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筠扇
是以,章鸣珂手指刚松开她衣襟,泠香便轻轻摇头,目光迎上他,低低解释:“泠香并非不愿,我只是身子不爽利。”
对上章鸣珂讶然又疑惑的目光,泠香实在羞于启齿,别开脸,嗓音更低:“你且等几日便是了。”
章家答应为爹爹出钱买药,袁氏把她当做一家人,实打实教她掌家理事,就连章鸣珂自己,也按捺住少爷脾气,为了得到爹爹的认可,去向秦夫子道歉。
章家尽到了夫家的本分,而她,即便心里害怕,也愿努力去尽她的本分。
她这般说,便是明白告诉章鸣珂,她愿意。
可章鸣珂没听懂。
他没有姊妹,朋友们虽都有红颜知己,却只会说些香闺妙趣,没人会同他说起女子的月事。
一时间,章鸣珂丝毫没往那处想。
“你不舒服?是不是今日陪母亲理事,累着了?还是淋着雨,染上风寒?”章鸣珂抬手,拿指背贴她额心。
泠香被她闹得心绪不宁,身子仍发热,肌肤自是微烫。
章鸣珂以为她当真染上风寒,正发热,登时急了。
“我让人去请大夫。”说着便要起身,被梅泠香攥住衣襟。
“郎君别去!”泠香避开他的视线,不得不赧然解释,“女儿家的事,不必请大夫。”
也不知他真不懂,还是有意捉弄她,泠香错开视线,不给他追问的机会,轻道:“你若介意,我让松云她们替你另收拾一张床铺。”
初春雨夜,屋外湿冷,她这会子是不愿出去折腾的,染上风寒还是自己受罪。
说着,便作势支起身形,要唤松云进来。
等几日,女儿家的事,这些字眼在章鸣珂脑中串联起来,勾起一些略微久远的回忆,他登时明白过来。
他耳尖不由地发热,为自己方才的莽撞。
此刻窘境,他不知如何打破,见她要喊人,忙展臂将她揽住,按在温暖衾被间。
他声音不温柔,略显生硬命令:“小爷困了,就这么睡。”
很早的时候,他是不懂这些,只知道每月里总有那么几日,母亲的脾气格外大,喜怒无常。
为了少挨些打,他那几日总会老实些,尽量不闯祸。
后来有一回问母亲身边的范嬷嬷,那时他已是十四五岁,快到能说亲的年纪,范嬷嬷便没瞒他。
虽没过多解释,却也悄悄告诉他,那是每位女子都会经历的事,他以后的妻子也会如此,到时他须记得那几日莫要惹人生气便是。
旁的女子来月事,夫君会不会与其分房而眠,他不知道,章鸣珂只知,他自己不想如此。
既已成亲,不是独身一人,他又喜欢她身上的气息,便恨不得夜夜相拥而眠。
梅泠香倦极,他怀中实在温暖,越发催人入梦。
不多时,泠香呼吸声变得清浅匀长。
章鸣珂睡不着,鼻尖轻轻抵在她松软发髻,缓解身体里流窜的燥意。
良久,平息下来,闻着她发间淡淡香气,章鸣珂开始思量明日去给秦夫子道歉的事。
他不惹她生气,只想哄她欢心。
等明日秦夫子原谅了他,他就趁势回到书院去。
他是不喜欢读书,可她喜欢啊,爱屋及乌,也会对他多一分喜欢?
等他重回书院,不再被人笑话,不再连累她的名声,她一定欢喜!
第18章 清白
翌日用罢午膳,章鸣珂便穿戴整齐,给了泠香一个“等我好消息”的得意神情,迫不及待出门。
他出门时,外头下着雨,梅泠香亲手把油伞递给他,叮嘱:“好好说话,切莫再与秦夫子争吵。”
午后,泠香没去积金堂,而是留在积玉轩,在库房里挑选适合送给高师兄的饯别礼。
就在这间院子里等着那大少爷回来,好在他迈进院门的一刻,便看到他做成一件很好的事,会有多得意。
梅泠香几乎可以想象,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小库房里的东西,多是袁氏置办的,贵重精致,却不适合相送。
泠香左挑右挑,尚未选到合适的,章鸣珂倒先回来了。
“少爷,您慢点儿!”多福的呼喊声和仓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梅泠香放下手头的事,快步行至门扇侧,唇角噙一丝无奈的浅笑,外头下着雨呢,这大少爷可真着急邀功。
抬眸间,却见章鸣珂大踏步走进院门,沉重的脚步踏得水花四溅。
多福腿短,追不上他,落后几步。
章鸣珂没撑伞,也不知淋了多久,头发、衣袍俱被雨水浸透,一张俊脸挂着雨珠,显出几分苍白。
雨珠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滚落,勾勒出少年郎的锐利隐怒。
少年郎脸上,无一丝她预想中的得意之姿。
梅泠香微微错愕,唇角笑意蓦然敛起。
“这是怎么了?”梅泠香迈出门槛。
望见她的身影,章鸣珂脚步一滞,立在漫天细雨中,薄唇绷得更为僵硬。
松云见势不妙,赶忙撑起伞。
梅泠香接过来,步下石阶,朝他走过去。
她将油伞撑高,遮过他头顶,另一只手则攥着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雨珠。
油伞不大,因撑得高,于她而言便有几分吃力。
晃动间,晶亮的雨丝落在她微微后仰的发髻。
章鸣珂抬手,接过她手中油伞,朝她那边移去,语气闷闷不乐:“我用不着。”
本想让她高兴的,可他又把事情搞砸。章鸣珂别开脸,不知如何面对她,更不想告诉她,他今日有多丢脸。
当着丫鬟小厮的面,梅泠香什么也没问,只默默替他擦脸。
刚把他脸颊雨水擦干,湿漉漉的发髻又流下新的水痕。
梅泠香索性收起已然沾湿的丝帕,侧身吩咐松云、金钿她们备水。
章鸣珂欲言又止,终于决定先去沐洗。
大不了,等洗好后,再被她骂一顿,反正他早被骂习惯了。
他以为梅泠香会坐在书案后等着审问他,就像书院里严厉的夫子,等着审问犯错的坏学生。
夫子会把他赶出书院,泠香会如何对待他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夫君呢?
章鸣珂赖在浴桶中,不想起来。
殊不知,他刚进盥室,泠香便把多福叫去了书房。
读书人少有特别不讲理的,尤其是秦夫子那样清傲的,大抵也愿意博个心胸宽阔的贤名。
章鸣珂诚心去道歉,即便秦夫子今日不原谅,也不至于闹得比上次更僵。
可显然,事情有些不合常理,章鸣珂回来时,比上次更为狼狈。
他出门时是怎样的态度,梅泠香仍记得,稍稍一想,她便猜到,应当是他送的礼物犯了秦夫子的忌讳。
“多福,你若为着少爷好,我问你话,你便不许欺瞒。”虽知多福心直口快,不敢瞒她,可她毕竟是刚嫁进来不久的,便刻意露出几分底气不足的模样,“否则,我便去告诉太太,请她替少爷再找个老实正直的小厮。”
闻言,多福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声求饶:“少奶奶息怒,多福一定一五一十交待。”
“起来回话。”梅泠香并不真想仗势欺人,也知他并非会撺掇主子学坏的下人,否则不必她说,袁氏早就会发落他。
待多福起身,泠香朝窗外望一眼,压低声音问:“今日少爷去秦夫子府上,带的什么礼物去?”
少爷交待过,这回送的礼不太光彩,要他决不能告诉少奶奶。
是以,多福抿起唇,假作撬不开的蚌壳。
可又是他自己说,要一五一十交待的。
两厢对峙,愁得多福眉毛扭动起来。
泠香不多话,当即唬他:“看来我得去请母亲坐镇。”
没等她离座,多福忙道:“小的说,小的全都说!”
他人不算聪明,嘴巴却利索,很快把事情交待清楚。
梅泠香没为难人,反倒赏他三两银子,打发他先出去避一避。
章鸣珂尚未从盥室出来,梅泠香也不着急催他。
她独自一人立在廊庑下,听着雨打屋檐的轻响,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今日去赔礼道歉,大少爷竟然是带着两位美人送给秦夫子。
他嘴里骂秦夫子是老顽固,怎的不想想,那般清傲的人会被美色所惑吗?!
她告诉过他,送礼物须得投其所好,美人便是他想到的,能让秦夫子喜欢的礼物?
蓦地,梅泠香环顾游廊,忆起昨夜,他旁若无人拥着她回房的情景。
或许,他根本没有想过什么能打动秦夫子,他只是在以己度人。
他自己贪恋美色,便以为旁人皆与他一样。
从前,他不曾流连秦楼楚馆,会不会只是他被袁氏打怕了,不敢去,而不是不想?
昨夜床笫间,他便是心猿意马,颇不规矩,他要她真正做他娘子的话,言犹在耳。
也是她亲口答应,过几日便由着他。
想着想着,梅泠香面色不由泛白,只觉浑身发冷。
豆蔻之年,也曾想过,将来要嫁一位与之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读书人。
答应嫁到章家后,她便已不奢望能与夫君志趣相投,只盼他清清白白,两人相敬如宾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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