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筠扇
当?年定亲,章鸣珂的生辰八字,梅泠香并未在意过。
只是嫁入章家后,听袁氏唤章鸣珂的小名,唤作六哥儿?。
那时她心生好奇,便私下?里问过多福,方知章鸣珂叫这个小名,不是因为在家族排行,而是根据生辰起的。
而章鸣珂的生辰,正是在年后的正月初六。
腊月一过便是正月,他再是心急,也不急于那半个多月的时间吧?
袁氏想?了想?,含笑应下?。
年轻人的想?法,她猜不着,但她知道,儿?子若听到泠香亲口定下?这个日子,定会欢喜。
果不其然,等袁氏回去告诉章鸣珂,章鸣珂忙完手头的事?,迫不及待便策马来到小院外。
他马尚未停稳,便翻身一跃而下?,风一般掠入院中。
“听说你把婚期定在正月初六?”章鸣珂旁若无人凝着梅泠香,眼中不掩喜色,“你为何挑中这个日子?”
许氏和松云等人相视一笑,领着玉儿?去隔壁找沈大娘玩去了,把小院留给他们二人说话。
到了隔壁,玉儿?还?想?贴着墙根听听,被许氏笑着拉走?。
院中只余他们二人,梅泠香坐在海棠树下?木桌旁望着他,温柔含笑:“王爷看起来很满意这个日子。”
见?到她,凝着她嫣然含笑的模样,章鸣珂心中鼓胀的兴奋稍稍平息,只觉自己太过激动,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
他唇角笑意收敛了些?,调整步幅,故作淡然走?到梅泠香身侧,坐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怎么会想?到,定在我生辰那日?”
想?装作不在意,问出?口的话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梅泠香抿抿唇,眼睛睁大些?,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正月初六是王爷生辰,我不知道呀,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平日里素来温柔庄重,甚少有?这般情态,娇俏又顽皮,一双妙目脉脉流转,格外灵动。
章鸣珂长臂一伸,将她抱至膝上,轻捏了一下?她秀气的鼻尖:“香香恃宠而骄起来,倒是比玉儿?还?调皮了。原以为玉儿?性?子随我,没想?到都?是随了你。”
说话间,闻到她发间香气,他已忍不住凑近她,想?趁四下?无人,与她温存片刻。
唇瓣刚触上她微颤的睫羽,便听院外传来叩门声。
章鸣珂抬起头,回眸朝院门望去,一脸不悦。
来人隔着门扇自报家门,竟是陆将军家的女眷。
“陆家夫人怎么会来找我?”梅泠香慌忙从章鸣珂膝头跳下?来,整理着衣裙,疑惑问。
章鸣珂也帮她抻了抻裙摆后面的料子,微微拧眉道:“我与陆将军不算很熟,但也是一起打天下?的战友,许是他让夫人来拜访你的。你若想?见?便见?,若不想?见?,我去回了她。”
既已被赐婚,如今她便是宸王妃的身份,只要有?心打听,那些?人很容易便能打听到她的住处。
梅泠香听多福说过,章鸣珂入京后很少与人来往。
如今,她被封为宸王妃,那些?想?结交章鸣珂的人,恐怕会从她这边入手。
今日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总不能此次让章鸣珂出?面替她打发。
将来身为宸王妃,她也有?自己该面对和处理的事?,而非一味依附于他。
“不用。”梅泠香摇摇头。
继而,她款步越过章鸣珂,亲自去打开院门。
看到院门外打扮精致的母女俩,梅泠香错愕一瞬。
她以为是陆将军家的夫人一个人来,没想?到,还?带着陆小姐。
陆小姐着绯色短袄,象牙白的裙子,望她一眼便垂下?头去,看起来羞怯不安。
梅泠香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与陆家太太寒暄着,引她们进来。
她们身后的丫鬟婆子拿着许多礼物,鱼贯而入。
“王爷,王妃,这是我家女儿?莺莺。”陆家夫人将陆莺莺拉至身侧,向两人介绍,随即自来熟道,“一听说皇上赐婚,我家将军便让我道宸王府去道喜,到了宸王府才听说王爷没再府上,我料想?着王爷会和王妃在一处,果不其然。”
随即,又把梅泠香夸赞一通:“早听说王妃娴静美貌,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能与王妃媲美的标致人物。”
原本,梅泠香觉得,对方有?心与她结交,才来拜访的。
可听完一番恭维的话,梅泠香目光流转往那默然垂首的陆莺莺身上落落,心念微动,品出?些?许旁的意味。
她含笑听着,想?看看陆家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章鸣珂对外人却没什么耐心,对于打断他与梅泠香相处的人,更没耐心。
虽已赐婚,毕竟尚未成亲,泠香不愿搬进王府去住,章鸣珂便不能时时见?着她。
那晚克制的亲近,不仅未能排解他日积月累的惦念,反倒让他一闲下?来,便有?种没吃饱饭的空落感。
好不容易抽空过来,想?要稍稍缓解相思之苦,却被不速之客打断,章鸣珂心火郁结,哪里还?有?好脾气给她们?
“陆将军与本王也算故交,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本王与王妃婚事?初定,还?有?许多事?要商议。”章鸣珂语气淡淡,甚至有?些?冷。
几乎是在明说,你再不直截了当?说,别怪本王把你们赶出?去。
闻言,陆家夫人面上笑意登时僵滞。
陆莺莺呢,忽而抬眸朝他们望来,面色由红转白。
陆家太太也不是笨人,自然听得出?章鸣珂逐客之意。
迟疑一瞬,将下?人都?遣出?去,陆家太太才压低声音对梅泠香道:“王爷王妃都?是爽快的性?子,我便直说了。听说王妃出?身微寒,在京中并无根基,可京城与别处不同?,王妃的位置更是高处不胜寒,没个像样的娘家,会被人看不起的。陆家虽不是一等一的人家,在京中倒还?算数得着的,我家将军又与王爷是过命的交情。”
她说的是事?实,梅泠香倒没觉得难受,如今她已然相信章鸣珂与旁的高门郎君不一样,只要章鸣珂和袁氏不曾看轻她,她已不那么在意外人的眼光。
可章鸣珂听着很不舒服,陆家太太话还?没说完,便被章鸣珂打断,沉沉的语气毫不掩饰不耐:“所以呢?”
陆家太太有?些?下?不来台。
就?算宸王位高权重,可她好歹也是二品诰命之身,竟受到如此慢待。
若换做旁的时候,陆家太太可能就?要忍不住告辞,可今日毕竟是她们有?求于人。
是以,陆家太太紧紧攥着帕子,讪笑道:“我也是好意,想?着为了王妃婚前?清净,也为了王妃有?个能够倚靠的娘家,我和将军商量着,想?认王妃做干女儿?,让王妃搬到将军府去住。等婚期定下?,便让王妃从将军府出?嫁,我们愿意为王妃置办一份嫁妆!”
“莺莺也可以随王妃一同?出?嫁,做个侧妃,一则与王妃互相扶持,二则在王妃不方便的时候,嗯,也能替王妃伺候好王爷。不知王爷王妃意下?如何?”
梅泠香听着听着,面上浅浅的笑意淡到几乎消失。
她以为,被皇上金口玉言封为宸王妃,便不必担心旁的人再来打扰他们。
没想?到,陆将军一家竟能如此上赶着,不惜让女儿?屈居她之下?,坐个侧妃。
且她们还?想?让他们大婚那一日,顺便把陆莺莺一道娶进门。
而章鸣珂呢,若非梅泠香在桌下?悄悄握紧他的手,他早发难了。
还?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他脾气都?被磨得钝了些?。
一直忍到陆家太太说完,梅泠香松开手的那一刻,章鸣珂才克制不住,当?场捏碎手中杯盏。
天冷风凉,杯中茶水也已冷透,杯壁被捏碎的一瞬,尖锐的瓷片、冰冷的茶水溅散桌面,一片狼藉。
吓得陆莺莺一声惨叫,慌忙离座,躲到陆家夫人身后。
别说想?着嫁给章鸣珂了,她根本看都?不看章鸣珂一眼。
生怕不小心惹怒章鸣珂,被他捏断骨头。
陆家太太也被吓得不轻,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惨白。
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些?,经历的场面多,即便手背上溅了一滴冰凉的茶水,她也能攥攥帕子,坐着没躲。
梅泠香目光落到章鸣珂手上,见?他手上被一片尖利的碎瓷刺破,缓缓渗出?殷红的血,眼皮直跳。
一时也顾不上陆家太太和陆小姐了,赶忙掰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取下?那片碎瓷,拿帕子替他包住受伤的位置。
“王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手都?伤着了。”梅泠香看着帕子上的点点血迹,也有?些?想?赶人了。
未及开口,便听到章鸣珂的声音。
“陆将军是武将,算盘倒是打得比商人还?精,当?本王是傻子吗?!竟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章鸣珂嗓音似淬了冰。
“来人!”他厉声唤。
话音刚落,院墙外便鬼魅般跳进来几个便服侍卫。
顷刻间,被吓到发抖的陆家太太和陆莺莺便被拖至院门处。
可她们到底是女子,且是官家女眷。
陆莺莺怕极了,极力挣扎着,便挣脱了侍卫的钳制。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害怕,跑到章鸣珂面前?跪下?:“求王爷放过我娘,都?是我爹逼我们来的!”
“哪有?逼女儿?做妾的?”梅泠香不由蹙眉。
陆莺莺生得清秀,许是平日里懦弱听话惯了,看起来胆子有?些?小。
她抬眸时,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嗓音哽咽:“王妃,我本来不敢高攀的,是我爹他,他说陆家地位岌岌可危,唯有?与宸王结亲,同?气连枝,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听到这些?,梅泠香更是诧然。
方才陆家太太还?一副施舍的姿态,要收她做义女,做她的靠山。怎么几句话的功夫,陆家就?朝不保夕了?
陆莺莺一个十几岁的,未出?阁的姑娘,一切都?做不得主,只能听从父母安排。
梅泠香倒不怪她,只觉得她可怜。
她没说什么,只是望向章鸣珂的眼神,透出?些?许恻隐之心。
章鸣珂知道她待女子素来心软,就?像曾经在闻音县的时候,她设法把那两位纠缠过他的美人平安送走?。
章鸣珂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摆摆手,让侍卫把陆家太太放开。
陆家太太受到惊吓,再无二品诰命夫人的仪态。
她踉踉跄跄跑过来,抱住陆莺莺,母女二人相拥痛哭。
原来,外表光鲜的夫人和小姐,也只是一对可怜的母女罢了。
梅泠香不知道陆家的处境,章鸣珂却知道一些?,更明白陆将军为何会有?这种让人鄙夷的妄想?。
章鸣珂站起身,负手而立,气势十足,嗓音沉肃:“本王曾答应过王妃,今生今世只她一个。回去告诉陆将军,让他歇了那卖女求安的腌臜心思,皇上是明君,只要他忠心耿耿替皇上办事?,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他。可他若再玩忽职守,只会动歪脑筋,才是无可救药!”
“本王曾答应王妃,今生今世只她一个。”这句话在梅泠香脑中徘徊,让她微微失神。
重逢之后,他似乎并未做个这样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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