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金书
但多尔衮这一去,露面后,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很快消息就会传开的。
济尔哈朗身上差事重,不敢这会儿来见他也是应当的。没有觐见的旨意,又见自己出来了,济尔哈朗自然赶着办差去了。
皇太极不会为难忠心耿耿的堂弟,但堂弟到底还是性子怯弱些,有些时候,还是需要自己这个皇帝来决断的。
“皇上。”
匆匆赶来关雎宫的皇后给皇太极见礼,这一声呼唤就扯回了皇太极的思绪。
原本就冷硬的脸变得越发的冷峻。
从前还偶然会对皇后流露出一些温和与柔情的帝王,现在满面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与疏离。
皇后心里知道,对于宸妃的离去,甚至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都让皇太极对她很是怨恨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宸妃和十一阿哥都已经不在了,但人心上拉开的距离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夫妻之间的关系如此,帝后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
想要往前修复一点,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现在没有了宸妃,哪怕皇太极心中再如何反感她们姑侄,这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何况皇后心中对皇太极还是有一些源自夫妻的关心的。
“皇上许久没有用膳,臣妾预备了一些茶点小食,都是很好克化的,不会给皇上的肠胃造成负担,这也都是请太医看过的,说是可以用的。”
皇后温声请皇太极往偏殿歇一歇,“照顾皇上身体的太医也来了,等皇上用膳后,便预备给皇上切脉的。”
皇后实在是担心皇太极的身体。
皇太极也不是不想看,只是这会儿看见皇后的模样心里难免动气,见她这样殷勤,心里也有些反感,可这些天的伤痛实在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既然决定了振奋,似乎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较劲了。
皇太极感到力竭,也确实是没有力气再生气了。
皇太极对他的贴身太监道:“传旨,睿亲王多尔衮远驻锦州,私作甲兵归京,降为郡王,罚银万两。”
外头这会儿应该都知道多尔衮回来了。
皇太极原本想过,不以多尔衮私自回京之罪,只作他遣兵回京,可之后又想,若再将他召回来,倒是不妥当了。还不如此番作为,更顺理成章一些。
如此一来,隐去济尔哈朗的书信不提,就全是多尔衮的个人行为。
而私自归京,他只将多尔衮降为郡王,便是给了人攻讦多尔衮的把柄。之后他再维护多尔衮,多尔衮还要承他的恩情。
帝王心术运用得当,是一点不会在臣子那里吃亏的。
也不必再有什么召回多尔衮的旨意了,显得他好似多看重多尔衮。
皇太极此番心情舒畅,耿在心中的气不能冲着济尔哈朗,这会儿都冲着多尔衮去了,皇太极就觉得自在了。他此番用意进退打压,都在一念之间,就看他的十四弟如何领会了。
候在旁边的皇后听到旨意心中却是悚然一惊。
她方才在清宁宫中,听见说郑亲王悄悄带了镶白旗的兵士入宫,那兵士穿甲,必是从松锦之地回来的。
皇后心中便想,必是济尔哈朗暗中请动了多尔衮,多尔衮那边也知道了京中的情形,因此才叫了麾下兵士回来,这兵士肯定也带了多尔衮的亲笔书信。
他们这么些人都进不去的关雎宫,偏偏镶白旗的兵士进去了,可见皇上心中还是看重多尔衮的,只偏偏多尔衮在立太子之事上暧.昧不明,瞧着不发一言,但实际上还不是站在了宸妃那一边么。
只是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无用。
但只要皇上肯见人就好,总有一个人是能劝的动皇上的。
皇后这里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想转圜与皇太极之间的关系,结果一听这个旨意,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原来那兵士不是镶白旗的普通兵甲,而是多尔衮假扮的?
将多尔衮降为郡王,皇上这是……要冷着多尔衮了?
皇后觉得自己能踩透几分皇太极的心思,但细想之后又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哪怕是相伴这么多年的帝后,她现在也觉得有些看不清皇太极了。
她这里兀自惊疑不定,皇太极那里却觉得心里舒坦了,眸光松散下来,望着皇后道:“皇后随朕到偏殿歇一歇吧。”
皇太极有些时辰水米未进,见皇后拿来的都是合他口味的膳食,这会儿他的心思转过来,几乎是将一切伤痛深深压在心底,然后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时候倒下,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至少这个大清,他是不能这时候撒手不管的。
用了些茶点,饮了点奶茶,皇太极觉得手脚有了些力气,只是喉头腥甜久久难散,怕是要将养些时日了。
听着外头的声响,皇太极心知,再过不了多久,他的海兰珠就要送出去了。
海兰珠虽为宸妃,但皇太极在她活着的时候便是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两个孩子虽然没有了,但一个追封亲王,一个追封荣慧太子,已是殊荣。
皇太极要将她的祭典盛大办成,这规格几乎等同于皇后的规格,就算是和皇后一个等级,皇太极都觉得是应当的。
从前只觉得宸妃的封号已是万般衬她,如今却想该有个更好的。
皇太极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兰儿走的时候拉着朕的手说,九阿哥是极好的,但这是庄妃的儿子,她不要,不过是病急了闹一场,希望你们不要介怀。”
皇后为这个事情着急许久,为此都闹病了,庄妃虽在永福宫中禁足,但也是着急上火的病了,就生怕九阿哥真的被记在了宸妃名下。
宸妃临去之前闹得那一场,将九阿哥也吓病了,现在还不能见生人,也不愿意出来,提起这事皇后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可又有什么用处呢?
皇上的心至今还偏着宸妃,她们姑侄不能说什么,说了反而更叫皇上厌恶,对以后的事情也是不利的。
皇后轻声道:“都是一家人,臣妾和庄妃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九阿哥年纪小,就怕委屈了孩子。”
皇太极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淡声道:“庄妃的性子不好,说不准也是要委屈孩子的。皇后就将九阿哥留在清宁宫先调养吧。庄妃禁足,也不好再将九阿哥送回去了,叫她自己静静反省反省。”
“兰儿走的时候说,八阿哥和十一阿哥都有了封号,也不在意名姓了。九阿哥也一年年长大了,兰儿心善,说是该赐个名字给他。你们一向私底下叫的满人名字,以后就不必了。他是大清皇子,也不该有个蒙人名字。”
“就叫福临吧。”皇太极静静看着皇后,“这是兰儿取的,朕也觉得很好。希望这孩子以后身上都是福气。福气深些,总好过没有福气的。”
皇太极这话太有深意了。那目光幽深如海令皇后不敢对视。
这时候只怕说什么都不对,皇后更不敢说这名字不好,便轻声道:“臣妾替庄妃和九阿哥谢过皇上。”
皇太极的目光轻轻掠过皇后的眉眼,轻飘飘地道:“你要谢朕的地方还多得很。”
“你的那个小妹妹不必入睿郡王府了。”
皇太极道,“朕才罚了他,再赏人赐婚,岂不是赏罚无度?她不是将要调养好了么?待宸妃的事情过去,半年后,叫科尔沁格格入宫。”
皇太极的目光像是冷夜般寒霜逼人,“将淑妃迁出衍庆宫,送去别宫居住,往后也不必再称淑妃了,直接降为侧妃,其余还是照旧,不许她随意走动。科尔沁格格入宫后直接住到衍庆宫去,册为德妃。”
原本衍庆宫淑妃便是在永福宫庄妃的地位之上的。
后来淑妃自己作死,就相当于没有这个人了。
现如今宸妃也没了,皇后还想着,庄妃的头上便只生下麟趾宫贵妃了。这地位便不至于过低。
现在皇上居然将小博尔济吉特氏留在宫中,还要许给她衍庆宫德妃之位,这不就是明晃晃的用来压制庄妃和九阿哥的么?
皇后是真未料到皇太极会如此作为。走了一个亲侄女,又送进来一个亲妹妹,谋算来谋算去,博尔济吉特氏多了一个宫妃,皇后这心里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皇上的心里,难道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不信任了吗?纵然如今瞧着种种亲昵之行,皇后的心里却觉得冷意丛生。
皇太极一个字都不提宸妃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宸妃说的什么是庄妃害死八阿哥十一阿哥还有她这个亲姐姐的话,那皇太极的心里,究竟是相信这些话,还是不相信这些话呢?
皇后也不敢过问。
若是从前还敢驳回劝一劝,如今看着皇上这个模样,皇后也不敢劝了,皆沉默应是。
皇太极很满意皇后的态度,他道:“还有一事,朕要下旨为兰儿追封。封号朕都已经想好了。敏惠恭和,最是适宜兰儿的性情。从此之后,她便是敏惠恭和元妃。”
皇后的心一下子碎落在地上。
元妃?海兰珠是元妃,那她是什么?
皇后看向皇太极的眼底,苦苦压抑着陌生与愤恨。
她们入宫生子,陪伴帝王身侧,名字记在玉牒之上都是本名,唯有海兰珠不同,海兰珠的蒙古本名不记载了,陪伴在皇太极身侧后就直接由皇太极赐名海兰珠,原本的蒙古名字反而叫人渐渐淡忘了。
便是这样还不够,还要以元妃称她。那将来,是不是也要追封个皇后呢?
她知道她不该妒恨的。可是皇太极欺人太甚,若如此下去,福临又还有什么将来呢?难保将来的衍庆宫德妃不会有孕。
虽说是亲妹妹。可是才刚入宫,年纪又小,又有哪一个能如布木布泰这般贴心呢?
皇后不会驳回皇太极的话,只是眼中的关切淡了许多:“自然是都听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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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入宫去了,宁翘在邀月堂中还不得出去。
她也知道多尔衮足智多谋不需要为他担心,可这心里头的牵挂本是不讲理的,想的是很好,但感性的一面落出来,她总是为那个人悬心的。
这些大事从前都是知道些的,只是其中浮沉起伏不甚清晰,眼下身处其中,早没了什么旁观的心思,只觉得自己身处其中,心思随局势而定,尤其为那个心里的人牵动多重。
陪着四阿哥和二格格玩积木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把二格格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给弄塌了,二格格的嘴都撅的能挂油瓶子了。
后来实在是受不住,二格格干脆求额娘别玩了。
宁翘倒是心神一松,放他们兄妹自己玩去了。
她这里才洗了手,正坐在窗前瞧着丫头们新点了香熏染衣裳,那头烟霞进来,到她跟前轻声道:“主子,福晋在宫中晕倒了。才刚送回来的。”
宁翘蹙眉:“怎么回事?”
为尽哀思,皇太极下旨的,令有品级的福晋夫人们日日都要进宫为宸妃哭灵,一共四十九日。
宁翘是病着不必去的,可就是这么个哭法,哪怕是个正常人,天天这么哭,哪有不晕的?
福晋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烟霞轻声道:“皇上下旨,说主子爷私自回京,着将为郡王,罚银万两。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主子爷这会儿正在宫里值房办差呢。消息传到那边殿中,福晋一听见就晕了。”
当时把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把福晋抬起来,要叫太医诊断的时候福晋幽幽醒转,不肯在宫中待着,说是不愿意给皇后添麻烦。
宫里也确实是忙得很,就把人给送回来了。
烟霞道:“现在在福晋身边伺候的,是她一贯用的蒙医。”
宁翘想,这是不想叫宫里的人知道她的身体情况,所以不肯用宫里的太医。
宁翘淡淡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她倒是晕的好,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歇一歇,不必去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身体撑不住了。瞒的这么紧,说不准就是什么大病呢。”
“烟霞,你说,福晋这么一晕,旁人会不会以为她是舍不得那万两银子所以气急攻心晕了啊?”
烟霞急道:“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呢。”
“外头的人都说,福晋瞧着这般面淡,可这么一晕,就显出与睿郡王的夫妻情深来了。否则怎么一听说郡王出事了,当即就晕过去了呢?”
宁翘伸手拨弄了一下面前剔透水瓶里多尔衮寻来的花枝,他倒是会挑,挑了个含苞待放的,今儿一瞧,都快开花了。
她勾了勾唇:“她倒是坚韧。这个时候还不忘一箭三雕的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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