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白明霁紧握住手中的那本书籍,闭眼?咬牙。
局面再次僵持。
就在众人安静之际,躺在地上的那名死士突然?一声惨叫,众人回头,便见他抱着适才被洒过药粉的那只胳膊,胳膊上的血肉冒出了一道白烟,肉眼?可见地在腐烂。
白明霁脸色陡然?一变。
白星南和?一旁坐着的周清光,神色均是?一团僵硬。
“操——”周清光一把扯下了胳膊上绑着的白纱,手里的弯刀这回对准了钱首辅,“老子这条胳膊,没废在战场上,今夜却要断在你们这阴沟里了,在断之前,先斩了你这老匹夫再说!”
话音一落,周清光一刀劈了过去。
没等他的刀近身,突然?一只羽箭以?破竹之势,从外快速地穿透窗纱,射向他身后,周清光一咬牙,不得不撤回刀去挡冷箭。
再回头,钱首辅和?钱家大爷也被屋内的暗卫挡在了身后。
一场厮杀,到底还是?避免不了。
有了第一只箭,便有无数只,密密麻麻地从窗户外破入。
白明霁护着白星南退到了柱子后,剑雨阻拦了对面晏长陵的脚步,脸色一寒,看向对面的小娘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娘子先安抚他道:“别怕,有我?在。”
晏长陵:……
这等时候,还是?不能让她抢了自己的活儿?。
晏长陵扬起?宽袖,挡下一只羽箭,抓住其?尾巴,抬手弯身翻了一个圈,扫出一片空隙,动作利落地站在了两人跟前。
周清光受了伤,胳膊不便,加之失血过多,很快体力不支。
自己主子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横竖一只胳膊八成已没了用,本打算再牺牲一下,身旁的裴潺好心地替他扫下的那只冷箭,脸色无不后悔,抱怨道:“果然?这热闹不能随便看,代?价也太?大了。”
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自己的长袍,似乎上面沾了什么?了不得的灰,一定要抖个干净,抬眼?望向跟前的白发老人,“钱大人,伤及无辜了啊。”
钱首辅不说话,目光却直愣愣地盯着他。
在第二轮剑雨到来?时,钱首辅突然?扬手,高声道:“停!”
一声落下,屋外恢复了安静。
剑雨停了下来?。
余下一屋子被射残破不堪的窗扇,今夜的月色格外亮堂,光亮从千疮百孔的棂窗内溢进来?,无数道光圈落在地板上,竟有一种凄然?的美感。
钱首辅眼?中的那道执着和?遗憾,慢慢地消失不见,跌坐在位子上,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败局,不再做出任何抵抗。
与此同时,一阵凌乱的脚步从长廊的四面八方闯入院子,冒着烟雾的火把光亮遮住了月色。
很快一道稳沉的嗓音传了进来?,“大理寺岳梁,无条件前来?支援宴指挥。”
晏长陵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扬声道:“我?锦衣卫的沈同知,是?死了吗。”要他们个个都来?挂人情。
第41章
岳梁听到说话声,转头与身后的沈康让出路,“放心,还活着。”
晏长陵:……
为了证明自己也还活着,沈康冲在了?前面,钱家?今日够下血本,雇死士拦着他们锦衣卫,若非大理寺来插一脚,他还真进不来。
三?大监察都到了?场,钱家今夜是在劫难逃。
身旁的暗卫等着钱首辅的示下,见他半天都没吭声,知道他放弃了?,跪下道:“大人,属下先带您走,保住性命,往后还会有出路。”
钱首辅笑了?一声,“还有出路吗?”又摇头道:“二?十年前这条路就?被我走上了?尽头。”抬眼看了?一眼屋外的死士们,“都撤了?吧,你们自?由了?。”
没了?死士的阻挡,锦衣卫蜂拥而入。
大势已去,钱首辅家?看向自?己瘫坐在地上的儿子,温和地道:“为人子女无法选择,你是,阿煜亦如是,是我对不住你们。”
钱大爷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面色不甘,跪在地上道:“父亲,我钱家?纵然有错,但也有功,当年梁钟虽说颇有文采,但此人见识狭隘,人脉单薄,称得?上纸上谈兵,若无父亲不惜得?罪各世家?,助先帝强力推行了?改革,哪里有今日考场上的干净,与其说是父亲盗用,倒不如说,是父亲替他完成了?遗愿……”
“住口。”钱首辅打断他,“盗就?是盗,有何好说的?”
没让暗卫扶,钱首辅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晏长陵跟前,“老夫的作用也到此为止了?,不能再为陛下分忧,这两日晏指挥忙乎一场,老夫应该为你添上一桩功绩。”说着双手伸到他面前,嗓音透出了?与他面容相符的苍老,低沉地道:“钱某,认罪。”
晏长陵没让沈康上镣铐,吩咐沈康,“带钱首辅上车。”
人到了?门口,钱大爷哀痛地唤了?一声,“父亲。”
钱首辅没回?头,哑声道了?一句,“保重。”
这么大的动静,钱家?的人早就?被惊动了?,老少几辈赶过来,被大理寺的人堵在外面,此时见到老爷子出来,哭的哭,喊得?喊。
一大世家?,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会兴旺,一旦倒下,只需要一夜。
钱首辅对自?己家?族,对这些子孙将来的命运,已经无能为力,在走出院子前,回?了?一下头,看得?却不是自?己的子孙,而是立在院子里的白明霁一行人。
尤记得?当年,他的学生梁钟舍不得?买新衣,自?己送了?他一身,他穿在身上,走上两步便?要抖一抖袍子,自?己问他为何,他答:“学生怕污了?袍子。”
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当初舞弊案死去的人几乎都经由了?他手,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处。
该他败。
钱首辅收回?视线,去偿还自?己的罪孽了?。
有了?白星南的抄本助攻,钱家?的事当夜便?轰动了?京城。
一代首辅却是个?靠盗取他人文章,舞弊上位的,朝堂一片哗然,原本站在钱首辅阵线的几位大臣,打算继续反对世袭管制的改革,如今个?个?都抬不起头。
既是盗取来的功名?,钱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不能再延续,皇帝让锦衣卫抄了?钱家?,所有在职的官员,一律降为庶人,且子孙三?代不得?再参与科举。
钱首辅本人,判了?斩立决。
—
钱家?的事情结束后,白明霁没回?宴府,当夜便?带着白星南回?了?白府,传了?大夫上门,先为其治伤。
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恶化。
周清光的也没有。
钱家?的金疮药没有问题。
那名?死士之?所以中?毒,必是当时有人临时洒了?毒|药,而目的,为了?阻止她后面的话。
白明霁抬头看向对面正在替白星南擦着热汗的白家?二?娘子。
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那个?从小对她无话不说的亲妹妹,可此时再看,才知道她并?非什么都告诉了?她。
人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连她这个?亲姐姐,也瞒着了?。
适才白星南一回?来,白明槿便?赶了?过来,替大夫打着下手,大夫走后,也没离开,一直坐在他身旁,贴心地守着。
察觉到了?白明霁看她的目光,白明槿抬头,抱歉地道:“我没想过要连累他。”
她要问的是这个?吗。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道:“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白明槿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再瞒也瞒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白星南,已昏睡了?过去,这才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阿姐,我是怕阿姐嫌弃我啊。”
白明霁一愣,“我为何要嫌……”
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呆呆地看着白明槿,开口时,声音都抖了?,“阿槿,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明槿含笑,那一抹伤痛,早就?被她消化了?,又到底在她心上,眼里留下了?疤痕,还是做不到淡然地去揭开,道:“就?是姐姐想的那样?。”
路上她遇上了?山贼,并?非全身而退。
清白是不是保住了?,她不知道,她的衣衫全都破了?,虽说只是差那最后一步,可身子被看了?个?干净,又怎能称得?上清白。
白明霁看着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姑娘,从未觉得?这般无力过,哑声问她:“为何不早告诉我,那夜回?来你不是说父亲派的人去接的你……”
说完便?知道了?结果。
父亲急着陪阮姨娘过生辰,哪里有空去接她,自?己在房内安抚母亲,得?知她回?来后,见她安然无恙,自?己甚至都没有多问她一句。
没有人注意到她。
就?像她在这个?家?,可有可无。
自?己出生后,起码过了?三?年的好日子,可她白明槿出生后,爹不疼娘不管,从小做什么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是以,她喜欢粘着自?己。
可自?己呢,恨她不成器,长大后离她越走越远。
说出这些,白明槿有些紧张,搅着手指头,“我怕,怕母亲知道更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怕阿姐生气,去与父亲吵架,我怕因为白家?蒙羞……”
白明霁再也听不下去,背过身,抹了?脸庞上的泪,她不知道上辈子努力了?一辈子,到底在努力什么。
再转过头来,便?认真地看着白明槿,告诉她:“阿槿,你比谁都干净,你是白家?的二?娘子,是我的亲妹妹……”
见她落了?泪,白明槿伸手温柔地替她抹了?,先前的紧张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轻声道:“他也是这么说的。”
白明霁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喜欢上那个?阎王,心头倒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排斥,反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他救了?你?”
白明槿点头,“嗯,山贼一到,丫鬟和婆子吓得?六神无主?,都逃了?,只剩下了?我……”
哪里来的以命相救,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白明霁听她说着,心口一阵阵地抽疼,不敢去想当时的情景。
白明槿轻咽了?一下喉咙,抿着一丝笑意道,“这些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他让我蒙着脸,自?己也遮住了?面容,替我去取了?马车上的衣裳让我换上,告诉我,脏的不是姑娘,是那些行肮脏之?事的人,要我放心地活下去,不会有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她对白明霁能说的只有这些。
可他做的远不止。
她也有过轻生的念头,是他夺了?她手里的刀,同她道:“姑娘为何要死,他们死了?便?是。”
他蒙上了?面容,把所有人杀了?,等她也遮住了?面容才回?头,同她道:“这样?,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姑娘今日的遭遇,姑娘只需记住,你比他们都干净。”
他扶她起来,背着她走了?十里路,从黄昏走到漫天繁星,告诉她,“姑娘不必记得?我的好,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做个?好人,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机缘巧合,就?当是你运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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