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 第126章

作者:黍宁 标签: 东方玄幻 穿越重生

  张悬月朝天念了句佛号,笑道:“前些时日我才去了敬爱寺求了佛,难不成真灵验如斯?”

  “不行,我可得赶紧拢着小郎君才是。”

  菱花掀了食盒一看,冰里镇着十多个又大又红的荔枝,鲜嫩红艳。她觑着张悬月高兴,就问:“荔枝性热,酥酪也热,娘子还吃那酥酪不吃?”

  张悬月犹豫了半晌,忍痛道:“既如此,那酥酪你就跟阿酥说算了吧。”

  菱花抿唇一笑,“娘子若是怕上火,我那妹子绿豆莲子汤煮得最好,不若我叫她给娘子煮一碗来喝,正巧清凉解暑。”

  张悬月点头称是,菱花便下去安排。

  她走到慕朝游身前,眉宇间仍是一派从容镇定之色,叫她不必再忙。

  慕朝游方才就在一边将一切尽收眼底。明知是她从中作梗,但人家是得张娘子依赖的老人,自己除了应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个能在张悬月面前露脸的机会,转瞬却不翼而飞。慕朝游还没吭声,阿令倒有些看不过眼,慕朝游反过来安慰她两句,“夏日还长,既然进了院子,总不愁没有机会。”

  她刚才也的确有点儿心气不平,但她近来历经过王道容之后,心胸与开慰自己的本事都见长。

  菱花侍奉张娘子已久,树大根深,她半路横插一脚挤走她妹子半个位置,菱花对她颇有微词也是人之常情,众人见风使舵,更是合乎常理。再者菱花眼下也只是架空她,打压她出头,倒也没真将她怎么样,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怕她抢了她妹子的风头。

  但慕朝游必须尽快在张悬月身边站稳脚跟。

  王道容命她进府侍奉,她为奴为婢的命运已不可更改,与其在他身边受他辖制磋磨,日日为他端茶送水、端盆捧盂,她宁愿去伺候张悬月。

  张悬月是他父亲王羡爱妾,既非继母,更非生母,总要避嫌。这实在是她前后失据的情况下唯一的解法了。

  但有菱花拦路在前,她坐困在这小小的厨房中,难以施展拳脚,需得尽早找到一个破局之机。

  慕朝游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寻思了一圈儿,将目标最终锁定在了藕花身上。

  自古以来,万年老二与老一之间关系就十分微妙,那天晚上她设宴相邀,她非但来了,甚至态度还颇为亲近,更送上了份见面礼,隐约存了几分拉拢之意。

  只是利益交换,利用别人难免也要被人利用。藕花的野心比她更大,这个中成本代价是她能负担得起吗?

  慕朝游想了半天,暂没理出个头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到房前。

  天太热,阿秀正搬个胡凳坐在廊下绣花,抬头见到慕朝游跟阿令两个,挥了两下绣绷笑着说,“阿酥你回来得正好,刚前面有个婢子过来给你送了个食盒。”

  婢子?慕朝游心里一个咯噔,她刚来王家,除了王道容哪里还认得什么婢子?小婵又不再住宅。

  她心里存疑,面上不显山露水,道了谢,进屋避着人视线揭了食盒一看。

  一阵白雾弥散,露出食盒内满满当当的冰山,晶莹的冰山间埋着十数个红宝石般的荔枝,绛雪艳浮,鲜红如血,更多几分不祥的鬼气。

  除了王道容手笔之外,还能有谁?

  望着面前这艳红玲珑的荔枝,慕朝游短暂地陷入了要不要倒掉的纠结之中。从小她爹妈就教育她浪费粮食,老天爷和老天奶会打雷来劈。

  踌躇半晌,残存在她骨子里的教育,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跟什么过不去都别和食物过不去,王道容前脚送了张悬月,后脚送她,实在其心可诛。

  只是这荔枝在她手上是个烫手山芋,也不能分给旁人。慕朝游只得抱着食盒走出了松云院,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吃了。

  她刚吃了两个,忽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琅琅的轻笑。

  她浑身一僵,转过神来,见日光浮动,花木扶疏间,王道容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裳,乌发柔披,正执卷林间。

  郁郁葱葱的花木遮掩住了他清瘦的姿形,他不动声色潜藏林间不知已有多久。

  慕朝游手上还捏着荔枝壳,被他逮了个正着,一张脸因为羞窘和恼怒一瞬间涨得通红。

  王道容不以为意,仿佛刚刚在笑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如雪的目光审视她半秒,倏地一拂袖口,淡弯了薄红的唇,几分揶揄和挑逗,“嗯。朝游。不,或者现在改叫你阿酥?”

  “看来,容这盒荔枝倒是送对了。”

  他言辞多作弄,若是寻常人碰上这种事早就怄个要死。但慕朝游跟他纠缠多时,早已锻炼出极其坚韧的心理素质,再说了,怕浪费粮食有什么可耻的?

  她不假思索,反唇相讥,已神清目明,心如止水,“荔枝是好的,只是送荔枝的人我不喜欢。”

  王道容淡淡:“若不喜欢倒了就是。”

  慕朝游:“人可以弃之如敝履。但食物可以裹腹,可以养活千千万万的人,比送礼的人要珍贵,比不事生产,高枕无忧的米虫珍贵。”

  王道容一顿。

  “南国虽偏安一隅,但这世上仍有许多百姓吃不上饭。战乱年间我不吃掉难道还要倒掉吗?”

  王道容看了她久久一眼,这才移开视线,拾起书卷字字望了下去。

  慕朝游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弄不清楚到底是巧遇,还是他笃定了她的脾性,刻意跟踪安排。

  她正寻思脱身之法,王道容却垂目看自己的。

  他领口开得极大,露出一截锁骨与白皙劲瘦的胸膛,脚上也没着袜,赤足蹬一双木屐,一副浪荡作派。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花影摇动,夏日昼长,倒多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慕朝游见不得这个。

  王道容这人尤为不要脸,她骂他,他面不改色,她打他,他说打得好。她若是跟他怄气,他说不定心中反倒高兴。与他相处,该当心平气和,视若寻常。

  她有意脱身,也有意叫他不痛快,便主动打破了沉默,寻了个话头,“你怎么在这里?”

  王道容乌发柔披,肤色如雪,他头也不抬,书卷展开一寸,嗓音如何存几分故作的微讶,“这是我家,我自然想去哪儿去哪儿。”

  慕朝游没忍住,反唇相讥:“郎君既拜入许仙翁门下,服食养性,修习玄静,又与沙门道兰公诸公谈禅交好,养望于野。后果然以旷达清静,贯通三教之声名崭露头角,脱颖而出。如今衣衫不整,与令尊爱妾身边的侍婢厮混在一处,难道就不怕人闲话为修身不正,沽名钓誉之辈?”

  南国民风虽奔放,但物极必反,渡江之后,风气已从荒唐放诞渐趋雅达。

  刘俭仍是渡江前的狂浪作派,王道容则不然。

  她留在张悬月身边的举动对刘俭之辈而言或许无用,却能掣肘以调和三教为执政方针,清心寡欲而闻名的王道容。

  王道容素日里行事虽偶有乖张,但他总体更为保守内敛,是兼通三教,儒道调和,玄礼兼综的。

  陛下想打压世家,重振皇权,则必定要重兴儒学。

  王道容乍一看每日优容无事,但背地里该做的却一样没落,风雨晦暗,局势不明,他秉承中庸之道,养精蓄锐。如今朝野上下批判老庄空谈的声音越来越大。便是司空虽信奉老庄,也不得不提议兴办太学。

  为陛下重用,世家所嫉恨的严恭此人,便曾任太常博士,执掌宗庙礼仪,是个典型的儒教人物。

  王道容虽出生琅琊王氏,又曾得大将军欢喜,但因其行事低调,主张调和儒道,陛下待他也算优容。世家大族从来是两边下注,王道容为政方针兼通玄礼,既是家学,也是司空所默许。

  此刻。

  王道容淡淡掩卷,不答,仅仅瞧她,他乌发披散,衣襟半敞,腰腹肌蜜如玉,仿佛蕴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居高临下,下-流开口:

  “正巧,阿酥正与我私通和-奸。做一对悖逆三教,狂浪放荡的有情人。”

第091章

  慕朝游起先被他的不要脸震惊, 旋即便又调整好了心态,紧紧地盯着他,笑吟吟开口:“私通和奸?就你一个恐怕还不够。都私通了就通你一个岂不是吃亏?至少也得两个三个样貌俊俏, 身段又好的小郎君吧。”

  不就是虎狼之辞吗?哪个现代人不会说?

  “你别说。”她一边剥着荔枝吃, 一边笑说,“你们府上的仆役难道是看脸选拔的?侍婢们个个貌美如花不说, 仆役们也都是俊俏少年。”

  王道容紧紧注视她两三秒,慕朝游毫不避忌, 四目相对。

  王道容这才移开视线,拾起书轴, 若无其事般地柔声继续,“这几日天热, 你在张悬月身边,务要紧着自己, 以自身为要。莫要中了暑气。她为人粗陋愚笨。你莫要事事抢先, 遇事能躲则躲, 装个辛苦样子出来辄可。”

  “若受了委屈欺负, 也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容自然会替你解决。”

  慕朝游觉得有点儿荒谬:……王道容这是在教她摸鱼?

  “至于张悬月——”王道容眼睫一颤, 乌黑眼底流过一点轻哂,“父亲看重她。你如今在她身边,我确不好直接向她讨要你。但她算什么东西?因你在她跟前服侍,我才给她几分薄面。”

  “朝游,我知晓你被迫来到我身边, 心中苦闷, 因此你想跟在她身边伺候便在她身边伺候罢。”

  他执起书卷淡淡道:“此处人来人往,既然要避嫌, 你该回去了,刚入松云院勿要落人口实。”

  他主动放她,她求之不得,慕朝游闻言也不多言语,咬着荔枝一颗颗一扫而光,这才提着食盒回转院中。

  临进门前,她抬头正好瞧见树上一只正在织网的黑色大蜘蛛,飞虫误打误撞冲入蛛网,即刻被绵绵的游丝紧紧纠缠不得动弹。

  王道容乃至整个松云院于她而言便如同这张蛛网。

  阳光在她眼底闪烁,但她的心念并不会因为王道容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既已下定决心,付诸行动,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会豁力撞出一个口子,抗争到底。

  小燕的到来令慕朝游的处境愈发困窘。张悬月做事是个三分钟热度的,若几日不见她,早就将她忘到了爪哇国去。慕朝游照例尽可能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与人为善,客客气气,凡是能搭把手的她都能帮。

  天气热得大家都没了胃口,慕朝游就自掏腰包,主动做了冷淘替众人开胃。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段时日积累的好人缘起了作用,张悬月成日恹恹胃口不好,有人在她跟前提了一嘴冷淘,张悬月立刻振奋了精神,点名要吃。

  按常理来说,她只负责做,上菜布菜的事自有张悬月身边亲近的侍婢负责。但小蟹接过食盒,却招呼她跟自己一块儿去面见娘子。

  待慕朝游一头雾水地在张悬月面前跪下了,对上藕花笑眯眯的视线,这才恍然大悟。

  张悬月云鬓不整,只穿个抹胸,套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赤裸着两条胳膊,歪在榻看书。

  瞧见慕朝游,菱花神色有点儿僵硬。

  藕花却不管这个,揭了食盒温声细语地哄着张悬月来吃。

  张悬月本打算随便对付两筷子就算了,没想到这冷淘冰凉酸甜,一下子浇灭了夏日的燥热。吃得高兴了,她脸上也露出了点儿笑。

  藕花适时说:“娘子,这冷淘正是阿酥的巧思呢。”

  张悬月有点记不起来:“哪个阿酥?”

  藕花叫慕朝游起来见礼:“就是你慧眼识炬,点名要的那个阿酥啊。”

  慕朝游情知表现机会正在今日,丝毫不敢耽搁,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一礼,脆声说:“婢子阿酥见过娘子。”

  张悬月“噢”了一声,盯着慕朝游恍然一笑,“原来是你啊。”

  这冷淘张悬月十分满意,入了心,自然也就记起了她那日做的酥酪,当即便点名明日再做一碗来。

  有一就有二,待退出正屋之后。慕朝游略微松了口气,情知通往正屋的路如今算是打通了。而其中使力相助者却不得不谢。

  虽然不清楚藕花此举用意,慕朝游还是转过身郑重地朝藕花敛衽行了一礼,“多谢藕花娘子今日相助。”

  藕花却笑眯眯摆摆手:“免啦。吃过你那么多好东西,也不能白吃不是?我也就帮你说句话,真正入了娘子眼的还是你自己的手艺。接下来,这条路你能不能走下去,也是看你自己的能耐。”

  慕朝游不假思索:“自然不敢忘娘子路上提携。”

  藕花又是一笑,一言不发,却也心满意得。

  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慕朝游不敢懈怠。也不管菱花与小燕等人是作何想法,她每日做人情的时候,总也不忘她们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