然顺口就数落他起来,“叫你多读书,看吧,连蒙童都会背的文章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背。明日起将《增广贤文》每天写一篇来给我检查。”
他一声哀嚎,“你怎么越来越跟我娘一个德性了?”
嘴角不自觉上扬,然后慢慢垮下来。
不知道他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偌大的皇宫,太监、宫女、侍卫多,想找人办事、吃点好的、用点好的、见一见某个人……没点背景的,没人买你的帐,使不动人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是最好的、也最便捷最直击要害的笼络人心的利器。所以没背景没关系,只要有银子,只是宫中使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那天晚上他走的时候一身孑然,肃王府不是他的家,东西肯定不任随他乱拿,进宫后是不是会有些拮据?没钱打赏太监宫女,必然过得很委屈。如果能有门路将这盒银票和金锞子送进宫去给他就好了……
“嫂嫂?”夏小红又在外面轻轻喊了一声,拉回臣寻飘远的思绪。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夏小红没进来喊她,即使门开着。
其实他也从来不进她的房间来,同她说话或者唤她,都只在外面,谨守着男女有别的本分。
夏小红目前暂居臣寻这里,晚上睡在夏漪涟的房间里。
未完婚前,臣寻同夏漪涟两人是分开住的。他离开后,有天晚上半夜打雷,臣寻惊醒,便搬去了夏漪涟的屋子,好像那样她就不再害怕了。夏小红来了,她又搬回自己的房间住……
夏小红一来就喊她嫂嫂,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同自己哥哥订婚一事,只待父子两个回去,二人便完婚。
当初辽王妃写信给远在西北前线的夫君,信中将夏漪涟同臣寻定下婚约的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因为辽王妃天天在府中、在夏漪涟耳旁念叨,一家子都对臣寻熟悉得跟家人似的。老辽王和小世子接到信,得知她竟是女子,不说赞同不赞同这门婚事了,安全是如获至宝的激动欣喜,都为夏漪涟开心不已。
后来夏漪涟同臣寻的恩怨纠葛,夏小红却是完全不知道。他只以为母亲和哥哥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而臣寻入京做了高官。他活着逃出西北前线,臣寻已然算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未来茫然无措,也不知道干点什么。伤养好后,辽王府谋逆叛国一事也翻了篇,夏小红便索性潜回京城来看一看她,认认亲——这就是夏小红突然出现在臣寻屋中的来龙去脉。
没想到意外从臣寻这里得知夏漪涟还活着,遗憾的是哥哥竟然男扮女装混进宫里去了,说要为全家人报仇,搅乱大齐朝廷,竟没见到一面。
“哥哥有做祸水的潜质,呵呵。”
这是夏小红听闻夏漪涟的行为后,不但没有惊讶,还颇为自豪的口吻。
臣寻要怨责夏漪涟的话便生生梗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不免又羡慕那家伙。
尽管是哥哥,可弟弟宠他,父母宠他,红线富贵也宠他,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投的一个好胎!
对比自己,小时候父亲母亲就不在了,同爷爷相依为命,孤苦伶仃,还要为自己的自由身,全族人的性命打拼,同他夏家周旋,日子过得紧绷绷,最后仍不得不失去自由身……他实在太好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