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这话?叫围着一圈坐着的人?像点到引线的炮仗,轰然炸开,笑?得人?前?俯后?仰,一波又一波的笑?声。
黑娃被笑?多了,早就不在?意了,他还故意将右手塞进咯吱窝下,拿出来朝那妇人?点了下,背过身扭捏地说:“死样。”
这会儿姜青禾也憋不住了,她笑?得憋不住,趴在?树喘气。
黑娃还没歇,得意地晃头,“看来最近水色好,婶都看俺像个丫头子了。等俺留搓鸭子毛,指定美?”
有个娃的声音突兀地传出,“妮,你别说了!还留鸭子毛嘞,别叫人?晓得你是个五相?不端的丑八怪,略略略”
“二娃子,看俺不揍你,”黑娃撸起袖子,被大伙笑?着拦住了。
姜青禾实?在?笑?得停不住,她肚子疼,没法子说话?,还是土长说的,“要是想?来学?的,到社学?里来!”
社学?是湾里很特殊的存在?,镇上拨派要建的,建好到现在?,能在?学?堂里读书的,五个手指头都点不完。
今年更是只有三个人?肯读,先生的束脩镇上也不肯再?给,都是土长从自己口袋掏出来垫的。
本来社学?是读书的地方,大伙不愿意进来,之前?也总是绕着这地走。
姜青禾说:“学?编花绳也是做学?问,站在?外头那,也教不了不是?”
“周先生应了没?”
“问问周先生吧,俺们不好意思进里面。”
“是啊是啊,”
别瞧大伙大字不识一个,可对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先生,还是颇为敬畏的。
土长只好去边上小院请了周先生过来。
周先生一瞧是那种很和气的中年人?,穿着身泛着白的青袍,上来就先带笑?,“土长跟俺说过了,都进去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你们要是不肯去,说不得以后?更没点人?气了,去吧去吧。”
他见众人?还是不愿意走进去,就自己进门,将两扇大门给推开,自顾自走进院子里。
一时有人?迈了进去,后?头大伙才你推我,我推你跟上。
虽然社学?人?很少,可课舍却大得很,当时按照五六十人?的容量建的。没有专门的课桌,只有几块长木板,下头木桩抵着。也没有凳子,用截了好几半的木墩子代替的,所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坐的地方。
此时还早,窗户有光照在?木板上,大伙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瞧着上头的黑漆板,隐约还有些大字印在?上头,一时倒是静得可怕。
周先生瞧着这么多人?坐在?下面,神?情恍惚,一时也没急着走,大伙更加闭紧了嘴巴。
任凭姜青禾说啥是啥,又有周先生在?一旁,也没人?说笑?,更不太有人?吱声。
姜青禾见着也学?不成啥,只好放他们走了,一说可以离开,顿时跟踩了油似的脚底一滑溜走了。
周先生满脸歉意地土长说:“都怪俺在?这。”
“哪里怪得了先生你呢,”土长说,“他们是敬畏先生。”
周先生微微摇摇头,他怅然地说:“在?下还是回镇上吧,这么多年也耽误了娃们,前?日成子和宝地也说不来了,哎。”
这不是周先生第?一次请辞了,他是真愧疚,啥也没教出来,白占着湾里的地,拿湾里的粮食。
这叫他着实?良心难安。
“先生你再?想?想?,”土长还是没答应。
周先生静静地站在?社学?的院子里,姜青禾走出门,又回头去,他跟棵松柏似的,生在?那里。
“社学?办不下去了?”姜青禾问。
土长也没瞒着她,“没人?读,先生的束脩也交不出来,社学?也就是有个名头罢了。”
“这摊子事跟你搭不上边,你别操心,明天叫些人?将社学?的长板子搬出来,在?外头教吧。”
“哎,”土长看了眼渐渐衰败的社学?,那牌匾都掉了漆,当年落成的时候多有排场阿,周先生还那时还只说晚生、在?下的,如今也满口的俺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缓步离开了。
姜青禾走一步三回头,她揣着满肚子想?法往家里走。
她很清楚,教授四书五经这种的社学?,在?湾里压根是走不通的。
这里五六岁的娃有些带着下地干活了,更别提社学?进学?的年纪是十二岁,这么大的孩子能算是半个壮劳力了。
社学?要想?在?湾里继续待着,得走出一条别样的路出来。
她想?了一路,走回了家,在?门口瞅见几个娃蹲在?那,也没注意瞧,以为又蹲在?那找啥虫子。
都上了台阶,又赶紧走下来,她叉着腰说:“把脸给我抬起来!”
刚才头挨着头假装没听见的几个娃,唉声叹气的,老?实?将脑袋抬了起来。
抹了一脸黄泥巴的蔓蔓,还举起沾满泥巴的手傻乐,其余三个也跟她如初一辙。
姜青禾差点没掐自己人?中。
好样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想?,是得有个地方管管他们了。
第67章 软米火烧
糊了一脸泥巴的几个娃, 回家后挨了一顿呲。
徐祯抠着蔓蔓脸上干掉的泥巴,姜青禾出?去倒完一盆泥水,放盆子?蹲下舀水的时候,瞅见蔓蔓手里还紧握着。
她指指蔓蔓的手问, “手里藏了啥?”
蔓蔓转转眼睛, 手往后藏, 在她娘的注视下,还是伸出了手。一只被拽了后腿的癞呱子倒吊着,无助地呱了声。
姜青禾深深吸了口气,“你抓它做啥?”
她真?的不理解,那么丑的玩意, 为啥要抓它玩,不过继泥巴糊脸的操作都出?来了, 她也能稍微接受点。
“它一戳肚子?就?呱呱叫, ”蔓蔓很认真?地回, 还拿一根手指戳了戳癞呱子?的肚子?, 它立即咕哇咕哇地喊起来。
“明天我们还去找挂挂牛、花姐姐、”蔓蔓小嘴叭叭地外报, “蛇鼠子?、草滋婆 …”
姜青禾脑子?嗡嗡得响,前头挂挂牛和花姐姐, 一个是蜗牛一个是七星瓢虫, 她还能接受, 后两个壁虎跟大飞蛾以及乱七八糟的虫子?, 她完全受不了。
在她彻底发飙前, 徐祯很识时务地捂上了蔓蔓的嘴,“快闭上你的小嘴巴, 癞呱子?拿去放掉,不能带上床。”
蔓蔓委屈, 但她不说,再?不舍,她也还是将癞呱子?给放了。
她说:“回家去吧,你不回家,我就?要挨揍了。”
“明天你跟着我们去下地,”姜青禾给蔓蔓换衣裳的时候说,夏初本来就?是虫蚁出?没的季节,真?要不管让她们去抓啥虫子?,被毒虫咬了都不晓得有没有药。
蔓蔓很识时务,她爬上床,摇头晃脑地说:“好吧,我去地里挖曲蛇。”
湾里人管蚯蚓叫曲蛇,姜青禾伸手拍了下她的屁股,“啥都挖,你管土的啊?”
“我不管土,我属虎的,嗷呜,”蔓蔓假装张牙舞爪的,然后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其?实她不属虎,她属老?鼠的,但不妨碍她觉得老?虎很威风,默认自己就?是属老?虎的。
等蔓蔓睡了,姜青禾解了发髻梳头发,侧头跟徐祯说:““眼瞅着到农忙,这头那头活,我们没法看着孩子?,老?让四婆带着,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哪有成天让她给娃烧饭的理。”
“你说叫周先生上午和下午教孩子?认几个字,晌午接回来,他能愿意不?”
她转过身盘腿坐在炕沿,梳子?还挂在她的头发上,徐祯拿下梳子?,给她打结的地方梳顺。
边梳边说:“人家教书先生,估摸着不会愿意,娃又闹腾,啥之乎者也我们听着也烦,那么枯燥,娃咋能学得进去。”
徐祯不是很愿意,他对啥周先生不熟悉,而且陌生男性会让他很防备。尤其?蔓蔓上厕所?还不是很利索,她害怕旱厕,要人陪着,那么小的娃,出?了点事?他会疯的。
他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再?想想,要不你带着娃在家,我下地干活。”
姜青禾犹豫的也是这个点,她摇摇头,“趁现在天还算不上热,带在身边先,晚点再?瞧瞧。”
让她完全不下地,将活扔给徐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人压根干不完地里那么多的活,就?算加上马骡子?去拉地,那下种啥的一个人够吃力能做完。
姜青禾盯着床头柜上的蜡烛,抠着自己的手,叹一口气,“要是有所?幼儿园就?好了。”
那就?不用?整天瞎担心了,不用?下地的时候担心娃乖不乖,有没有受伤,现在还得操心有没有捉啥毒虫玩,被咬了咋办。
生了个娃,就?有操不完的心。
徐祯将梳子?搁在一旁,他也盼望,不过接话时笑着说:“你办一所?好了。”
天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
姜青禾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但只亢奋了一会儿,她爬上床,没有能看小孩的老?师啊,她自己是绝对不行的,压根没有那份耐心。
在脑子?盘算了一遍,宋大花排除,虎妮更不行,太虎了,想来想去,她居然觉得,也就?徐祯最合适。
徐祯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姜青禾说:“要是真?能办个幼儿园,你去当幼儿园老?师吧。”
“??”徐祯差点被吓醒,翻身揽过她,摸摸额头,也没发烧啊,轻轻拍拍她的背,“睡吧,别想那不可能的事?了。”
姜青禾拍了他一下,拉起被子?闭上眼,承认自己疯了,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蔓蔓跟着爹娘下地,她又不干活。戴着小草帽,左边背着她的水壶,右边挂着黄色小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塞了啥姜青禾也不知道?,徐祯给装的。
哼着乱七八糟的词,手里握着木质小铁锹,到了地里就?坐在小马扎上,吭哧吭哧奋力刨土,时不时伸脚踩踩梆硬的土块。
挖到一条蚯蚓就?哈哈笑,但她也不敢上手碰,只敢蹲在旁边瞧。挖的出?了汗,她会自己从?包包里掏出?叠好的白布巾子?擦脸,然后笨拙地在马扎上叠好。
拧开水壶的盖子?喝一口水,倒一点在自己脏兮兮的手上,甩一甩,伸手从?包里掏出?个用?麻纸裹好的东西。
坐在小马扎上打开,露出?里头半块焦黄色的火烧,那是四婆昨天去镇上的时候,买了给她的。
皮在鏊子?上烤的干,软黄米做的又带着点黏劲,蔓蔓一大口咬下去,枣泥就?绽开在她的嘴里,甜得她嘴里还没咽下,又咬了一口。
觉得干就?喝口水,她戴着草帽,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跟大人手掌差不多大的火烧。这时的日头很好,田里有风,远处的山林里有鸟叫,时不时有虫鸣。
蔓蔓觉得下地真?好玩,有吃有喝还有虫子?玩。
如果不看她爹娘的话,确实在田里很惬意。
一到姜青禾夫妻俩身上,一个牵着马骡子?在犁地,一个在砸土地,干的衣裳都湿透了,脸上红得跟熟透的樱桃一样,满脸挂着汗。
下地做活就?没有轻松的。
偶尔姜青禾歇了去喝口水,蔓蔓还给她递火烧,塞在她嘴边,太干巴了点,吃一口得喝一半的水。
下地实在累了,姜青禾还走了不少路去折了几根柳条子?,教蔓蔓和徐祯吹柳笛,这里管吹柳笛叫吹咪咪,姜青禾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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