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 第110章

作者:黍宁 标签: 东方玄幻 穿越重生

  可她分明亲眼瞧见晚她一步的顾客买了面粉回家。

  是售罄还是独独不卖给她一家?

  不论她如何质问,这位店主却始终摆手,不肯退却半步。

  非但如此,甚至还转身递给她一个眼熟的漆盒。

  瑞鹿纹的漆盒,打开一看,底部仍压着一张淡红梅色的花笺。

  隽永明丽的小楷,墨色清淡。

  “朝游。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三日之后,容在和丰楼设宴以待。

  “王芳之。”

  紧捏着这张花笺,慕朝游恨不得直接掏出袖中的短剑冲到王道容的面前,把他的头割下来,丢到脚底踩个稀巴烂。

  或许他并不是想断她生计,他只是要亲手摧毁她的事业。

  足足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口气,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只剩下淡淡的紧张的余韵。

  她走出屋,席地在堂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晚风是燥热的,阶旁的兰草在晚风中摇曳,石阶坐久了有些阴凉透入人体肌。

  反复劝慰了自己几遍,慕朝游双手抱膝,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缓落的一轮红日。

  霞光铺海,半轮红日就这样沉入海里去了。

  王道容这第一波攻势,无非是想逼她低头。却反而激起她的愤恨,又从愤怒中催生出一股鲁莽的犟劲儿来。

  如今她愤怒倒是不愤怒了,只恨不得生啖其肉罢了。

  她偏不低头。

  那就来看看吧。

  看看就算是蝼蚁,单凭一腔热血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那张字条被慕朝游直接丢进灶膛里烧得一干二净。三日之后,她并没有如王道容的意赴那场约。

  南国视为官不治政务为高雅。

  王道容白日里倒是照例去了门下官署点了个卯,便随便寻了个理由早退了出去。

  当初他猜中了陛下心思,以退为进,果然被陛下欣然摘了司灵监监正一职,调往门下,迁给事中,品第五,只不过给事中无常员,注定清贵而清闲无事,这也正合他目下以静守动的处事原则。

  邓浑之死,令王道容顺水推舟退了顾家亲事的同时,也摘了市令的官帽。南国市令地位卑下,多为寒门充任,也方便他安插人手。

  事后,他曾特地请了建康令一顿酒,借此打通了与建康令的关系。

  这本是当日随手布下的一枚闲棋,是为防止邓浑之事重演,护她经商平安无恙,今日正可为辖制。

  出了官署,王道容叫来市令,又提点了几句,这才从容不迫地回到了和丰楼,独坐阁楼,等待嘉宾。

  从日出等到日暮,也未等到慕朝游现身,阿笪都有些慌了神。王道容却眉目不动,心平气和。

  酒楼老板小心翼翼找上来。这家酒楼早在三月之前就改换了主人,成了王道容名下的置业。

  看着面前的小主人,老板面露难色:“郎君……店里要打烊了,外头晚上不安全,郎君是索性留宿呢还是小人派些人手护卫郎君回去?”

  “我就不留了,这些天辛苦你了。”王道容略一颔首。

  阿笪见机便又摸出一锭金子出来。

  老板双眼微微一亮:“郎君这……白日里才送了钱来。”

  王道容言简意赅:“这是单独给你的赏钱。”

  他掀帘出去了。

  阿笪忙举步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回头说:“机灵点儿,干得好日后的赏钱少不得你的!”

  月升了出来。

  这些天建康城内游荡的行鬼渐少,大街上也有了几个大胆的人影。

  王道容素来是不在乎这个的,他慢慢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银色的月光照亮他白玉般的肌肤。

  阿笪想不通:“郎君想让慕娘子回心转意何必这么麻烦呢?”

  这个年头,世家大族就没几个干净的,他们不事生产,侵吞田地,放利子钱,官商匪沆瀣一气。

  虽然主家王羡性子仁善,但阿笪多多少少也从别家耳濡目染了点儿。

  先占了面馆,不服就打,再不服就绑了身边的亲朋好友,再打,打到服,多简单的事儿啊,何苦拐这么大一个弯,当然他也知道郎君是舍不得慕娘子,他也舍不得。

  王道容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说:“阿笪。你处事太偏颇了。”

  阿笪:“我看别人都这么干的呀。”

  王道容摇摇头:“阿笪你随我打过猎。打猎时人们是如何做的呢?”

  阿笪:“这我知道!放狗去追,去咬,追到精疲力竭,一箭射死!”

  王道容:“如今也正如此。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

  月光下,少年眉目清淡超然:“人的底线更要一步步试探,更要叫人摸不清楚你心中所想。上来就把筹码亮给人家将人逼到死角反倒不好。”

  阿笪笑道:“多谢郎君教诲。我不懂这些有的没的,只知道郎君说这一大通,恐怕是正享受与慕娘子斗智斗勇呢。”

  王道容不置可否,不辩解,也不再多言。

  明明今日慕朝游没来赴约,王道容却情绪稳定,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平和的,乃至愉悦的气息。

  阿笪月色下见他清淡柔和的脸,自己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些时日郎君的目的是达到了。慕娘子从一开始的视若不见,但如今眼底了不就只有王道容一人了吗?

  恐怕这几天里慕娘子那双眼一直盯着他,琢磨他,彻夜难眠吧。哪怕是靠这种偏激的方式,王道容还非叫慕朝游惦念着他,记恨着他。慕朝游恨不得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恐怕王道容不但不动怒,反倒更加欢欣。

  月光下,王道容情绪平和,容色淡渺,淡雅绝伦,愈发如仙如鬼,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去,又好像亘古的长夜黑暗,永远笼罩在人心头,像一片月光落在手臂上,凉得叫人心底发寒。

第076章

  几日之后, 附近的那家和丰酒楼,因其物美价廉,愈发红火起来。而面馆一天下来也见不到两三个食客。谢蘅倒是光顾了几次, 只是前些时日建康梅雨, 袁夫人又病了一场,牵绊住了他的脚步。慕朝游又有意瞒他, 他也暂不知店内窘境。

  老吕整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火痘。

  慕朝游安慰他:“他们这样撒钱回不了本的。有多少钱够他们撒的?”

  老吕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 我听说这家背靠了什么豪族,只怕不等他家没钱, 我们周围这几家就要倒闭了!”

  慕朝游心知老吕的担心并不无道理,自王道容动手至今, 面馆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店里所囤积的粮油所剩无几,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市场不愿卖她, 只能出城去城外的草市进货, 只是这一来二去, 又横生出许多问题来。

  村镇的草市货源散, 货量小, 都是村民们自家吃用的,质量没那么多讲究。

  好在当日王道容与顾家所赠的钱货,足够她下半辈子奢靡度日,经济状况仍优容无忧,每月还能照常发下工钱并照拂梁娘子。

  说起梁娘子, 自那日她知晓事情缘由之后, 便委婉告知了梁娘子她夫婿已经身亡的消息。

  梁娘子突闻噩耗,着实病了一段时日, 不过这个苦命的女人仍展现出了乱世百姓顽强而惊人的生命力,半个月下来,就已经能强打起精神外出谋生,以图在京城暂时落稳脚跟。

  这事毕竟是因她而起,彭仆元死有余辜,梁娘子却是无辜。

  京城大,居不易。大家在这个时代活着都不容易,既叫她撞见了,能搭把手的地方慕朝游便尽量能帮就帮了。

  慕朝游:“这几个月工钱照旧发──”

  老吕急说:“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朝游:“我晓得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与阿雉背后都有一大家子日常嚼用,我说这个,也是想让你们心安。”

  她考虑过了。王道容并非司空与大将军嫡支,就算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糟践的。他愿意做慈善那就让他去做,至少附近百姓是切切实实受了惠,而她大不了闭门歇业罢了。

  慕朝游想得很通达,但刀既然架在了脖子上,她到底还是要挣扎一下的。说干就干,慕朝游跟老吕两相合计,第二天就把之前研究的冷淘推出了市场。

  建康是大都市,北边连天的战火还目下还烧不过长江来,人们偏安一隅,生活但也算富足。愿意使几个钱在外面吃面的,比起价格,有时候也更容易有一些环境和口味上的需求。

  和丰酒楼生意是好了,可每日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碗面不知要等到何时,总有人不乐意去那儿吃饭的。赶了几天热闹之后,就零星有几个老顾客又回流了过来。

  慕朝游仍按照原定计划,安排人走街串巷地叫卖、宣传。

  这些老主顾他们注意到了菜单上的新样式,好奇地问,“这个冷淘是什么东西?”

  慕朝游眉眼弯弯笑说:“也就过水的凉面,换个新名字罢了,本店推出的新菜品,今日打八折。郎君不若尝尝看,有什么建议提出来咱们也好改进。”

  那食客果然大为感兴趣。待面端上来,只见碗里的面条细如春柳,白如冬雪,码着碧玉嫩绿的黄瓜丝,萝卜丝。碧玉雪白,煞为好看。最主要的是那面条仿佛雪一般沉在冷水里,夏日炎炎,寻常的水引热气滚滚,叫人实在提不起胃口,这一碗,先声夺人,只第一眼便叫人目清神爽!

  闻一口,淡淡的醋香直往人鼻子里钻,酸得人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那食客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提筷咬了一口。

  原本只想尝一尝,谁曾想这水引凉爽宜人,沁人心脾,让人不知不觉一大碗咕噜噜就下了肚。

  最妙的还当属这个汤底,微甜微酸,十分开胃。甜也甜而不腻,只舌尖淡淡的一缕,若有若无,叫人忍不住想要追寻。

  一碗面下肚,果然叫人一扫暑热,心神舒畅!

  冷淘推出之后,来往顾客无不交口称赞的。面馆距离酒楼最近,受到的冲击最大,而冷淘的推出,又令慕朝游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酒楼眼皮子底下拉拢最多的顾客,不过几日功夫,面馆的生意就有了起色。

  对此,老吕和阿雉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生意好了,忧的是这过水凉面也不难做,最近附近的几家食肆都在研究。

  慕朝游晓得这个是防不胜防的,解释说,“他们要做我们也没法子,但每家每户汤底不同,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我们家作出招牌、差异化来,就不怕竞争不过。”

  推出冷淘时,慕朝游就有意识地缀以“慕氏冷淘”的前缀,安排人多多营销推广。说是建康首家冷淘,别人家的冷淘都没有慕氏冷淘的那个味道,吃冷淘就该吃慕氏的冷淘。

  品牌效应……差异化……阿雉似懂非懂,心底暗暗默记下来。

  “话是这么说。”老吕一抹脸,闷闷道,“唉,这心里还是不痛快!”

  果然,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什么张家冷淘,钱二娘子冷淘便遍地开花了。

  老吕和阿雉两人虽早有过慕朝游的安慰,但当和丰酒楼推出冷淘时,还是气得一个倒仰。

  “厚颜无耻!”阿雉怒骂。

  老吕:“这是和咱们杠上了是吧?”

  和丰酒楼推出冷淘的当时,慕朝游便雇人买了一份回来,三人尝了一口,俱都面面相觑。

  阿雉撂了筷子,变了面色,“这……这个味道怎么和我们家一样呢?”

  慕朝游又尝了一口,心里往下又沉了一寸。和丰酒楼的冷淘不能说和他们店里的一模一样,其细微的口味差距,已经几近于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