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筠扇
从小到?大,章鸣珂挨过许多责罚,打在背上、身上,却是第一次被人扇在脸上。
她力道不重,巴掌响声清脆,打得他脑袋木木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章鸣珂不可置信地盯着梅泠香,眼睛不由自主泛红,艰难开口?:“你,打我?”
若换做旁人,他一定让对方脱一层皮。
可打他的人是泠香,是连下人也不曾苛责的梅泠香。
章鸣珂脸只是微微疼,却烫得发胀。
“是,我已经忍你够久了。”梅泠香咬咬牙,想要最后下一剂猛药,帮袁氏打醒唯一的倚靠,“似你这?般口?无遮拦、冲动莽撞、言而无信、不思进取的郎君,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忍受做你的娘子。你是有能力支撑家?业,还是有能力保护亲眷?你都不能。那我还要你这?样的夫君做什么?一无是处、得过且过的郎君,不配做我梅泠香的夫君!”
说这?话时,她嗓音微微发颤。
既是为了骂醒他,也是她肺腑之言,可将这?些萦绕心口?许久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来时,她心口?竟也能感受到?撕扯的疼痛。
人言可如细雨,也可似钢刀,许是她第一次握起这?钢刀刺伤人,后坐的力道连她自己也被震伤。
虽是刚醒来不久,可梅泠香知道,现下她再清醒不过。
也清楚地知道,说出这?番话后,他们之间便是覆水难收。
“章鸣珂,我不要你了。”梅泠香语气转而平和。
她不再举着那张单薄的和离书,而是侧过身,将之放到?书案上,素手抓起沉甸甸的描金檀木镇尺压住。
随即,她裙裾曳过凝滞的空气,举步从他身侧往外走。
经过男子身侧时,章鸣珂忽而扣住她小臂。
他知她怕疼,待他素来温柔怜惜,这?会子却俨然方寸大乱,掌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我不同意。”章鸣珂嗓音似从粗砂上擦过,艰涩低哑。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贱,在她面前,他只觉自己低到?尘埃里。
沉寂一瞬,再开口?时,他语气生硬,紧绷似将断的弓弦:“只要我不同意,哪怕闹到?官府去,你也只能是我娘子。”
梅泠香明白他话中之意。
依大魏律法,夫妻和离,须得双方都同意,尤其是男子一方肯放归,否则,即便相?看两厌,女子也只能一生系在他身上。
可梅泠香读过律法,便知也有例外,大魏讲究孝道,父母之命高于男子意愿。
是以,她并未因章鸣珂的话,有丝毫迟疑。
既已说出和离的话,梅泠香便不再能接受他这?样的碰触。
她使力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手。
梅泠香深吸一口?气,望向门扇外,目不斜视,语气淡然而无情:“母亲说过,若有一日我不愿跟你过下去,只要我开口?,母亲便放我走。和离之事,我已深思熟虑,由不得你不愿。”
就算母亲放她走,章鸣珂也敢做出胡搅蛮缠的事,将她困在身边。
可她口?中“深思熟虑”四字砸下来,犹如当头棒喝,打得章鸣珂脑仁嗡嗡作响,也如一柄利刃劈在章鸣珂心口?,劈得他胸腔里最柔弱的地方鲜血淋漓。
原来和离并非她一时失望说出的话,而是她早有此念。
章鸣珂隐隐记得,母亲确实说过那番话,是什么时候呢?哦,在祠堂对他动家?法的时候。
当时他特意在回去之前穿上外衣,想要掩饰伤情,原来在他被责打时,她便在外头眼睁睁看着,还将母亲的话记到?今日。
蓦地,章鸣珂似被瞬间抽去所有力气,青筋暴起的大手垂下去。
他松开手,一言不发,躬身捡起地上长剑,比梅泠香先一步走出房门。
望着他走出庭院的背影,梅泠香心一沉,忙吩咐多福叫几个家?丁跟着他。
即便要和离,她也不想看到?他被人再度打断腿的下场。
他不为自己负责,也要为生养他一场的袁氏负责。
向袁氏禀明想要和离的决定时,袁氏沉默许久,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
半晌,她望着梅泠香的眼睛,应了一声:“好,母亲答应你。”
“今夜,泠香便会收拾东西回梅家?。我爹爹时日无多,为了不让他担心,还请母亲暂且莫要传出和离之事。”梅泠香说到?此处,语气哽咽,再说不下去。
她既觉有负袁氏,也觉自己已然仁至义?尽,不欠章家?什么。
梅泠香垂眸,忍住汹涌来袭的泪意,屈膝跪到?地上,朝着袁氏拜了三拜。
时光仿佛被拉长,她动作也显得缓慢。
再抬眸时,她竭力平复心绪:“多谢母亲,泠香就此拜别,愿母亲往后平安康乐。”
嫁入章家?时,她带来的东西便不多,离开时,她也没有多拿一针一线。
袁氏许她的东西,她都没要,她只要章鸣珂往后莫去梅家?纠缠。
梅泠香离开时,只带着松云,以及章家?不知道的那份云州屋契。
那座不为人所知的小院,便当做她曾为章家?尽心尽力的报酬吧。
幸好,她不曾冲动把云州买屋的事告诉袁氏和章鸣珂,待离开闻音县后,他们便再不会有交集。
回到?梅家?,戌时刚过,爹娘已歇下,只是没睡着,窗口?透出暖黄烛光。
叩门声笃笃,惊动邻家?院子里的黄犬,是她熟悉的烟火气。
阿娘披上棉衣出来开门,瞧见是她,很是吃惊:“馥馥,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许氏想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许氏开口?,梅泠香便含笑挽住她手臂。
松云挎着包袱皮,在后头锁院门。
泠香挽着许氏往里走,嗓音温柔平和:“一直想回来陪您和爹爹住些时日,直到?晚膳后,才把事情都交待完。您放心,女儿都同袁太?太?和郎君商量好了。郎君近来有些忙,他没能来,还让女儿代他向爹娘致歉,求爹娘莫怪他才是。”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的话?他有正?事要忙,娘和你爹高兴还来不及。”虽说女婿是半个儿,可许氏还没想过让女婿在梅夫子床前尽孝。
她更想看到?女婿长进,能支撑家?业,保护家?小。
章家?能让女儿回来小住些时日,已是极好的。
梅夫子时日不多,许氏也希望一家?三口?能多聚一日是一日。
“回来也好,能陪你爹下下棋,他嫌我棋艺差,不肯让我陪他下。”许氏念叨着,两人一起进屋去。
同爹爹说了几句话,阿娘已在她原来的闺房摆好炭盆,梅泠香便没再打扰他们,领着松云回房去。
屋子里渐渐升起暖意,梅泠香坐在床沿,盯着炭盆出神。
直到?此刻,她还像做梦似的。
没想到?这?一世,她真?的同章鸣珂断了牵扯。
盆里的炭不及章家?的好,有烟气,但?至少够用,不必担心夜里冷醒,已比她出嫁前的那些冬日里好上许多。
而这?些改善,都得益于章家?。
离开章家?,她心里并未存着恨或是怨,相?反,她心情比想象中平静,甚至存着些感激。
回到?阔别近一载的简陋闺房,梅泠香才隐隐有些明白,素来疼她的阿娘,当初为何会同意她嫁去章家?。
灯烛熄灭,躺在帐间,衾被里有日光烘烤过的气息,而非积玉轩里香料熏染过的淡淡香气。
熟悉,又有一丝陌生。
往后能过上安生日子,且不必担心有人夜里来闹她缠她,梅泠香大可睡上安稳觉。
可不知怎的,在本该入眠的时辰,她丝毫没有困意,睁着眼睛望向帐顶。
她想到?略微久远的那个午后,章鸣珂装醉,睡在她的绣床上,还将她带倒,压得床板吱呀一声响,险些散架。
恍惚一阵,梅泠香忽而攥住衾被,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而是去想何时动身去云州。
寒冬腊月,普通老?人尚且难熬,像爹爹这?样垂危之人,更是凶险。
云州气候好,梅泠香有心带爹爹去那里将养,想着或许对爹爹养病有益,可爹爹现下的情况根本不能走远路,更何况路上还可能遇到?别的凶险。
稍稍想想,梅泠香便打消念头,想陪爹娘几日再做打算。
再说章鸣珂,他不想待在屋子里与梅泠香对峙,他很怕自己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可从府里出来,去赴赵不缺之约的路上,章鸣珂沐着凌冽寒风,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梅泠香数落他的话。
口?无遮拦,冲动莽撞,言而无信,不思进取,一无是处。
她不吝于把所有不堪的辞藻加注在他身上。
他以为待她足够好,却没想到?,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一个配不上她的郎君。
梅泠香亲口?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夜里清寒,街面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摇曳,显出几分活气。
章鸣珂坐在马背上,耷拉着眉眼,落拓似找不到?归宿的浪子。
到?了约定之地,章鸣珂才勉强打起精神,翻身下马,看也不看远远跟在后头的多福等人,孤身朝黑漆漆的深巷走去。
他下意识捏捏衣袖,袖子里装着那两方绢帕。
章鸣珂忍不住去想,她忽而坚决地要与他和离,是觉得他没有能力保护她,她想要找高泩寻求庇护?还是得知梅夫子药石无医后,她觉得章家?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不愿再忍他了?
不管哪一种,都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
梅泠香不爱他,她从未爱过他,她对他只有利用。
在她心里,他自始至终都配不上她。
此刻回想,那些温情欢好的时光,竟都像在打他的脸。
一想到?她那些愉悦与情愿尽是装出来的,章鸣珂只觉脸颊比被她打的时候,生出更火辣的疼。
从一开始,她心中倾慕的郎君,便另有其人。
念头一起,章鸣珂便控制不住语气,他驻足冲着辨不清的巷道嚷:“赵不缺,给小爷滚出来!”
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往地砖上一顿,发出铮然一声响。
忽然,屋顶上窜下许多黑影,一眼扫去竟有十余人之多。
个个手持棍棒,朝他挥打过来。
章鸣珂心中一凛,赵不缺究竟有多恨他,想置他于死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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