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亨利二世呼吸一窒:长期以来,威廉都让他头疼,让他又爱又恨,他知道他的长子不是个省心的儿子,但从没有一刻,他在他的儿子眼里看到了鲜明的恨意,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恨他这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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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已经被扶进了产房,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埃莉诺痛苦的呻/吟,像是尖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口上。
他不应该把亨利二世叫回来,不应该让他的情人见到母亲,他早该想到亨利二世可能是在牛津寻欢作乐,他本就不是什么忠诚的人,历史上,阿基坦的埃莉诺生了十个孩子并活到了八十四岁,但他不知道她是否会死在这场生产里,很多微妙的细节变动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结局。
他爱他的母亲,他不想失去母亲,威廉感到他控制不住眼前的泪水,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弟弟妹妹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妈妈不会有事的,对吗?”玛蒂尔达拉着他的手,漂亮的眼睛满是担忧,她想要哥哥给她一个能让她放心的答案。
“会的,她会生下我们的妹妹,她会活到八十多岁。”威廉勉力道,他只能一次次用真实的历史安慰自己,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尊十字架,当即跪下祈祷:他是现代人,是无神论者,但若上帝真的能保佑母亲度过此劫,他愿从此虔信天主,不论是朝圣还是禁食,亦或是资助一支十字军,只要他的母亲可以活下来,并且不要因为这次痛苦的生产落下任何疾病。
“是一个小公主!”不知等了多久,产房里才终于传来助产士惊喜的声音,她抱着他们的妹妹走了出来,向他们报喜,“母亲呢,王后还好吗?”威廉连忙站起来,急切地追问道,“王后的情况还好,她很累,她说她想休息一下。”
“好,那就好。”威廉说,他感到他的泪水不自禁划过他脸颊,他克制不住了,“要用热水洗手,要消毒......太好了。”
“哥哥!”理查叫了一声,立刻上前扶住威廉,而威廉摇摇头,草草看了看他的弟弟妹妹们,“去休息吧,你们都累了,我要陪着母亲.. ....”
虽然针对中世纪的卫生条件,所谓的热水消毒只能说聊胜于无,但幸运的是,埃莉诺在这次高龄受惊难产中有惊无险地生下了她的小女儿琼,并且没有产后感染。 “那个女孩呢?”在生产的痛苦刚刚过去后,埃莉诺首先问的居然是罗莎蒙德,威廉犹豫片刻,回答道,“她被安置在威斯敏斯特的一座庄园里.. ....父亲没有见她。”
他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情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罗莎蒙德夫人,历史上,亨利二世对这位情人可谓情根深种,他现在能暂时抛下情妇关心妻子是出于他的愧疚,但他的愧疚能保持多久呢? “她很美丽,比我年轻时还要美丽。”埃莉诺喃喃道,她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而且我已经老了,她还年轻,那么年轻......不,我还没有老!”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又按着自己的腹部,她刚刚生产过,她还没有老得不能怀孕,她的语气开始急切:“我还可以给亨利生下孩子,合法的、有继承权的孩子,也许是个儿子,亨利想要儿子,一头和你们一样美丽强壮的小狮子......”
“清醒些,母亲!”威廉忍无可忍道,他抱着埃莉诺,虽然他的肩膀还不够宽阔,但足以抱住母亲,“这一次生产,您差一点就要见上帝了,您确信下一次您还会这么幸运?即便您有这样的幸运,您可以一直生孩子吗,清醒些,父亲已经移情别恋,他不再爱着您了!”想到曾经的美好家庭已经有了一道不可弥合的伤口,威廉也克制不住悲伤和痛苦,但当着埃莉诺的面,他还是要尽可能地和埃莉诺条陈缕析,让她放弃对亨利二世的幻想认清现实,“父亲会愧疚,会服软,可您相信他真的会对那个叫罗莎蒙德的女人不管不顾吗?即便他真的让她消失在我们的生命中,您能忘了她吗,在看到父亲时您不会想起她吗?裂痕已经存在,那我们就面对它,徒劳的粉饰只会在未来伤我们更深!”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丝毫不在意这句话其实也把他自己骂了进去,他的情绪似乎也激动起来,一些曾经的记忆再度扼住了他的灵魂,丈夫都是一样的,父亲也都是一样的,掌握强权和财富后人性本就会异化,“君主都是一样的,或者说,作为丈夫的君主都是一样的。爱情和婚姻可以令君主暂时俯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愈发冷酷专断,这个时候要驯/服君主只能操控比他更为强势的权力!”
“你说得对,威廉。”良久之后,埃莉诺轻声说,在短暂的歇斯底里后,她终于从不愿接受现实的侥幸中清醒过来,如果她的婚姻注定会一败涂地,那就接受这一切吧,“趁着你父亲还有愧疚,我应该向他索要,再蛰伏时机等待报复......但我不再年轻了,而你父亲远比路易七世强大狡猾,我不能再快速找到一个能帮我复仇的丈夫。”
“可您还有我们。”威廉说,他跪在埃莉诺脚下,亲吻她的手,“丈夫会背叛妻子,但孩子永远忠诚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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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二世知道他这一次确实做得过分,如果他要告诉埃莉诺罗莎蒙德的存在,至少不应该在她怀孕的时候。
事实是他没有留意罗莎蒙德的动向,以至于差点害得埃莉诺难产而亡,当埃莉诺在产房中嘶吼时,他也真情实感地恐惧和后悔,如果他没有遇到罗莎蒙德该多好,但埃莉诺毕竟活下来了,琼也活下来了,为了减轻这次出轨事件对家庭的影响,他决定尽可能地讨好和挽回埃莉诺,不管她要什么,哪怕是要他把罗莎蒙德送去当修女。
他只是找了个情妇而已,他找再多情妇也不可能动摇埃莉诺的地位,至于罗莎蒙德,过了这段风头他还可以找她再续前缘,她跟埃莉诺不一样,她只能依靠他,虽然他还想再扮演一段时间的“曼恩伯爵”,但在谎言已经被戳破后他只能和她提前亮明国王的身份,女人总是心软的,何况是罗莎蒙德这样温柔天真又无依无靠的女人,他给她送些礼物、许诺承认他们未来的孩子,她会眼泪汪汪地和他重修旧好的。
他的妻子在生产一个月后终于愿意见他了,这令他松了口气,并且比他想象中快很多,也许是威廉在劝说她。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埃莉诺。”他一进门便立刻对埃莉诺道,“我没有真的想和她结婚,只是想要玩一个游戏,我的妻子是你,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地位......”
他婚前婚后也时不时拈花惹草,埃莉诺一直对此不闻不问,此次大发雷霆不外乎是因为那份结婚文件,他以为埃莉诺会气恼地同他算账,但他的妻子比他想象得要平静许多:“不要紧,亨利。”他听到埃莉诺对他说,“我们是因为相爱才结合的,如果我们不再相爱了,我们还是分开吧。”
相爱。相爱。相爱。
尽管他们的婚姻有政治上的一拍即合,但他们确实因相爱而结合,经历了第一次痛苦的婚姻,埃莉诺不会选择一个她不喜爱、不能给她带来快乐的丈夫,而现在她也不再爱着他了吗? “不要这样,埃莉诺。”他试图做出挽留,潜意识里,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和妻子形同陌路,“我们还有孩子,我还爱着你,我们仍可以一起生活.... ..”
“不可能了,亨利,你已经开始厌倦我,与其让我们成为对怨偶,不如让时间停留在我们对彼此还有愧疚和留恋的时候。”埃莉诺说,她微微低垂眼帘,这令她的容貌显得更加静谧温柔,“我想回到阿基坦,亲自治理我的领地,若我常年在外再忠诚的骑士也会心生不满的。即便我离开了你,我仍会是你的王后,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封臣和盟友,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是的,她是他的王后,她不会再寻求离婚,她也不太可能再生下新的继承人了,有婚姻和封臣的誓言约束,埃莉诺总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我会保障你的权利,如果你需要金钱或军队,也可以给我写信。”心理上,亨利二世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并且他发现这或许真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就当埃莉诺是替他治理领地了吧! “你说得对,我们需要确保对阿基坦的掌控力,由你亲自治理阿基坦是最好的办法。”
“我会握紧我的阿基坦的。”埃莉诺淡淡道,“还有,孩子们不能离开母亲,我要带理查和杰弗里回去,除此之外,如果你要给他们订婚,给他们的未来做出安排,至少要经过我的同意,尤其是女儿们。”
“好的,好的。”和他预想的代价相比,这点要求简直是小事一桩,况且埃莉诺并没有要求带更年长的两个儿子,想到威廉,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为了避免往后的争吵,他决定先在此坦白,“关于理查的婚事,我已经有所计划,也许这恰好也是你的想法。”
“你想让他娶谁?”
“康斯坦丝,等他们正式成婚,他就是布列塔尼公爵,对于三子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归属吧?”
他感受到埃莉诺正审视着他,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穿他的深意。短暂的静默后,他听到埃莉诺说:“是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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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埃莉诺当日的难产风波,威廉并没有对弟弟们透露太多内情,在羽翼未丰的当下,让弟弟们对父亲产生过分明显的怨恨无益于他们的地位,尤其是理查。
得知自己要和母亲一起前往阿基坦长期生活,理查起初还是兴奋的,但得知他要订婚后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我不想结婚!”他控诉道,“我也不想去布列塔尼,我对那些山地丘陵没有兴趣,我要留在阿基坦!”
“结婚是十年以后的事情,十年以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也许你以后会爱上布列塔尼呢?”威廉说,他想要摸理查的头,但他已经需要踮起脚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了,为了避免尴尬他明智地选择了放弃,“要听妈妈的话,陪伴她,保护她,你已经快到成为骑士的年龄了。”
“我已经是个骑士了!”理查大声喊道,他确实有底气说出这句话,虽然才八岁,但他已经可以使用简单的武器,一些瘦弱些的骑士已经不能击败他了,他很快又渴望地望着威廉,“那你不跟我们去普瓦捷吗?你要离开妈妈和我吗?”
“是的,我要留在伦敦,我要陪伴父亲。”威廉说,眼底显而易见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这个年底,埃莉诺一直忙着收拾回普瓦捷的行装,但意外的是,杰弗里拒绝和埃莉诺一起回普瓦捷。 “母亲身边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他说,他对亨利二世露出了讨巧的笑容,在这个当口无疑令亨利二世心花怒放,“男孩总应该跟随父亲,父亲才是真正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是的,杰弗里。”亨利二世道,大力揉了揉他的后颈以示亲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威廉脸上,却对小亨利道,“你也这么想吗,亨利?”
“啊,对,对。”小亨利一时错愕,只下意识应道,他还在纠结现在是该难过离开母亲或是高兴离开理查,因此一直神游天外,不过亨利二世也不在乎他本人的反应,他又看了一眼威廉,威廉侧过头,什么也没说。
埃莉诺在临走之前对博门西宫的事务有所安排,但失去了女主人,这座宫殿显然不能运转如常,好在玛蒂尔达此前已经跟着母亲学习了相关事务,因此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如果出了什么她无法处理的大事,她还可以求助她的哥哥。
比如现在。 “那位女士想要见你,哥哥。”玛蒂尔达有些忧愁道,即便不清楚内情,她也多多少少猜到母亲的难产和父母的分居和那位名叫罗莎蒙德的年轻女人有关,她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她实在太柔弱、太无助,因此心软的玛蒂尔达还是决定帮她一次。
“她在哪里?”威廉问,得知罗莎蒙德现在的住处后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嘲弄般的笑容,“很好的地方,我今天就去拜访她。”
他很熟悉这座宅邸,盖因这是亨利二世曾经赐给托马斯·贝克特的地产,他和小亨利经常来这里学习,当亨利二世和托马斯·贝克特决裂后,他便没收了此处,威廉没想到他又将这座地产用来安置罗莎蒙德,就不知道罗莎蒙德知不知道这前因后果了。
“你好,女士。”当威廉来到房中时,罗莎蒙德正在窗边垂泪,听到威廉的声音,她慌忙转过身,威廉看到了她已经凸起的小腹,“听说你想要见我。”
“是的。”罗莎蒙德有些羞惭道,她想要拿个垫子掩住自己的小腹,但垫子离她有些远,因此她的动作有些慌乱,威廉看在眼里,并没有揭穿她, “很抱歉,我想要见王后,但她回普瓦捷去了,我只能求助于您......”
“我母亲不会想见到你。”威廉淡淡道,罗莎蒙德闻言更加羞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知道,我破坏了她的婚姻,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修女也不会做国王的情妇,我不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错的是我父亲,而不是你。”威廉说,他猜得到亨利二世多半是以“曼恩伯爵”的身份诱骗了罗莎蒙德,作为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女,她为此迷惑也在情理之中,到现在为止她确实是无辜的,听到威廉的话,罗莎蒙德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有些抽噎,“我知道,王后是个善良的人,您也是个好人,我没有父母,修女和骑士们也不能保护我,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只会劝我顺从,可我不想顺从......我不知道他是国王,我不知道他是王后的丈夫,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同情你的遭遇。”威廉打断道,“但我差点失去我的母亲。”
罗莎蒙德的话突兀顿住,她也清楚,不论她在这件事上是否无辜,她在客观上都险些害得王后一尸两命,王后的儿子还愿意平心静气和她说话已经殊为难得。 “我应该怎样赎罪呢?”她哀愁道,抚摸着她的小腹,“我,我已经怀孕了,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国王的情妇,我不可能回到修道院中,我也不可能再结婚,不会有体面的绅士愿意娶我,国王也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如果我帮你,你可以离开。”威廉再次打断她,“我知道你的身世,你父亲去世后,你本可以继承他的领地,却被你的叔叔赶出家门,只能寄居在修道院中,你还有一些财产,你父亲的遗产和母亲的嫁妆,加上你的美貌,你本可以找一个不错的丈夫,但父亲把一切都毁了。”
罗莎蒙德没有说话,她的肩膀不停颤抖,当“曼恩伯爵”出现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修道院中清贫寂寥的生活,可以拥有丈夫、儿女和体面的生活,但幻想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她面前,威廉继续道:“因为你的出现,我母亲险些难产去世,你被王后和她的儿女们怨恨,同时声名狼藉,有孕在身,因此只能依附于父亲做一个情妇。不过我并不认为你应该对此负全部责任,我父亲才是真正的过错方,当他不甘寂寞时,他总能找到投怀送抱的女人,尤其你并不知情,你和我母亲一样都是受害者,出于我母亲设立女性法庭,为女性带来公正、仁慈和幸福的初衷,我可以帮助摆脱眼下的困境。”他望着罗莎蒙德,慢慢道,“一个通/奸的孤女无人求娶,但女继承人则不然。”
女继承人!罗莎蒙德一惊,双唇颤颤不能语,而威廉只轻声道:“父亲对他所爱的人向来大方,何况他也为欺骗你心怀愧疚,如果你告诉他,你想要的是你父亲本应留给你的领地,他会帮助你伸张正义,然后,我会在我父亲面前大吵大闹,要求他送走差点害死母亲的凶手,或者让我母亲提出这个要求,出于对我们的愧疚,他也会妥协,你可以结婚,也可以让你腹中的'国王之子'成为你的继承人,他不是我的第一个异母弟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不会对他抱有敌意。”
罗莎蒙德微微张大嘴,如果在遇到亨利二世前她能拿回父亲的领地,她会为此感激涕零,但现在,在她遇到亨利二世之后,在她享受了“曼恩伯爵夫人”的财富和荣耀后,在她见识了伦敦豪华的王宫后,她发现她不能立刻答应这个条件,而且......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太清楚没有父亲的孩子会多么悲惨,她不想她的孩子也没有父亲。
看到她的神情,威廉就猜出了她的想法,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多费唇舌。他站起身,亮明了自己的底牌:“在你没有心甘情愿成为我父亲的情妇之前,我可以做到我承诺你的一切,相信我,还是相信我父亲,自由在你,你有选择的权利。 ”临走之前,他深深看来罗莎蒙德一眼,那样的目光全然不像个十二岁的少年,“不要留恋我父亲的爱情,他现在所给予你的一切,都曾经千百倍给予我的母亲。”
第24章
关于罗莎蒙德,威廉并没有太多恨意,即便她对亨利二世的身份不算全然没有察觉,一个老谋深算的国王想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玩弄于鼓掌间也轻而易举。因此在得知她收下了亨利二世的礼物和地产后,威廉没有觉得意外:“我们很快要有被父亲承认的弟弟妹妹了。”
“她也没有太多选择。”玛蒂尔达叹息道,由于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龄,她对罗莎蒙德的处境更加共情,也多少有些同情,她看着威廉,犹豫片刻,仍然开口道,“她给我传了信,她还想要见你一面......”
“不必了。”威廉淡淡道,他看着玛蒂尔达,认真道, “不论她曾经多么无辜,在她接受了成为国王情妇的人生后,她就需要为她的选择负责,多余的同情不仅没有必要,还可能为人利用。”
威廉知道在罗莎蒙德同意留在亨利二世身边后,他们之前的那次会面也瞒不住亨利二世,不过就算罗莎蒙德把他们的对话全盘托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毕竟还是留在了亨利二世身边,以历史上的理查一世为准绳,他觉得他的作死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亨利二世的忍耐极限,虽然现阶段他暂时无妖可作。
圣诞节当天,亨利二世还是组织了一场家宴,在小亨利和杰弗里在庭院中忙前忙后时,亨利二世忽然对他说:“罗莎蒙德要生产了,医生说她应该会生个儿子。”
“恭喜您,父亲。”威廉顿了顿,不咸不淡道,“我会善待我的弟弟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亨利二世说,他望着威廉,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是个儿子,我打算给他起名叫威廉。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私生子吗?”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威廉表情一变,他抬起头,紧咬着嘴唇,神色似乎有些委屈,亨利二世心口不禁泛起浅浅的愧疚,感觉自己这个试探或许过分了些,但在他出口补救前,他看到威廉深吸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是的,这是一个好名字。”
“你不会不高兴吧,威廉,你要和一个私生子共用名字。”
“和我重名的人有很多,伯爵,骑士,仆人,农奴,我不介意他们的存在,又何必介意我的兄弟?”威廉仰起头,“何况这是父亲的安排,对父亲的安排,我们应该顺从才对。”
他觉得这应该是个能让亨利二世满意的答案,但他仍不言不语,稍许,他站起身,将威廉拽起来,用手锢住他的下颌,从眉毛,眼睛,鼻梁,耳廓,一点点用手丈量着,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把玩与掌控的感觉,但威廉对此觉得不适,尽管如此,他也在亨利二世面前努力保持着温顺的笑意,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或怨恨的神色。
“我很高兴,威廉。”良久之后,亨利二世才决定结束这个游戏,他用手指抵住威廉的嘴唇,半眯着眼道,“你变得听话了。”
听话,是的,亨利二世想要一个听话的儿子,如同历史上的约翰,不过可惜,约翰大概率是不会出生的,他能拥有的只有他们四个逆子。 “我知道,父亲喜欢听话的儿子。”他回答道,亨利二世终于满意地放开了他,重获自由后,亨利二世拍了拍他的背,他识趣地去了庭院,当小亨利抱住装饰的拐杖进入室内后,亨利二世忽然道:“亨利,过来。”
“有什么事吗,父亲?”小亨利茫然地问,亨利二世盯着他,觉得和他那捉摸不透的长子相比,他这个天真无邪的漂亮次子果然更可爱些,“想要你妈妈的阿基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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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埃莉诺带着理查回到阿基坦后,并且亨利二世开始公开包养一位情妇后,欧洲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对模范夫妻如今的分崩离析,不过看样子,他们还算好聚好散,亨利二世甚至还为妻子提供保护,以保障她身为阿基坦女公爵的权利。
对于嗅觉更敏锐的人而言,值得注意的反而是他们的三子理查和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的婚约,当年亨利二世和科南四世的协议里商定康斯坦丝会和亨利二世的一位儿子订婚,不少人都猜测这个对象是小亨利,换成理查虽然也能够理解,可这样一来,亨利二世对他的次子又该作何安排呢?
威廉知道亨利二世在打算什么,把布列塔尼给理查,意味着他想要把阿基坦给小亨利,他现在没有明确提出这一点不过是因为和埃莉诺感情刚刚破裂不便开口,同时,他现在头顶着的“普瓦捷伯爵”头衔和曾在图卢兹接受过效忠仪式的事实也很麻烦,不过他虽然暂时不会公开他的打算,但也不妨碍他放任旁人如此猜想,并在私下给小亨利画饼。
从地缘的角度上看,跨海统治英格兰、诺曼底、布列塔尼和阿基坦无疑成本高昂,何况漫长的边境线也带来了沉重的军事压力(这还是不考虑家族内部分歧的前提下),吞下整个法国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地缘困局(但也有着增加英格兰离心力的风险),这一前提下,历史上的亨利二世希望通过分割领地以维持靠血缘联系的松散帝国的策略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即便他真能如愿以偿在1168年的战争中彻底击败路易七世从而解脱效忠誓言,威廉对他的构想也表示悲观,不提金雀花传统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小亨利要想在周围弟弟们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有效统治英格兰和诺曼底也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任务,要均分就均分彻底点干脆把英格兰和诺曼底也拆了吧。
由于他没有在幼年期夭折,亨利二世的领地规划也依次顺延,导致理查居然和他历史上关系算得上恶劣的康斯坦丝订婚,原本会统治布列塔尼的杰弗里则不幸成为了“无地的”杰弗里,但他不觉得理查会是一个乖乖顺服婚约的人,历史上他能坚持不娶爱丽丝、后来和贝伦加利亚也长期分居,威廉怀疑他可能对婚姻和女性压根就不感兴趣只喜欢打仗冲锋,如果理查真的不想和康斯坦丝结婚,他正好送弟弟去东方追求梦想,说不定能把萨拉丁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至于阿基坦,有后代法王的经验包,他有信心可以以安茹为中心统治一个微缩版的英法联合王国,当然如果他有生之年改善不了东部的地缘环境和法王封臣这个大雷身份,那还是利索点搞相对彻底的均分继承法吧。
当然一切一切的前提还得是先在亲爹这里苟住,在亨利二世手下讨生活真的很考验精神状态,他觉得他迟早会精神衰弱,又一个悲伤的夜晚,威廉开始给阿基坦写信:“亲爱的妈妈,今天是圣诞节,我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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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165年,安茹家族的内部问题虽可算是定/时/炸/弹,但目前看来还没有显露出真正严重的影响,而对路易七世而言,他现在总算有了件开心的事:结婚近五年后,他的妻子终于怀孕,占星师说这一定是个儿子。
经历了此前数次希望落空,即便占星师言之凿凿,路易七世也不敢轻易相信他这一次一定能如愿以偿。 “如果我能有一个儿子,我该多么幸福!”祈祷之余,他亦经常哀叹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渐渐接受了亨利二世的幸运,并在特定的、私密的场合不无酸涩地提及这一点,“英格兰国王就拥有这样的幸运,亲爱的主教,他也曾因为他儿子的出生欣喜若狂吗?”
“起初确实兴奋,但当他的儿子们开始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后,他便不再那么兴奋了。”托马斯·贝克特谨慎地说,来到巴黎后,路易七世虽然善待他,但显然不可能像曾经的亨利二世一样信任和重用他,物质上也不及作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时收入丰厚,虽无性命之忧,但寄人篱下的落差感仍时不时令他失落,进而更加怀念昔日在英格兰的时光。
那段时光包括两个王子在内,想到威廉,他不免心绪复杂,联想到前些日子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王后的婚变新闻,理查王子和布列塔尼的康斯坦丝的婚约,以及他此前几次先斩后奏的前科,他现在在英格兰的处境远比外人以为的微妙,父子间的矛盾迟早会摆到明面上。
不知为何,虽然清楚亨利二世是一个强势的君主与可怕的对手,但他对威廉仍然更有信心,何况他的弟弟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此思忖片刻,他又补充道:“也许比起幸福,他的儿子们带给他的痛苦会更多。”
“痛苦吗?”路易七世重复道,他盯着胸前的十字架,目光逐渐狂热,“有儿子才会有痛苦,我乐于承受这样甜蜜的痛苦,若要上帝赐予我儿子,我需要再多做些什么......”
第25章
开春之后, 玛蒂尔达便和萨克森公爵正式订婚,狮子亨利也前来诺曼底拜访他的岳父,并约定在两年后正式成婚, 眼见婚事已成定局,腓特烈一世也拿出五千银马克作为贺礼, 以示他对表弟的祝福和关爱。
这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路易七世却抓住不放,大力痛斥腓特烈一世作为臭名昭著的被绝罚者怎配亵渎神圣的婚姻,并真的出兵意大利对抗腓特烈一世,这意味着在对立教皇之争里他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亚历山大三世一方,对此,腓特烈一世嗤之以鼻:“敌人逼你,你没有一次用自己的力量消灭枷锁,于是就祈求法兰克人的支持,这样的行为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和荣誉?”
不论腓特烈一世如何嘲讽,在他数次血洗意大利的行为饱受非议的当下,路易七世口惠实至的行动无疑收获了赞誉与尊敬,但与此同时,亨利二世的处境顿时显得微妙和尴尬,毕竟他虽然也表示了对亚历山大三世的支持,却让自己的女儿和腓特烈一世的表弟订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无意与腓特烈一世直接对抗,在腓特烈一世威震欧洲的当下,他回避与之对抗的举动不算可耻,前提是没有路易七世的对比。
“让德意志人把他撕碎吧!”亨利二世如此诅咒道,是的,路易七世的行为虽然勇气可嘉,但腓特烈一世的怒火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一旦他结束了意大利的麻烦,他很快会腾出手脚报复路易七世,他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可您认为腓特烈一世真的能在意大利长久统治吗?”威廉说,虽然亨利二世对他已经有了戒心,但还不至于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杯弓蛇影,所以对于一些欧陆事务,他还是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亨利二世也会听从,“他在加冕礼上杀害了近千名教士,将米兰的城墙付之一炬,把俘虏的头当球踢,据说意大利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胡子,他在意大利的统治建立在威严和恐怖之下,只要他不停止他的暴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市民加入反抗者的阵营,他迟早会离开这个令他心碎的战场。”
是的,腓特烈一世的军事征服无往不利,欧陆难逢对手,但治理土地的能力确实不能恭维,马上要问世的“伦巴第同盟”便是不满他统治的产物。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路易七世能够轻易对抗的存在,德意志人爱他如爱一位真正的罗马皇帝。”
“路易七世当然没有这个能力。”威廉平静道,“但也许有一天,我们有这个能力。”
不论腓特烈一世是否会如威廉所说在未来黯然离开意大利,当下,他确实气势如虹,法国军队在他面前一触即溃,而路易七世也没有真的打算为了亚历山大三世流干法兰克人的血,在出师不利后便转而选择外交支持,他亲赴意大利游说维罗纳、帕多瓦、维琴察、威尼斯等城市的统治者结成同盟对抗腓特烈一世,并承诺为他们提供资金。
蝴蝶效应下,伦巴第同盟竟然提前两年由路易七世牵头成立,威廉觉得有这样一出外交高光路易七世的后世风评应该能提高一个层次,起码不再是“阿基坦的埃莉诺前夫”和“腓力二世之父”了,对亚历山大三世而言,路易七世的举动无疑上是雪中送炭,对比起来,亨利二世的行为无疑显得狡猾且不可信,他可以适当地对他进行鞭策,以逼迫他明确立场。
夏季,针对亨利二世的舆论风波终于影响到了他的统治,亚历山大三世亲自致信,含沙射影地批判了他在教皇和皇帝之间的油滑态度,并要求他召回流亡法国的坎特伯雷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