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沈凝轻轻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来给袁老师送书,看到你在,就多留了会儿,想着和你打个招呼。”
说到这里,微微低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后我心里还挺后悔的。”
许小华听她提这个,面上就有些淡淡的,“沈同志,你比我还年长几岁,我想你说话之前,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凝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她心里没数吗?
许小华是不信的,甚至,她认为沈凝恰恰知道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杀伤力,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
不论自己和沈凝的关系,就说徐庆元和沈凝,也是多年的老同学呢!沈凝这样做,不啻于背后给徐庆元捅刀子。
许小华心里是有些不齿的。
她想,等她把这边的课程上完,两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和这人假客套地说什么“没关系”。
沈凝见她态度坚决,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也请小华同志帮我转告庆元一声‘对不起’。”说完,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许小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庆元哥了?正困惑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是刘鸿宇。
“刘哥,你怎么来了?”
“元哥今天实验室有点事,托我来和你说一声,怕你着急。”顿了一下又道:“下午你下课后,我送你回去。”
听到徐庆元今天一天都没空,许小华还有些失落,又想着他临近毕业,比较忙也是正常的,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问道:“刘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沈凝也在,你遇到没?”
刘鸿宇点头,摸了摸鼻子道:“看到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她刚才说的道歉是什么意思?”他来了有一会,看到沈凝站在门口,就没朝这边走。
许小华点头,“嗯!”
刘鸿宇想了一下道:“我猜哈,元哥这次被学校逮着写思想汇报的事,可能和她也有点关系。”
见小华瞪大了眼,刘鸿宇忙补充道:“先说好,这事我没证据,就咱们俩私下说说。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无意识或者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当时或许也没想到会对元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事后有点后悔吧!”
许小华不觉得刘哥是无的放矢,刘哥虽然常自诩自己不靠谱,但是他这人分寸还是有的,不会在背后故意中伤人。
“刘哥,我俩平时啥不说,你老实和我说,这中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刘鸿宇点了点头,“行吧!”本来他也不敢确定元哥的事和沈凝有关,但是那天他去帮班主任整理材料,发现他们先前填的个人情况登记表,散乱地放在柜子里,他就随口问了一声,班主任说最近事多,还没来得及整理,这表格也要最后分配工作的时候,才用得上。
他当时心里就有些猜疑,如果不是元哥自己填的家庭关系引出来的事,那学院和班主任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爸爸是“反`革命分子”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凝。
沈凝和元哥是老乡,还是离得很近的高中同学,她春节回家,肯定是知道元哥的事。她来没几天,元哥就被学院谈话了。
就是不知道,沈凝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做的这件事?
许小华听了刘鸿宇的分析,微微咬牙道:“亏她还好意思说,和庆元哥是多年的同学呢!”她都有些后悔,刚才还费时间,和沈凝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就该一口唾沫啐到这人脸上去!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同学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前些年打右`派的时候,还有人举报自己心上人的,你也不懂对不对?人家想的是,她要是低到了尘埃里,是不是就能看得见我了?病态吧?”
“后来呢?”
“哦,我也是听说的,那个师姐毕业分配的时候,去了一个偏远县城里,可能还在那边当老师吧!但是一个高材生去了县城,头上又有帽子,她如果认命还好,如果不认命,这一辈子可能都会很累。”
所谓的认命,也就是愿意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地活着。
许小华一时有些戚戚然,就听刘鸿宇又道:“小华,元哥好像已经写了班主任满意的思想汇报,这周倒没被找了,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点点头。
刘鸿宇见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换了语调道:“要是给我这个机会,我巴不得和我那些哥姐断绝关系,还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刘哥,没准你以后真有机会呢!”她想,十年里,这样的机会大概多的是。
刘鸿宇耸耸肩,“我还有些期待。”
许小华一时哑然,真到了那时候,大概没有人能轻松的起来。
时间一晃,滑到了四月四日,天气暖和了很多,许小华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衬衫和裤子,外面套着件毛衣。
回家的路上,在胡同口遇到了叶恒,他像是比先前还瘦了些,人看着精神倒还好的样子。许小华略点点头,就准备抬脚走,叶恒喊住了她,“小华,上次的事,谢谢你给我出主意。”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隔了快一个月,两个人一直没再碰到过。
叶家的情况,小华倒从奶奶那里陆续听到了一些。那次以后,叶家父子俩倒没再针锋相对过,但叶叔叔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才去上班。
即便去上班了,人也不像先前那样温和、开朗,有时候在胡同里遇到,他也总是低着头,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叶奶奶还挺担心他的,时常和她奶奶嘀咕,那天父子俩到底为的什么闹了起来?
此时对上叶恒的道谢,许小华也只道:“不客气,你好好准备高考。”
叶恒点点头,“谢谢!”
两个人再无别的话,默默地走完了一截胡同,许小华先到家,叶恒站在胡同里,朝关起来的许家院门看了一会,才朝自家走去。
他想,他和小华之间的隔阂,大概不是一段时间能消弭的,上次小华愿意帮他,可能纯粹是出于对他妈妈的同情。
和爸爸说开以后,他心里也有些后悔,觉得前面十二年,是他自己把自己束缚了起来,他早该和爸爸说的,这样,爸爸现在或许也不会这样自责,小华或许也能早几年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两个妹妹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客厅里写作业,看到他回来,叶容拿了数学书问道:“哥哥,这道题怎么算的?”
叶恒接了过来,细致地给她算好,然后递给她道:“这样就可以了。”
徐彦华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欣慰,自从那次她拦着丈夫砍叶恒后,叶恒对她和两个妹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虽说他平时在家里,还是话不多。但是在外面看到妹妹,会带着她们一起回来,妹妹们问他什么问题,他也不会当没听见了。
她私下里和丈夫说起了叶恒的转变,丈夫却淡淡的,只道了一句:“他们本来就是兄妹。”
她当时就觉得,叶恒是正常了,但是有谦却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就连孩子们的学习,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上心和操心了。整个人像缺乏生机一样,徐彦华直觉这件事和叶恒妈妈的死有关。
但是父子俩都闭口不谈,她也不好多问,怕戳到了丈夫的伤疤。
想到这里,徐彦华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喊叶恒和女儿们道:“都快洗手吃饭了,奶奶今天给你们做了好吃的鱼呢!”
这边,许小华倒是没有多想,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小麦的香味,到厨房里一看,见奶奶和妈妈在摊煎饼的铁锅上用白面烙煎饼,旁边还放着煮好的鸡蛋。
看到她回来,奶奶朝她招手道:“小花花,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鸡蛋?”
许小华看到煎饼烙了有一二十张,有些奇怪地问道:“奶奶,怎么准备这么多?”
沈凤仪笑道:“明天是清明节了啊,得去给你爷爷和太奶奶扫墓。我们明天去早些,不耽误你上班。”又道:“荞荞还没回来吗?这孩子妈妈也不在了,我想着,给你俩也准备点祭品,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朝南边磕个头。”
许家祖上也不是京市的,而是从南省来的,民国时期老爷子带着一家人迁到了京市,后来战乱,又去了蓉城、桂城,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回国老家了。这些年但凡清明、冬至的,也就是准备些祭品,在院子里朝南边磕几个头。
许小华忙道:“奶奶,你考虑的真周到。”“寄托哀思”这几个字,她也是这两年才懂。以前,她对清明、冬至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许家村的爸妈相继离世以后,每到这两个日子,看到人家上坟,她也会想到爸妈,想去他们坟前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荞荞大概也是想妈妈的,特别是荞荞刚来京市,寄居在她家里,感触可能比她还要深。
沈凤仪笑道:“荞荞这孩子,我和你妈妈看着也喜欢,手脚勤快不说,心眼儿也实诚,上班这两个月,尽往家里捎东西了,我和你妈劝了几次,她都不听,你回头也和她说一说,让她自己攒些钱。”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
一旁的秦羽问道:“妈,今年老家那边来不来人啊?”
沈凤仪道:“不清楚呢,要来也是今儿晚上到吧?今晚上还不能睡太沉了。”
秦羽应了一声,递了一张刚烙好的单饼给女儿,“热乎着呢,你卷个鸡蛋,再加点辣白菜吃。”
许小华边卷饼边问道:“妈,咱们老家都有哪些亲戚啊?”
秦羽笑道:“多着呢,你爷爷辈兄弟姐妹有八个,建国前,有些去了海外,现在老家那边,还有小奶奶一家人,你奶奶那边有两个姨侄子在,说起来也都是一大家子了。”
许小华刚咬了一口卷饼,就听到有人敲门,忙跑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怀安,手里还提着一些新鲜的小黄鱼,像是刚下班就过来了,问小华道:“小华,你奶奶在家吧?”
许小华点头,退到了一边,让他进来。
沈凤仪看到大儿子,见他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心里也踏实了些,点点头道:“鱼放在筐子里,我一会来处理,晚饭吃了没?”
“吃了,妈!”
“再吃一块饼吧,你们小的时候,一到清明我就给你们做这个。”说着,给儿子递了一块,又给他拿了鸡蛋和辣白菜,许怀安红着眼眶吃完。
秦羽面色淡淡的,并没抬头看一眼这个人,自顾自地在铁锅上烙着饼。
沈凤仪心里叹气,嘱咐儿子道:“明天早上五点多过来,早些回来,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哎,好!”
不大的厨房里,许怀安站着略有些局促,不过一会儿,就提出要走。
沈凤仪没留他,倒是起了身来送。等出了厨房,就嘱咐儿子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那边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掺和。”
想了想,还是和儿子道:“上回,呦呦那孩子过来接我吃喜酒,我没去,她不高兴,说现在是她求我,以后有我求她的时候,这个孩子在我心里,就是白养了,你心里要有数。”她本来不准备说这事,但是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这孩子有些两面三刀的,在她这边甩狠话,在怀安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哄着呢!
怀安对上这母女俩,又是一副说什么信什么的性子。
许怀安脸上的表情,立时就有些难堪起来,他想不到呦呦会和奶奶说这样的话,忙道歉道:“妈,对不起,呦呦也太不懂事了,你怎么说,也是她奶奶!”
沈凤仪冷笑道:“不说这话,你和她妈妈都离婚了,我算她哪门子的奶奶?你要认你认,可别捎上我。”
许怀安见妈妈又动了气,立时不敢再说,只道:“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了。”
沈凤仪叹了声,挥挥手道:“走吧!自己注意下身体,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好的,妈!”
晚上,许家人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来敲门,秦羽披了衣裳起来开门,不一会儿,就朝屋里喊道:“妈,小婶和东来他们来了。”
院子里一时嘈杂起来,许小华还没睡,正在屋子里看书,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就听妈妈笑呵呵地拉着她道:“小华,来和你小奶奶和叔叔打个招呼。”
包静虹拉着许小华的手道:“小花花长大了,和你妈妈可真像,我前头听你奶奶在信里说,你回来了,一直就想来看看,孩子,这些年你和你妈妈都不容易。”
许小华还有些懵,听妈妈介绍了下,才知道是南省老家那边来的亲戚,拉着她手的老人家是奶奶的弟媳,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堂叔,许东来。
简单介绍过后,秦羽喊女儿帮忙搭个手,给许东来母子俩煮点面条。
许东来笑道:“嫂子,不要那么麻烦,伯母今年有做单饼吗?给我们拿两张就成,”又问道:“怀安大哥和大嫂不在家吗?”
沈凤仪叹道:“我正准备和你们说呢,怀安现在不住这边,他和曹云霞离婚了。”
包静虹皱眉道:“这怎么回事,去年我们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沈凤仪摇头道:“哎,说来话长着,我想起这事来,心里都有些不得劲。今天你们刚来,咱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东来家里还好吧?”
两边立时就聊起老家的事儿来。都是许小华不曾听过的地名和人名。
等帮着妈妈煮了些疙瘩汤,妈妈就让她先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跟着奶奶、妈妈、大伯并小奶奶和堂叔,一起去给爷爷、太奶奶扫了墓,许小华就先去上班了。
今天是周日,按理来说是放假的,但是厂里组织了祭拜烈士陵园的活动。
许小华下午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奶奶和小奶奶正在院子里聊天,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里,意外听到俩人聊着给大伯介绍对象的事儿。
只听小奶奶道:“嫂子,我娘家的侄女儿兰蓉,你也见过的,模样、性格都好,寡居好些年了,前头给她说人家,她怎么都不同意,说后爸不会对她孩子好,家里也就随她去了,你知道的,这也就是怀安,不然我不会起这个头。”
这个侄子,包静虹心里有数,最是厚道朴实的人,和他爸爸一个样,对兄弟都照顾得很,这要是真和她侄女成了,也是两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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