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三春
他重新看向素姑姑,沉吟道:“孤与时姑娘有几件事要说,恐要耽搁些时辰,劳烦姑姑去跟母后说一声,今日就不去打扰了,等过阵子时间松快了,孤再带她来给母后请安。”
有事要讲是真,不想让时归独自面见皇后也不假。
素姑姑非是那等愚钝的,只瞬息间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只是——”素姑姑有些为难,“娘娘一大早就念着好几年没见过时姑娘了,一时想念得紧,这才派奴婢去将人接来。”
“不然等殿下与时姑娘说完了,奴婢再去接姑娘呢?”
周璟承张口就要拒绝。
谁知时归忽然开口:“好。”
周璟承顿时看向她。时归竭力忽视身侧灼热的视线,定了定神,重复道:“好,那就辛苦姑姑替我转告娘娘了。”
一夜之间,从臣下女儿变成未来儿媳,且不说皇后是何感想,就是时归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去见皇后,她当然也是畏惧的。
害怕娘娘不同意她与太子的婚事,害怕娘娘责怪她这些年的耽搁,甚至只是皇后稍有不满,都是她难以承受的。
可再想到娘娘对她的记挂和照顾,时归就无法拒绝逃避,生怕叫对方不喜失望了去。
时归轻敛双目,从侧面看去,颤动的眼睫透着几分脆弱。
周璟承心下一软,温声道:“那就按照时姑娘说的吧。”
“也不必等过会儿了,正好孤昨晚不小心惹了母后生气,还想着再与母后问候两句,便跟时姑娘一起吧。”
素姑姑只负责把时归带来,至于有没有其余人同行,皇后没有多余嘱托,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待皇后见了人后,果然对周璟承的到来有些困惑。
只她一心想跟时归说话,一转眼就忘了周璟承的存在,复将时归招到跟前儿来,叫她坐在自己膝边的小凳上,悉声问道:“一转眼三年过去了,阿归离京后竟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给娘娘递个信儿,叫娘娘好生记挂,怪不得能跟湘儿玩到一块儿去,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
时归听她提起三年时,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还以为娘娘是要问责了,是谁细细听下来,皇后嘴上嗔怪,可看她的神情,分明还是柔和和怀念居多。
皇后问她这几年的经历,又问两浙与京城的区别。
“素闻两浙乃人杰地灵之地,自古就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如今又大兴海贸,必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阿归在那边待了几年,一定见了许多,不如给娘娘讲一讲……”
皇后待小辈一向耐心和善。
时归在阿爹的教养下很少会受委屈,但父亲与母亲到底是不一样的,时序再是仔细,也无法完全扮演爹娘两个角色。
曾几何时,是皇后让时归体会到了久违的母亲的感觉。
眼下好像不曾发生过太子妃册立之事,皇后叫她来,似乎也只是想她话一话最普通的家常。
时归眼眶一热,慌忙低头掩去自己的失态。
皇后并没有错过她这一瞬的变化,却并没有多问,转头叫素姑姑准备些新出的茶点,也好叫她们边吃边聊。
而时归也趁着这会儿收拾好了情绪,再抬头时,已然是满面的灿烂:“那我就给娘娘说一说……”
她在两浙这几年,虽没有给皇后来过信,但商船每每带回新的东西来,她都有给宫里送一份。
皇后好奇不假,但更多还是在等一个时机。
也难为周璟承被无视了半个多时辰,手边的茶盏里添了好几回热茶,他始终不曾提过离开。
还是东宫那边的侍从找来,说有事要告知,他才暂时出去片刻,也终于给了皇后打断的机会。
“阿归。”皇后按着时归的肩膀,眸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时归顿时噤声。
谁知皇后的表情只严肃的一瞬,很快又挂上了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皇后问:“阿归,太子妃一事……可是你自愿的?”
“璟承这孩子,从小就很少叫我与陛下操心,可与之相对的,一般他决定了的事情,我与陛下也很难置喙什么,这不光体现在前朝政事上,便是他房里的事,我也无权过问。”
“昨天半夜时他匆匆找来,我与陛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谁知他跪在我与陛下面前,直言要娶你为妻,在看见他表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个叫他藏了好些年的姑娘……”
“阿归,若你与璟承互相有意,两厢情悦,娘娘自然不会阻拦,你是个好孩子,你做太子妃,娘娘乐见其成。”
“可若是——”
随着她后面的话语吐出,时归才明白那份怜悯来自何处。
“若你只是因为……掌印而受他胁迫。”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连夜请皇帝赐婚,帝后震惊之后,愤怒有之,关心亦有之,又因女方的身份,少不得多考虑些。
皇后站起来,温柔地抚摸着时归的发顶,语气也愈发轻柔起来:“你跟娘娘说,娘娘替你做主。”
过了好久,时归才抬起头来。
她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涩意再次涌现出来,而这一回,她再也无法遮掩了。“娘娘……”时归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我——”
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替她拂去眼尾的泪花,似有些如释重负,又似有些感慨:“看样子,是娘娘想错了。”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你真的不愿,且不说如何劝陛下收回旨意,单是璟承那边,怕也不好说服他呢。”
时归沉溺在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里,只觉浑身轻飘飘的。
良久,她方抹去面上的水渍,微微垂下脑袋,声音很轻,却足以让皇后听见其中的坚定。
“不敢欺瞒娘娘,我会回应殿下的心意,确有阿爹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我年少无知,至今才认清自己的心意。”
皇后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后半句上,闻言又是连道了几声好,她本就对时归爱护,眼下越看越是喜欢。
她望着时归泛红的眼眶,不禁打趣道:“只要不是璟承强求来的,那余下的都不重要……瞧着眼睛红的,等会儿璟承回来了,怕不是要怪我为难了你。”
时归不好意思地侧了侧头,低声说:“不是娘娘的问题,怪我自己没控制好。”
皇后忍俊不禁,拉起她就往内殿去。
等周璟承处理完事情回来,只见前面空荡荡的,跟左右伺候的宫人一问,才知皇后两人是去了后面。
而皇后的内寝,自是他无法踏足的。
周璟承颇是无奈,不明白怎就这片刻工夫,还能把人给看丢了。
还好两人在后面没有多留,皇后带着时归进去,也不过是将祖传的镯子给了她,又就时序的事宽慰了她几句。
念在两个孩子还有许多话要说的份上,皇后高抬贵手,不再霸占着时归不放,借口昨晚没歇好,将两人给送了出去。
因着太子妃诏书的事,成婚之前,周璟承不好再带时归去东宫,于是从皇后殿里出去后,他直接送时归回府。
而在马车上这片刻,也正能让两人说几句话。
约莫是有了皇后的撑腰,在与周璟承面对面时,时归的紧张少了许多,只沉默一瞬,就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叮嘱我?”
自打上了车,周璟承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闻言才定神道:“太子妃诏书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后续的一些安排还未定下,但你且宽心,在掌印回来前,未有掌印的应允,我不会轻率与你成婚的。”
“只是另有一事,想来你会高兴些。”
“就在今日早朝上,父皇再次追问了兵部的进度,又责令十日内,无论有何困难,北疆的粮草务必送出。”
不管是为了北疆的将士们,还是单纯给未来太子妃撑腰,至少皇帝的态度是给出来了。
兵部尚书一脸铁青,本还想用国库空虚推诿,谁知太子早有准备,将国库的明细呈上御案,直指此番粮草运送,并不会伤及大周根本。
很明显,太子和皇帝都是在为新选的太子妃做主。
兵部尚书再无理由,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
第103章 一合一
周璟承想的是:“如今碍于父皇的命令,兵部拖延不得,只他们到底心存不满,很难保证会不会在粮草中动手脚,我便想着,从司礼监抽调一批人过去,负责最后的检查。”
“只是北疆一事,司礼监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原本监军就是从司礼监出去的,眼下兵权又到了掌印手里,若连粮草经手的人选都从司礼监选调,只怕会叫外人生有猜疑。”
“倒不如由你出面,以为北疆将士添置吃穿的名义,得以在押送队伍中安□□自己的人,届时无论旁人怎么说,你不过是挂念北疆士兵,又心系掌印,也找不出太大的过错去。”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又要你破费些了。”
给阿爹的支援,又怎么能叫破费。
时归连连摇头:“没关系的,就算没有阿爹,将士们保卫大周疆土,也当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那依殿下看,粮草等物,我该准备多少?”
周璟承略一沉吟:“我可以从私库中添补一部分,剩下的再有你出,这样由我在前,也省得旁人说道了。”
甚至太子及未来太子妃都给北疆添了粮草,作为臣子的,岂还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便是一人捐个百两,整个京城的官员加起来,也能凑个上万两了,换作粮草,又是整个北疆将士们几日的口粮。
时归点头:“好,我都听殿下的。”
说过正事,两人的声音倏尔停了一下。
不过分寸的沉寂,可在这狭小的车厢中,时间流动也变得缓慢起来,须臾之间,让人感觉过去了好久。
时归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默了一会儿,细声问了一句:“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的,想问问殿下……”
“阿归且说。”
“敢问殿下,册立太子妃一事,可是殿下的意思?”
此话并非怪罪,单是时归有些想不明白。
依照周璟承往日的行事,婚姻大事,总不会在一夜之间就下了决定,何况这还是连诏书都下来,几无更改可能。
时归低喃道:“……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周璟承很快反应过来,却是苦笑:“阿归多半是误会了。”莫说时归,就是他自己,今朝接到赐婚圣旨时,都是狠狠错愕了一下子,险些忘了接旨。
思虑之间,他选择将昨日的事一一道来。
昨天晚上,在他得了时归的回应后,大喜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此事上禀帝后,且让两人有个准备,这样等掌印回来后,就能尽快商议双方婚事了。
谁知比起准备,帝后更是诧异于女方的人选,皇后更是怎么也想不出,她从小看到大的两个孩子,何时互生了情愫。
若非周璟承再三肯定,他对时归早有私情,帝后二人还当他是在戏言。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逃掉皇帝的训斥,更是当场呵令他去正殿外跪着,好好反思他错在了哪儿。
“孤反思了一晚上,实在想不出哪儿有错。”周璟承轻笑一声,转眼就将这场责罚含糊了过去。
他被传召上朝时,只当父皇是碍于朝政,不欲让他因私事给耽搁了,谁知他才到殿上,刚一跪下,就听太监宣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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