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吴一点红
换而言之，若非身份不允许，她其实是很有可能喜欢上菲尼缇斯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毕竟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和菲尼缇斯一直都在一起，在某种意义上，弟弟等同于是被她一手带大的，他会成长为对她有莫大吸引力的人，简直顺理成章。
只可惜……
不知为何，瑟拉维雅忽然有些难过。
她原来一直在欺骗自己吗，因为胆小懦弱，所以骗自己不喜欢不想要不在乎，明明很渴望，却非要装出开明大度的模样，骗着骗着，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穆勒时刻关注着女孩的情绪。发现她垂着脑袋，整个人忽然消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镜片后苍青的眼眸闪烁着洞察的光。
“可怜的小瑟拉维雅，一直以来很孤独吧……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有伙伴了。”
“伙伴？”
瑟拉维雅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青年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是的，同伴。过去，你总是独自承担那个秘密，一定很辛苦吧。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你把秘密分享给了我，那么以后，背负这个秘密的将变成两个人，我会是小瑟拉维雅的天然盟友，将来你无论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感到心中难受，也可以找我倾诉……毕竟我现在除了魔法顾问，还是你的古代魔法研究学老师不是吗？”
“穆勒先生……”
“嘘——从今天起，你应该叫我老师。”穆勒立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朝女孩调皮地眨眨眼。
瑟拉维雅被他的表情逗得破涕为笑，那些积压在心口的抑郁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她从原地站起身，拍拍裙摆，郑重其事朝青年鞠了个躬：“谢谢你，穆勒老师。”
蓬松的红色卷发因这个动作花朵一样向四面盛开，鬓角的金线山茶衬得女孩朝气十足，再不复先前的灰暗沉郁。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绿色的眼眸像两颗刚从水中捞出的祖母绿，清亮透彻，闪闪发光。
“您知道的，我和菲尼缇斯从小一起长大，一开始，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而且他也一直很听我的话，时间长了，不知不觉，我会把弟弟看成自己的东西、对他产生独占欲是自然而然的事。但经过同您的倾诉，我也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有很多，有一些是我能得到的，还有一些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我觉得……”说到这，女孩哽咽了一下，但她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她也一直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瑟拉维雅吸吸鼻子，很快将那种突如其来的委屈克服，重又坚定地微笑着说道，“我觉得适当地放弃，其实不失为一种获得。尽管在最开始会觉得难以适应，会有些痛苦，但放下之后，未必就找不到更好的。”
“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彻底放手，给菲尼缇斯自由的。”
她最后补充说。
“喀嚓”，话音落下的那刻，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颗琉璃材质的心脏发出了破碎的裂响。
温室外，在胸口涌来的阵阵疼痛中，触手形态的怪物浑身颤抖，无力地顺着玻璃外墙瘫软了下去。它像淤泥一样安静地流淌在地面上，与肮脏的尘埃与腥臭的泥土浑然一体，难以分离。
没有人知道，在怪物强大可怖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极度渴望爱意的心，它纤细，敏感，脆弱，风轻轻一吹，就会碎成一地残渣。
瑟拉维雅最后的话在少年的世界掀起了一阵狂风。
在菲尼缇斯最期待、最虔诚的时刻，它蛮不讲理地闯进了少年的胸膛，化作一柄匕首，狠狠刺进了少年的心。
那颗心裂开的同时，覆盖在心脏表面的琉璃碎片发出阵阵破碎的哀鸣，从少年心口层层剥离，坠入深渊。
那些折射着梦幻光彩逝去的碎片，是心脏主人混迹于人类世界期间学到的种种，伦理，道德，秩序，守护……他曾用这些碎片堆砌出一尊完美的人类形象，骄傲地并肩站立在她的身侧。
他以为只要变成人类喜欢的样子，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但原来，他错了……
“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彻底放手，给菲尼缇斯自由的。”
姐姐的声音犹在耳侧。她说她对他只有姐弟之间的独占欲，她认为这种感情没有必要，所以她要放弃他，要试着放手，给他自由……可这样的自由，他根本不想要！
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烈焰在灼烧，漆黑的火舌滚烫炙热，舔/舐着他的血肉，让他难以呼吸，让他浑身剧痛，让他坐立难安……怎么办，姐姐，他好难受。
雅拉，教教他，他该怎么办？
“喀嚓喀嚓”，琉璃拼接的雕像轰然倒塌、连带着一切矫饰后的虚伪浮华，尽数化作星点碎屑，消散无踪。
地面上，形若淤泥的可怖怪物陡然睁开鲜红的兽瞳，自上而下俯瞰，能看到一道诡异的黑影从红色虹膜的底部蔓延而上，不过片刻，那双曾被瑟拉维雅赞誉为红宝石的眼瞳便彻底被暗色侵蚀。
地上的怪物开始蠕动。它伸展触手，逐渐向内合抱成硕大的一团。然后，只听见“撕拉”一声轻响，一条洁白光滑的胳膊撕开表皮，从那团卵形的紫红肉茧中陡然伸出。
“撕拉撕拉”，细若裂帛的声响持续不断地响起，片刻后，一具通体光果，不着寸缕的少年身躯脱离肉茧，踩在了软烂的泥地上。
他低下头，漆黑沉暗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心口。
透过拟人态的表皮内视，能看到一团淤泥一样流淌着黑色黏液的可怖脏器正在胸腔内怦怦泵动着。
去除了人类世界一切的浮华矫饰。
偏执，扭曲，阴郁，丑陋。
那才是那颗心原本该有的模样。
第85章 B结局
瑟拉维雅在温室待了一上午。
临近午餐时间，她对着温室玻璃墙仔细收拾好自己，直到恢复平时端庄精致的模样，这才同沉迷园艺的穆勒道别，施施然离开。
经过门口的时候，女孩意外发现泥地上出现了一滩潮湿黏稠的液体，就挡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黏液不知来自何物，里面夹杂着些许紫红的薄皮，像是某种动物褪下来的外皮，看起来很是掉san。
真是的，穆勒先生又在做什么奇怪的实验，怎么把地上弄得一团糟……
担心脚上的皮靴被黏液弄脏，她拎着裙摆，像一只矫健的小鹿那般，轻轻巧巧跃过了那摊古怪的污渍。
完美——着陆！
仗着周围没有其他人，平稳落地的女孩挺着胸脯，原地转圈，得意地做了个体操运动员谢幕的经典动作。她并没有注意到，当裙摆旋转起来时，有一角蕾丝不小心碰到了后方的污渍。
黏滑的液体渗入裙摆，在布料上留下一块小小的斑点。华美精致的长裙从此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仿佛在预示主人即将到来的命运。
是误触，还是被蓄谋已久的捕获，一切都发生在隐秘的角落，无人知晓。
……
“雅拉前辈，终于找到你了！”
级长专用的小餐厅里，瑟拉维雅正在用餐，莉莉娅忽然喘着粗气，蹬着小皮靴嗒嗒跑来。
“啊，是莉莉呀，怎么了，跑这么快。”瑟拉维雅放下餐叉，从座椅上站起，微笑着迎上去。当看到女孩后方慢了两拍出现的白发少年的身影，她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瑟拉维雅调整心情，重又微笑了起来。
正如一直强调的那样，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
“是这样的，我之前好像在礼堂门口看到了前辈，但不能确定，所以在带领新生参观完校园后，我就去级长办公室找前辈，但没有找到。其他人也不知道前辈去了哪里……”莉莉娅跑到近前，伸手攥着瑟拉维雅的袖子，嘴里连珠炮一样叭叭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啊，原来被你发现了。毕竟是弟弟和重要的朋友作为高等部级长的初登场，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当然要去观看的。可惜散场的时候我临时有事，没来得及跟你们打一声招呼就先走了，抱歉呀。”瑟拉维雅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不，哪里的话，前辈能来观看开学典礼，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对了，前辈是在用午餐对吗，不知道我能不能一起？”
“当然可以。”瑟拉维雅点头，余光瞥见菲尼缇斯站在几步开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走到自己身边，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女孩的心仍不可避免地往下沉了沉。
果然，恶役就是恶役，哪怕之前关系那么好，不过是和女主角一起主持了一场开学典礼而已，菲尼缇斯和她突然就生分了起来……幸好有穆勒先生在旁开导，要不然，说不定她现在得有多难过呢。
瑟拉维雅的眸子暗了暗，强挤出一个笑，朝白发的少年招招手：“菲尼缇斯，你还愣着做什么呢，快和莉莉一起去点餐吧。高等部的级长专用餐厅，厨师的手艺很好哦。”
呆立原地的少年抬起头，直直看过来，瑟拉维雅直到这时才发现，少年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菲、菲尼缇斯！你的眼睛怎么了……”因为过度吃惊，她的手下意识挥动，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温热的牛奶顺着桌面向下流淌，打湿了女孩的裙摆，瑟拉维雅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三两步上前，伸手捧起了少年的脸颊。
指尖触及到肌肤的那刻，少年的身体抖了抖。瑟拉维雅似乎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湿哒哒，黏糊糊的，像某种软体昆虫的蠕动。
她没有在意，借着窗外的阳光，近距离观察少年的眼睛。
出现在女孩眼前的，是一双黑夜般漆黑暗沉的眼睛——幽暗，阴森，深不见底，让人联想到危险的深渊，蛰伏的怪物，寂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吞噬万物的危机。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女孩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双眼睛让她感到危险和不适，对视的目光却像被某种力量牢牢吸附了一般，难以从那黑色中抽身。
瑟拉维雅曾经很喜欢菲尼缇斯的红眼睛，它们清透又澄澈，衬得少年像一只乖巧无害的兔子。
而现在，当那双鲜红的眼珠被黑色覆盖，沉沉望来时，瑟拉维雅在惊疑、不安的同时，又仿佛被那种走钢丝一样刺激的快/感所吸引，一边害怕得汗毛倒竖，一边沉浸在那种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感觉中难以自拔。
她迷恋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漩涡，脚尖踮起，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好奇怪，明明只是颜色改变了而已，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会那么不一样……黑色，黑色，迷人的黑色，好神秘好漂亮的眼睛，真想一直注视着它，永远永远看下去……
正当女孩目光涣散，即将被魅惑魔法夺走心智，亲吻上面前的少年时，一具身躯忽然从侧后方撞了上来，将女孩撞了个趔趄。
“雅拉前辈，你的裙子……啊抱歉！”
与碰撞一起到来的，是莉莉娅的一声惊呼。
冒失的女孩艰难地稳住身体，然后伸出她的双臂，险险抱住失去平衡的瑟拉维雅。
在金发少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缕属于光明魔法的光芒从她的掌心亮起，被神祝福的光明力量自后腰渗入红发女孩的体内，如春雨滋润干涸的大地，将渗入心灵罅隙的阴影尽数驱散。
恰如一缕阳光劈开笼罩世界的混沌，瑟拉维雅浑身一抖，迷蒙的眼眸骤然清明。
“我……我刚刚怎么了？”
大脑像被巨锤重击过一样，隐隐作痛，瑟拉维雅扶着脑袋，呻/吟了一声，低头看到自己被牛奶弄脏的裙摆，这才慢了半拍想到，自己刚才是看到菲尼缇斯的眼睛颜色，被吓到了。
“菲尼缇斯，你的眼睛……”
“他没出什么事，只是在实验新的瞳色药水而已。”不等瑟拉维雅的话说完，莉莉娅抢着回答。与此同时，借着搀扶瑟拉维雅的动作，她故作不经意地向前半步，侧身挡在了菲尼缇斯与瑟拉维雅中间。
刚才，没看错的话，前辈和菲尼缇斯似乎想接吻？
回忆起点餐回来时看到的景象，金发的少女皱了皱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菲尼缇斯除了人比较沉默、对她的态度也比较冷淡外，并没做过什么坏事，但她就是很不喜欢他。尤其当这个兔子眼睛的家伙跟没断奶一样，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黏着瑟拉维雅前辈，毫不掩饰地霸占前辈的注意力时，她对菲尼缇斯的厌恶感越发加深。
若是以前，毕竟是瑟拉维雅前辈的弟弟，看在前辈的面子上，她还能忍耐这种负面情绪。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可恶的家伙，明明和前辈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在觍颜霸占前辈弟弟身份十余年后，居然还妄想成为前辈最亲密的人，他怎么敢的？！
思索间，脊背上忽然升起一抹刀锋般的凉意。莉莉娅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发现菲尼缇斯一言不发，正站在原地，用那双玻璃珠一样毫无情绪的眼眸冷冷注视着自己。
漠然，森冷，无机质，像某种没有感情的凶兽。
无论看几次，莉莉娅始终无法习惯菲尼缇斯新染的瞳色。被其中隐含的危险气息吓到，她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唾弃自己的胆小。
“有时间你还是把原本的颜色换回来吧，真搞不懂你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把眼珠染成黑色。”她朝少年抱怨了一句，低下头，看到前辈裙子上显眼的污渍，心思又变得活络起来。
瑟拉维雅前辈很在意形象，自然不能穿着这样的裙子走来走去……好机会呀！
“前辈，你的裙子脏了。我宿舍就在这附近，我带你过去换一身衣服吧。”
她拽着女孩的手，朝瑟拉维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瑟拉维雅的头脑还有些混乱。她站在一旁，看到莉莉娅像默契十足的恋人那般，态度自然地向菲尼缇斯抱怨，熟悉的酸涩感浮上心头。
人在身体不适的时候，会变得格外脆弱，瑟拉维雅不想当着菲尼缇斯的面表现出异样，便依偎着莉莉娅，朝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菲尼缇斯，我和前辈就先去宿舍换衣服了。”
莉莉娅朝少年摆摆手，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扶着瑟拉维雅离开了餐厅。
白发的少年阴郁地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