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在锅里
于是,王家自然就打起了卖女儿换彩礼的主意,四个闺女,其中有两个都被嫁到了后山更穷更偏远的山沟里去了,还有一个更是直接卖给了老光棍,轮到小闺女王春花这儿,他们打听来打听去,瞄准了臭松沟的刘家。
刘家是臭松沟的大队长,而且据说跟镇上的革委会还有部队农场那边都有关系,家底肯定是极为殷实,小闺女嫁过去,只要稍微贴补帮衬一下娘家,就能让他们都跟着吃香喝辣,如果要是能再让亲家帮忙给小儿子在镇上的革委会或者是部队农场那边找个工作,那就更是爽歪歪了。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王家根本不在乎刘奎名声臭不臭,毅然决然地将小闺女嫁进了刘家,然后就开始指望这个小闺女拉拔着娘家一块儿过上好日子。
可惜王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要刘家肯配合,但刘家能养出刘奎这样的祸害,这一家又岂是什么良善之辈?王春花自从嫁进刘家后,那简直是进了火坑,真正地生不如死。
不但公公婆婆磋磨,妯娌也欺辱,再加上刘奎更是动辄拳打脚踢的,别说是让她往娘家扒拉东西了,她自己都没有哪一天是能上桌吃饱肚子的。
而且嫁给刘奎三年,据说王春花前面曾经怀上过三次,头两次都被刘奎给打流产了,后来那次则是因为过度劳累,刚显怀没多久就稀里糊涂胎停了。
因为一直没能给刘家生个一儿半女,刘家对这个小儿媳妇更是变本加厉,看王春花是哪哪儿都看不顺眼,刘奎更是见天在外头鬼混,经常好几天都不回家。
一直到今年,王春花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也终于坐稳了胎,刘家才收敛了一些,不再毫无节制地压榨这个小儿媳妇了,刘奎也消停了一些,一家子都在等着王春花能安稳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甚至就连王家都盼望着小闺女这一胎能生个儿子,从此就能在刘家翻身做主作威作福。
谁知道眼瞅着都怀了八个月了,孩子马上就要临产,这刘奎居然让人给杀了!
王家这下哪里还能坐得住?刘奎没了,这闺女以后可不得守寡?没了男人撑腰,那王春花在刘家哪儿还有什么地位可言?那他们家指望闺女帮衬的事儿,岂不是铁定要泡汤了?
王家越想越不甘心,于是一家子齐齐找到刘家来,想要把自己的闺女给接回家去,至于王春花肚子里那个孩子,要么直接引产,要么生下来之后就扔给刘家养,反正他们家闺女是绝对不会为刘奎守寡的!
王春花才二十出头呢,好好养一养,照样能再嫁出去!大不了就是选个地方再偏远一点的婆家,反正只要能拿到彩礼钱,嫁远一点有什么关系?
王家抱着再卖一次闺女的想法,可王春花却不愿意。
这半年刘家对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了,再说见天打骂她的刘奎已经死了,她只要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再在刘家老老实实做小伏低当个安分儿媳妇,刘家看在三房唯一的孙子的面子上,也会对她好一点。
但是如果再听从父母的安排,嫁到更偏远的山沟里去,谁知道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没准比在刘家还不如呢?
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的王春花,坚决不肯跟王家人回去,于是在拉扯推搡间,大着肚子的王春花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羊水当场就破了。
听这些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完事情原委后,叶青心情极为沉重复杂。
王春花错了吗?没有,事实上,她想得是很有道理的,娘家跟婆家,都不是她的避风港,但相比起娘家那吃人的魔窟,没了丈夫的刘家这边,或许她还能靠着孩子拼出一条活路。
这个时代,大环境就是这样,女性不嫁人,就不受娘家待见,嫁了人,在婆家也未必过得好,两边都在试图吸她的血吃她的肉,大部分女性只能在这两者之间委曲求全寻求一个舒适区,根本不敢再奢望更多。
后世很多男人羡慕这个时代的婚姻,说这个时代的女人淳朴简单,不像后世那么现实物质,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婚姻,完全是建立在女性忍辱负重基础上的,所谓的幸福婚姻,既得利益者都是男人,但对于女人而言,又有几个说自己是过得幸福的?
这样一想,叶青不免就想到了自己,越发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她绝对不要随便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不然要是被鸡贼的婆家算计,就跟这个王春花一样,怕是得活得生不如死。
她一定要好好搞事业,认真工作给自己挣够退休金,将来等老了,她有钱有闲,就世界各地到处去看看,至于男人跟爱情,遇上合适的了那当然皆大欢喜,要是遇不上,那她也绝不强求。
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呢,那边就有个大娘从屋里跑了出来,冲着正打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亲家大喊:
“别打了,刘婆子,这人我接生不了!你赶紧找人去套牛车,把人送去公社卫生站,你家儿媳妇难产,出了好多血,再不赶紧去医院,大人小孩都要保不住了!”
这话一出口,满院子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两扭打在一块儿的老婆子都顾不上再厮杀了,凑热闹的众人也都齐刷刷停止了看戏。
“哎哟,这可真是作孽啊!王春花人那么瘦,把人作践成这样,哪儿来的力气生孩子?”
“这娘家也真是拎不清,刘奎才没了,尸骨未寒呢就跑出来闹,还把孕妇给攮地上去了,这也太不靠谱了!”
“大出血了吧这是,这可太危险了,铁栓子他那媳妇儿,就是大出血没了的,这个情况去公社卫生站也没用啊,就公社那个屁本事没有的医生,连接生婆都搞不定的事儿,他要是有办法就奇了怪了!”
“七活八不活,刘奎这媳妇儿都八个月的肚子了吧?那这孩子生下来怕是也活不成,还不如赶紧想办法救大人,不要再这儿浪费时间了!”
后面这话正好让刘婆子给听见了,刘婆子立马就朝着说话那人怒目而视,恨不得直接冲上来把说话那村民的嘴给撕烂。
眼看着刘婆子叫人帮忙套牛车,看样子还是打算听接生婆的话把人送去卫生站,站在人群后面的叶青和伍大队长对视了一眼。
伍永兵忙冲着叶青努了努嘴,示意她抓紧机会出手。
叶青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银针盒子摇了摇,表示她准备好了。
伍永兵马上就扯着嗓子大喊道:
“刘婆子,难产大出血,你送去卫生站也是白折腾,卫生站那个关系户根本不会治,你要是真想要救你儿媳妇儿肚子里的小孙子,我带了个人来给你帮忙,保证把你儿子留下的这根独苗苗给救出来,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喊,所有人都齐刷刷朝着伍永兵这边看了过来。
刘婆子一看到伍永兵和他旁边站着的叶青,怒意中烧,立马就喝道:
“该死的杀人凶手,你竟然还敢送上门来?伍永兵你这老不死的,这时候还敢上我家来挑事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边骂,刘婆子一边就要抄家伙。
伍永兵这会儿真有一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无奈解释道:
“刘婆子,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真是来帮你的,这位叶知青别看年纪不大,但是医术高明,之前我们屯子里顾振兴家那闺女,在地里见红差点流产,就是这个叶知青帮忙救治,才顺利保住了胎。”
“就前天,我们屯有个知青被野猪给顶了,撞得内脏都破裂了,送去县医院都没医生敢治,也是这位叶知青,跟县医院借了一间手术室,亲自操刀给人做手术,把人顺利给救回来了。”
“你们要不信,只管去打听去,这孩子的医术,连县医院的院长都赞不绝口。”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了,叶知青不是杀你儿子的凶手,但是你听不进去,现在人我给你带来了,是要杀了她然后你自己也跟着吃枪子儿呢,还是让她去给你儿媳妇接生,保住你儿子最后的血脉,你自己看着办!”
刘婆子手里都抓着锄头把了,被伍永兵这话给将住,表情一阵变幻,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有个大娘忽然惊喜地喊道:
“哎哟,小姑娘,原来是你啊!”
周围围观的村民一听这话,都有些纳闷和好奇:
“周家嫂子,你认识这个女知青?”
那大娘一拍大腿,大声道:“可不是认识吗,我家大孙子之前不是摔折了手嘛,那手肘肿得老高,都说是骨头摔断了,我还去公社卫生站找那个医生,想要人家帮我孙子看看呢,结果那个医生非说治不了,让我带着孩子上县里去看!”
“我一老太婆子,哪里去过县医院哦,连路牌上面的字我都认不全呢,没想到在卫生站外头正好就遇上了这个好心的姑娘。”
“这小姑娘说她能治,拿着几根银针在我孙子那手臂上扎了好几针,然后孩子的手就接好了,这才一晚上功夫呢,也不肿了也不疼了,活蹦乱跳的,连我那儿媳妇儿都说神奇,还让我找人打听一下,看看这个女大夫是哪儿的,以后家里人生病都去找她治呢!”
“没想到这姑娘是隔壁靠山屯的啊。”
周家嫂子的孙子摔断了手,用了几个土方子也没啥效果,孩子手臂肿得跟个萝卜似的,天天在家里哭爹喊娘,这事儿满臭松沟的村民都知道,昨儿才听说找人给接好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姓叶的女知青给治好的。
刘婆子这下表情没再那么狰狞愤怒了,她盯着叶青上下打量,似乎对叶青会医术这一点仍然是将信将疑。
“让她进去!”
就在刘婆子还在迟疑不定的时候,不远刘婆子的丈夫刘勇全带着两个儿子拖着板车回来了,板车上放着的,正是他儿子刘奎的尸体。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位置,让刘勇全把刘奎把板车推进院子里。
刘勇全进了院子后,一双充血的吊梢眼就朝着叶青和伍永兵看了过来,最后视线落在叶青身上,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语气有些生硬但还算客气:
“叶青是吧?我儿媳妇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能让孩子能平安降生,我保证以后会管教好我家老婆子,绝对不会再让她去骚扰你了!”
叶青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并不是怕刘家或者是臭松沟的这些村民,但她下乡是来插队的,不是来拉仇恨专门跟本地人为敌的。
如果那刘婆子恨她入骨,天天带着人上靠山屯去找她闹,就算叶青再有能耐,被这种无赖给缠上,估计也得被烦死,真要是对这种人大打出手,说不定还要被人指责心狠手辣,总之怎么处理都不对。
所以叶青肯定是希望能够跟刘家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好声好气握手言和,没必要相互仇视把关系闹僵。
本来她跟刘家也确实不存在什么恩怨情仇,如果不是那个凶手背后捣鬼,他们原本就只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可以,孕妇跟孩子那边我来想办法,但我有一个要求,我进去接生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指手画脚,刘大娘这边得您多做做工作了,她有点钻牛角尖了,对我未必放心!”
叶青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不客气,刘婆子马上脸色一沉,又要开骂。
那边刘勇全一把就把刘婆子扯到了一边,一脸阴沉地瞪着自家婆娘:
“你给我安生点,有什么话,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这可是老三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得平平安安地生出来,不然你就不怕奎子死不瞑目,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吗?”
说到这儿,刘勇全压低了声音,对着刘婆子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
“什么账,都得等后面再算,等孩子生了,王春花跟王家这帮狗娘养的,都给老子撵出去,杀咱们儿子的凶手,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刘婆子心下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丈夫那双猩红阴翳的眸子,怔怔点了点头。
叶青被刘家大儿媳妇儿领进了一间厢房,一进去,浓郁的血腥味儿顿时铺面而来。
破旧的炕床上,一个大着肚子但浑身却没几两肉的女人,这会儿面色煞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见叶青进来了,那女人朝着叶青微微转过头看了过来,但是那眼神里黯淡无光,看起来已经没了多少求生意志。
叶青伸出手来在女人的手腕上探了探,又在肚皮上摸了摸,差不多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是摔那一脚太严重,胎盘部分脱落,加上子宫收缩乏力引起的分娩大出血,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刺激宫缩尽快把孩子生下来,不光孩子会在子宫产道内引起窒息,大人也会失血过多休克死亡,情况确实是十分危险。
那个接生婆大概是知道情况不对,跟刘婆子说完话后就跑了,生怕闹出人命来刘家会怪罪在她的头上。
叶青将银针取出来,就朝着一旁的刘家大儿媳妇示意:
“能麻烦您给我准备一壶开水,剪子、缝衣针还有棉线吗?”
刘家大儿媳妇平时对这个妯娌其实也不怎么好,但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情况下,她还是放下了成见,叶青这边要什么,她二话没说就去准备了来。
叶青把她的银针、剪子、缝衣针跟棉线都用开水仔细烫过,消完毒之后,就开始如挽剑花一般将银针一根根熟练地扎进产妇的身体穴位里。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王春花身上从头到脚扎就被扎了足足有二三十针。
意识到叶青是在救她,王春花吃力地抬起了手,对着叶青绝望哀求道:
“大夫,别白费力气救我了,我不成啦,但是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您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把他生出来!”
叶青有些无奈道:
“孩子有救,你也会没事,你放宽心,我行医这么多年,阎王爷还没在我的手上抢走过一条命,你只要想活,黑白无常来了都不能耐你何!”
“你想想你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些年,以后也没有丈夫打你骂你了,把孩子好好培养长大,将来你就能跟着孩子相依为命,过上轻松自在的生活。”
“眼看着好日子就在眼跟前,就舍得就这么轻易放弃吗?”
一边捻着针,往针里面偷偷渡着治愈系异能,一边叶青开始给王春花鼓劲儿。
“为母则刚,你的孩子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没看过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长什么样呢,你不能让他白来一遭啥也没捞着吧?”
“你不得好好抚养孩子长大,等将来看着他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啊,万一这是个天才神童,将来能当上科学家,工程师,甚至是将军呢,你甘心就这么把他生存的机会扼杀掉吗?”
“而且你就不怕,你就这么撒手,孩子生下来了能不能有好日子过?刘家人能善待他吗?他没了爹没了妈,被人欺负了谁来给他撑腰?”
“你公婆年纪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得指望儿子儿媳妇给他们养老,你的孩子他们根本顾不上,到时候谁又能来给你养?你指望你那两个妯娌善心大发吗?”
这番话一说完,王春花顿时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青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要气馁,你再坚持坚持,给你自己,给你孩子都争口气,替你们俩都挣一个活命的机会!”
王春花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抬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抹狠劲儿:
“大夫,我听你的,我争口气!我能行!”
也不知道是刚刚扎的那些银针起了效果,还是叶青刚刚那番劝慰的话管用,总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王春花感觉她身体里流失的力气似乎又回来了,精神头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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