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秦羽点头道:“嗯,孩子是再好不过的孩子,就是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又是人贩子窝,又是右`派的狗崽子,考了县里前三名,也没能上高中。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中专学校里开荒造梯田呢,你不知道,那些毛竹,我看着都怕得慌,一根得有七八十斤,这孩子一次得拖四根回来,脖子上勒得都是血印子……”
缓了一下,又道:“我找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刮伤,腿也是瘸的,说是险些掉下了山崖去,给杂树枝挡住了,九思,我有时候都想,我们还能见到女儿,真是老天对我们的怜悯。”
因为怕丈夫担心,先前在信里,秦羽并没告诉他这些,只挑了些不轻不重的事儿,说了一点。那次曹云霞干的事儿,实在太让她寒心了,才和丈夫打了个电话。
许九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颤,轻声问道:“孩子身体还好吗?那次的药有影响吗?”
“挺好的,我问了友谊医院的章琳琳,说确实是安眠药的成分,服用的不多,没什么影响。”秦羽顿了一下又道:“九思,你大哥和曹云霞已经离婚了,但是在我这里,我们已经是陌生人。”
许九思沉默了良久,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道:“小羽,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这些年,辛苦你了。”而这份苦难,却是他哥哥取的妻子带过来的,许九思没有脸劝妻子大度。
甚至于,私心里,他也无法说一句,对自己的哥哥毫无芥蒂。
毕竟,在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他的哥哥选择了自己的小家,如果他说毫不在意,那么对他的妻女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和不公平。
这时候,林姐端了面条过来,见夫妻俩眼眶都红红的,劝了一句道:“你俩可得早些睡觉,明天可是个好日子呢,你们做爸妈的,怎么都得给小花花撑撑场面。”
秦羽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等林姐走了,才和丈夫道:“徐晓岚过来,说徐佑川要被下放到边疆农场去,我们俩家商议了下,26号先给俩个孩子把订婚的事办了,徐佑川就是去边疆,心里也放心点。”
许九思和徐佑川很熟,已经在蓉城的时候,他们寒暑假常在一块儿讨论时事,偶尔也会一起研究下吃食,他知道这是个很富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乍然听到老朋友要下放,许九思怔怔地道:“怎么他也会被要求改造呢?”
“晓岚的意思,是他过于仗义执言了些,平白惹了事儿。”
许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妻子道:“小花花的意思呢?她愿意吗?”
“嗯,她愿意,她小时候掉到人贩窝里,是庆元救的,九思,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心里隐隐觉得,这份缘分是注定的。”
许九思握着妻子的手道:“小花花愿意就成,不然我总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夫妻俩聊了很久,天微明的时候,许九思才睡下,秦羽则起身和婆婆一起准备订婚宴的菜式。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一出门来,就听她妈妈和她道:“小花花,你爸爸回来了!”
许小华愣了一下,“昨晚回来的吗?”
“嗯,一回来就要看你,我说你睡着呢,他才没吱声,和我聊到五点多才睡下。”
沈凤仪一边洗着白菜,一边笑道:“没想到,你爸爸还能赶上你和庆元的订婚宴,我本来还担心着,他回头要埋怨我,也不等他回来办!”
秦羽笑道:“你先洗漱,一会妈妈给你好好地梳个头发,咱们下午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
因为考虑到徐家现在的处境,不想他们破费,所以沈凤仪和秦羽都以小华刚做了新衣裳为由,拒绝了徐晓岚给小华添置新衣的举动。
虽然拒绝了徐家那边,婆媳俩私底下,还是给小华置办了一件米色的新毛衣、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皮鞋,外套则是先前的蓝色袄子和黑色的裤子。
那一对丝绒蝴蝶结,还是戴在了许小华的发梢上。
等打扮好,秦羽在镜子跟前,把女儿打量了好一会儿,微微笑道:“比妈妈年轻的时候好看。”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了,许九思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起来了吗?”
“嗯,和她妈妈在屋里呢!”
秦羽忙带了女儿出来,许小华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站在院子里,和她梦里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小花花,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啊?”
——“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个研究员。”
许小华轻轻喊了声:“爸!”
许九思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秦羽走过去,拍着丈夫的背道:“别叫孩子笑话了,你看看小花花,是不是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
许九思点头:“嗯,很像,还是圆圆的脸,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就有一对小梨涡……”说着,说着,又有些泣不成声,忙摘了眼镜。
沈凤仪叹道:“可不准再这样,我的眼泪也就这个月才止住了,你可别一回来就勾的你妈心里发酸。”心里却在想着,九思是回来了,可怀安哪有脸来见这个弟弟呢?
第047章
林姐见大家都起来了, 招呼大家吃早饭。
早饭备的是小米粥、萝卜条和鸡蛋煎饼,饭桌上,沈凤仪问儿子道:“你这两年胃怎么样?还经常疼吗?”
许九思提筷子的手, 微微顿了一下,很快笑道:“好多了,妈, 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给儿子夹了一块鸡蛋煎饼, 叹道:“记得按时吃饭, 少熬夜,你现在就是不为自己想想, 也要为小羽和小花花想想, 别回头她们俩都追在你后头操心。”
许九思笑着点头道:“好,妈,我一定多注意。”望着面前和妻子年轻时候很像的女儿,许九思忽然有些感慨地道:“一晃, 小花花都长这么大了, 你小时候每次吃萝卜条,都要在嘴里嚼好一会儿,我们问你干嘛,你仰着小脸说:‘有味啊!’”
至今想起来,许九思还是觉得心里软乎乎的,他女儿小时候真的很可爱。这些年, 每当夜晚离开实验室, 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的时候, 他都在想, 如果他的孩子没丢,现在该多大了, 该和他这个爸爸聊什么了?
是和同学之间的小烦恼,还是学业上的好成绩,还是告诉他,又吃到了什么有味儿的东西。
许九思心里有些怅惘地想着,没想到,他们父女俩再见面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然要订婚了。
缓了一会儿,和女儿道:“小花花,我听你妈妈说,你还在自学,有什么不懂的,爸爸给你看看好不好?”
许小华本来想说没有,她自学能力很强。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有一点,我最近在看一本口译过来的书,有些名词感觉不是很对,让庆元哥给我找了原版来看,爸爸,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许九思忙道:“好,你一会拿给我,我给你看看。”
“哎,好,谢谢爸爸!”本来她是准备翻字典自己查的,但是对上爸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曾经握着她手,教她写字的爸爸,可能遗憾没能参与进她的成长。
吃完早饭后,叶奶奶、吴奶奶和她儿媳张慧珍都过来帮忙,吴奶奶还带了六罐橘子罐头过来,和小华道:“是思筝让我带来的,说是添个甜品。”
沈凤仪忙问道:“小筝今天在吗?一起喊过来吃饭呀!”
吴奶奶有些为难地道:“你知道她的情况,刚刚离婚,这大喜的日子……”
许小华一听,就知道思筝姐是怕她们忌讳,忙道:“吴奶奶,小筝姐真是想多了,我去喊她,巧薇也在吧?”
吴奶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真不用……”
话还没说完,小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吴奶奶有些过意不去地和沈凤仪道:“老姐姐,你看这?小华这孩子是不懂呢,今天是她的好日子。”
沈凤仪接过她手里提着的一网兜罐头,递给了儿媳,笑道:“思筝离婚,也是大喜的事,咱们不都拍手称快吗?老妹妹,你别多想,我和小华是一个意思。”
吴奶奶轻轻应了两声,“哎,谢谢老姐姐。”
一旁的秦羽笑道:“婶子,我们这边正好缺人干活,小筝手脚利落得很,刚好过来给咱们帮帮忙。”
见秦羽也没意见,吴奶奶才真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正好,小筝自小就能干得很。”
许小华到吴家的时候,就见巧薇正在帮忙刨着胡萝卜丝,忙拉了她道:“走,一会回来再干,你妈呢?”
杨思筝正在厨房里腌萝卜干,身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小华,忙笑道:“小华,你怎么过来,我大姨和表嫂刚刚去你家了吧?”
许小华上前把她身上的围裙解掉,“我听吴奶奶说,你和巧薇在,喊你们来我家帮忙去。”
杨思筝有些为难地道:“小华,你年纪小,还不懂,我是不方便过去的。”
小华只觉得头皮发麻,“杨姐,你真是想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学鲁迅小说里《祥林嫂》那一套吗?那真是旧社会的陋俗了,你和巧薇都去,我邀请你们去,我奶奶让我来的。”
许小华见杨姐还为难着,又加了一把柴火道:“杨姐,你难道希望,以后巧薇和你一个想法?觉得女孩子离婚是很不好的事吗?杨姐,咱们得给巧薇做个榜样,这都新社会了,离婚还有什么丢人的说法不成?”
杨思筝望了眼懵懂的女儿,咬了咬唇,和女儿道:“巧薇,我们今天也去小华家凑凑热闹去。”
巧薇本来就想去,她和小华关系好,一到白云胡同,就想往许家跑,现在听到妈妈同意带她去,眼角眉梢都舒缓开来了,忙点头应了下来。
杨思筝看得,心里不由微微一叹。
去许家的路上,杨思筝见女儿挽着小华的胳膊,一口一个“小华姐”,忽然笑道:“小华,你以后可别喊我杨姐,得喊姨,我和你爸妈一个辈分呢!”
许小华这时候才意识到,巧薇也喊她姐,忙改口道:“好的,杨姨!”
三人路过叶家门口的时候,叶恒刚好从里面开门出来,杨思筝立即打招呼道:“叶恒,你们现在也放寒假了吧?”她上次出事,是叶家父子俩陪着表哥去救的她,杨思筝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打声招呼。
叶恒应道:“是的,杨阿姨,您今天过来了啊!”话没说完,就注意到了旁边的小华,穿着一身很齐整的衣服,脸上像是还抹了一点脂粉,微微笑着道:“小华,听说你今天订婚,祝贺!”
许小华客气地笑道:“叶恒,谢谢你!”说着,就和杨思筝、巧薇一起往家门口走。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叶恒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总觉得,今天的小华看着比平时要好看些,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想,大概对于徐庆元,小华自己心里也是满意的。
当年她丢失的时候才五岁,再回来,就应下了这门婚约。中间匆匆的十来年岁月,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隐了一样,她也长成了一个让他感觉到陌生、有距离感的姑娘。
这种陌生和距离感,好像是自从上次他俩在胡同口敞开心扉聊过一次以后,才越发明显的。
明明先前,借着送她课本的由头,俩人见面还能稍微聊几句,现在好像又回归到了普通邻居的状态。
叶恒正想着,忽然听到他爸喊他,“叶恒,你阿姨说,今天许家人多,你和妹妹们就不要过去凑热闹了,你带妹妹们去国营饭店吃饭,你都叔叔最近调回京市了,我去他家坐坐。”
再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叶恒心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来气,低声问道:“爸,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叶有谦听到儿子问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儿子,他们父子俩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状态。
见儿子表情郁郁的,看得心里都有些烦躁,皱眉道:“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劲?”
说着,就推了自行车出来,准备出门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儿子冷笑道:“侃大山,下棋,喝酒?”
叶有谦刚皱眉,就听儿子又道:“爸,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以前一个天天上门逼你写检讨的人,为什么忽然和你成为了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觉得奇怪吗?你难道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你叶有谦人品好,感动了这位宣传口的史主任吗?”
说到后面,叶恒的话音里,已然有些冷嘲热讽。
时隔多年,他忽然为自己和妈妈觉得不值得。姓都的,给他们母子俩带来的心理噩梦,是他这一生也无法淡忘和遗忘的。
他的妈妈更是因这个人而不堪重负,抑郁而终。
他也因为怯弱和糊涂,多年来对小花花走失的真正原因,闭口不谈,以致于今时今日,想起当年的事情,仍觉得心里愧疚难安。
而他的父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地生活着,甚至还找仇人聚会喝酒,叶恒忽然就有些怀疑,妈妈的付出、他的缄默,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这么会儿,叶有谦已然从儿子的话里,察觉出了不对来,看着面前一脸痛苦地望着他的儿子,难得心平气和地问道:“叶恒,出了什么事吗?”
叶恒张了张口,望着父亲有些紧张的脸,忽然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微微闭了闭眼睛,哑声道:“爸,你不要去,你陪我和妹妹去饭店吃饭,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一样,叶有谦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这个儿子闯祸打架的时候,他能狠得下心来踹,可是忽然这样脆弱、痛苦,他心里就有些不得劲起来。
点点头道:“好,我陪你们去饭店吃饭,你今天想吃什么?爸爸给你点。”
叶恒有些恍惚地道:“我想吃小鸡炖蘑菇。”
叶有谦忽然想起来,家里很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这是小恒的妈妈最拿手的一道菜,心里猜测,孩子这是忽然想妈妈了。
想到早逝的妻子,叶有些心里也有些惆怅,和儿子道:“你先回屋做一会作业,我去给你们买点核桃酥回来,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和妹妹们去饭店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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