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 第126章

作者:岁既晏兮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女配 穿越重生

  虽说邺天子还出逃在外,但是战事至此,胜局已定。剩下的战局,也不必顾易亲自去征伐了。

  顾易在平城祭祀天地。

  约束士卒,安抚百姓,待到局势稍稍稳定之后,便班师回朝。

  金陵城外,天子亲至郊野迎接。

  若说这次之前,还有人想要复立萧氏的话,这次之后,便再无人有这个想法了。

  灭国之功,早就封无可封。

  少年天子战战兢兢的捧着禅位诏书,在近臣的拥簇下伏请让位,“朕位微德薄,得顾公相扶,忝居天子之位五载,然德不配位,终致祸患。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朕追慕先时尧舜之道,愿禅位顾公,以定天下之心。”

  顾易将人扶了起来,开口仍是推拒:“臣德行不足,不敢受之。”

  顾易没答应,但这一行至郊野迎接的百官群臣心情都很平静:“三辞三让”么,禅位一贯的流程,要是第一次答应了才是不妥。

  事实上,以顾易这些年在朝中地位,他一旦透露点意图,早就有人在小皇帝耳边提起禅位之事。但是顾易一直没表态,朝中也没人吭声,萧旻就谨小慎微地当了这五年“皇帝”。

  而到了如今这地步,就算没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萧旻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态度了。

  这会儿顾易行礼,萧旻既不敢避开、也不敢心安理得地受着,简直是僵硬哆嗦地任由对方行完这一礼,拼命想要说点什么挽救局面,但开口却是一句,“顾公节哀。”

  对上下首的人略显诧异的目光,萧旻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去。

  他记得来时母后的叮嘱,顾公为人重情意,如今顾府出了那样的事,便是大胜归来,心底也不见得有多喜悦。他去迎接的时候要万万注意,不可面露喜色、也少说庆贺之语,只把这“一辞一让”的过程走完,就速速回宫。

  萧旻很想活命,也很听这位和他并无血缘但确实是同一立场的母后的话。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是没露喜色,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

  顾易终于从小皇帝那紧绷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匆匆说了句“臣失礼”,便翻身上马,抛下这郊迎的文武百官,直奔家中府邸而去。

  路边的风景随着马匹的疾驰在眼中划成了残影,冷风宛若利刃般从脸颊上切割而过,顾易不想多想,但是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有临别时月娘强打起精神仍显得苍白的脸色、有那随笔闲语皆是家中趣事的家书、又有袁竹垣在送来的政务中轻描淡写提起的道州之乱已平……

  他早该想到的。

  一州之乱波及如此之广,月娘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又怎么可能在家信中半点都不提?!在看见袁竹垣在政务中对道州之乱语焉不详时,他就该猜到的!

  画面在脑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在提醒着他的疏漏。像有刀子在来回凌迟着血肉,疼得人不自觉的痉挛。

  顾易这么一路疾驰,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急急勒停了马头。

  他不敢再往前了。

  他害怕看见那个结果。

  长长的嘶鸣声在空旷的街巷上空滑过,那之后却是长久的静默,马蹄焦躁地在原地的踢踏声仿佛无言的催促。

  顾易终究还是走出了那个转角。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府邸,但当一道道白帆纵横着高高挂起,他却陡然生出一股陌生感来。

  不,并不陌生。

  封存的回忆翻涌地浮起,时隔多年,与眼前的这一幕彼此重叠。是以,当那个身着孝服的少年缓步走近的时候,顾易居然生出的一瞬的恍惚:那是青奴?还是当年的他自己?

  直到对方将厚厚的一沓书信递了过来,低声:“娘的信。”

  顾易怔愣接过这信。

  恍惚间,温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对于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负的不该是愧疚,而是他们对你的祈愿。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长,还是……’

  ——月娘她自己。

  ……

  所以,每年都给我回一封信罢。

  告诉我、你有在好好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希望你过得好。’

第116章 结发番外

  纷纷扬扬的碎雪自天幕落下, 黛瓦被雪覆了一层,这新白的底色下,朱红的栏杆越发夺目。

  洛阳比金陵偏北, 落雪也不少见, 自从新朝迁都于此,看见下雪也不稀奇了。

  但这毕竟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顾易站在廊下看了许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到穿着朝服的太子过来。

  年岁既长, 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便力不从心了,顾易本就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而他膝下只有一位独子,将政事移交太子便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边,顾铄从朝上下来, 就看见这边披着大氅立在廊下的人。

  除了鬓边的那抹霜色, 岁月流逝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脊背挺直地立在那里,宛若霜雪中仍旧屹立的松柏。

  不过到底不比当年。顾铄回神后,就忙快步走过来。

  他急声叫了句“爹”, 又劝:“外面冷,爹你要看雪, 在殿内看也是一样的。”

  顾易摇了摇头, “这里看得清楚些。”

  这样漂亮的景色,他想要更清晰地看见、细致地描绘出来,再去写给月娘看。

  顾铄无奈。

  他知道他爹在这事上是劝不动的,干脆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 和父亲一起站在廊下看这雪景。

  “这么大的雪,明年应当是个好年。”顾铄本来是想闲聊几句的, 但是开口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刚才朝议中的话题,“等过几日雪化,天气又要冷下来的,左民曹将城东那块荒地收拾出来、搭了草棚子,流民也有个栖身之所……”

  “贺州说要立祠,我给打回去了,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把堤坝再加固一遍……”

  “……”

  顾铄低声地说着这些,却许久都没听见回应。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去看,看见父亲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他,顾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已经是接手政事的太子,是文武百官都已经默默在心中认可的未来新君,但是在父亲这样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孩子。

  顾铄嘴唇动了动,不太自在地,“……爹,怎么了?”

  顾易摇头:“没什么,你做得都很好。”

  顾铄一愣,觉得耳朵有点热起来。

  父亲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有这样直白的夸奖。而他如果这样说了,那必定代表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突然升腾喜悦盈满胸腔,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风范。

  顾铄平复了一下呼吸,强自镇定道:“儿还远远不足。”

  顾易笑着摇了摇头,“很好了……倘若月娘看见,应当也很高兴。”

  顾铄一怔。

  胸腔中那些翻腾的情绪止住,一些经岁月流逝之后依旧顽固存在的伤感漫上心头。那是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情绪,不再像当年那样撕心裂肺,但每每想起仍是无言的酸涩盘亘心间。

  纷扬的雪花吸引了目光,顾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

  冰凉的雪粒落入了掌心,被体温融化显出冰晶的结构,再一转瞬就彻彻底底融在了掌心。

  阿娘似乎很像这雪。

  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悠扬飘落,看起来又温柔又美丽,但当真正伸手接过的时候,却察觉一片冰凉。在掌心的暖意下,雪花融成了更漂亮的冰晶,却只极短暂地存在了一瞬,就彻底融化了。

  顾铄不确定父亲是否有相同的感触,才对这雪景情有独钟。

  只是他看着这纷纷落雪,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地询问:我长成你期待的样子了吗?

  ……

  雪落之后,万籁皆寂。

  一片银装素裹中,好似天地的界限都不那么分明了。

  地龙烧得暖热的宫殿中,宣纸浸上了墨色。

  有人俯首在几案侧、执笔作书、涓涓墨字从落笔淌下,笔锋遒劲又暗藏锋芒,但那一字一句却又将这场落雪之景写得极尽温柔。

  只是将这景色描绘到尽时,执笔人的笔尖却久久地悬停在纸张的上方。

  顾易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雪景。

  不知怎么的,今日的情绪莫名的不平静,大概是因为雪落得太美,那个想要与之共赏的人却不在身边罢。

  在一片空茫的素白天地间,隐约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我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想你了。’

  “《顾氏家书》是研究古代生活的重要史料,它记录了陈末鄞初……”

  阶梯式的座位的大教室中,讲台上的老教授语气平静地念着教案,声音被话筒收录,又通过扩音器播放,整个教室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并不影响下面学生的交头接耳。

  这种通识类的大课,没有多少人会全程认真地听完整个课堂,只要不过分到影响课堂秩序,不管是睡觉看手机还是小声讨论,没人会在意。

  郑白鹭小声嘀咕:“叫什么‘顾氏家书’?叫‘情书’还差不多……”

  冯篱则是有别的关注点,“这课人好多啊,不会点名很严吧?”

  郑白露听得无语,小声回:“你当《顾氏家书》那个‘千年来最动人的情书’是白评价的?你好好看看教室里都是什么人。”

  冯篱被这么提醒,才开始留心注意。

  等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教室里,成双入对的情侣占据了绝大部分,剩下极少数个人选手也是一副强自压抑激动的扭曲表情。冯篱对那种精神状态相当熟悉,她那个情感丰沛的老姐追剧看综艺磕到cp时,或是强忍鸡叫或者发出尖锐爆鸣的时候,就是这种神态。

  冯篱后知后觉,她一个既不是情侣又不磕cp的铁血单身卷王大概误入了什么特别场合。

  郑白露也是纳闷,“你怎么选的这门课?”

  冯篱表情沉痛:“论坛推荐。我把论坛里历届新生的通识选课贴子都看了一遍,《从<顾氏家书>看陈末鄞初风俗器物考》是学长学姐强烈推荐,说是一定要来上一次。”

  但现在看来,推荐是没错的,只是她不是目标受众群。

  郑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