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慕朝游心里很感激她的相助,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婶子去吧,接下来我自己能应付。今日麻烦婶子了,赶明我请婶子吃饭。”
别的不说,懂得知恩图报,光是这一句听得就舒坦。
吴婶子笑眯眯地“诶”了一声,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婶子是贪你这顿饭的,快回吧,忙你的去,可机灵着点儿,别给你婶子丢脸啊。”
慕朝游一一应下来,回身进了厨房,魏冲正坐着个小胡床在那儿洗碗。
少年浑似鱼托生的,一盆子水洗得洒了半盆子,瞥见她来,也不含糊,甩着手冲她笑:“阿姊快来帮帮我!”
慕朝游顺手拎起旁边一个小胡床坐过去。
魏冲松了口气,说,“我手笨,干点儿重活还行,洗东西总是要被我娘骂,如今好了,阿姊你来了,可算多了个帮手。”
慕朝游拿了一块布一只碗,一边洗一边回:“郎君说得哪里的话,我也是第一次过来帮工,不懂得地方还很多,万望郎君多多担待指教了。”
魏冲哈哈一笑,“那一定。”
柜台那边清闲了点儿,韩氏这才想起被她撂在了后厨的慕朝游,撩起帘子一看。
正看到慕朝游跟魏冲坐在一块儿洗碗呢。
见这两人相处还算不错,韩氏这才松了口气,放了帘子又走了。
魏冲就帮家里干重活,慕朝游则负责和韩氏一起洗涤酒器,招待客人。
魏家这间与其说是酒肆,倒不如说是个小餐馆更合适,经营范围很广,小吃也很多。
工钱给得不多,但慕朝游有心开个店面谋生,很能静下心来干活学习。
魏家人本来想找的是个能干的男子,刚开始见她细皮嫩肉,文文秀秀的模样还有点犹疑,想着做一段时间看看,不行再换。
但一个月下来却不想让她走了。
这固然是因为慕朝游做事踏实,但最重要的是慕朝游她生得很好看。
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能顿顿饱食都屈指可数,终日风吹日晒,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才是最普遍的写照。像慕朝游这样皮肤白皙,个子高挑,乌发如云的现代女性,足可称之为“美人”了。
美人当垆卖酒,魏家酒肆的客流量都比从前大了不少。
或许是受昔日卓文君卖酒的典故影响,谣言竟然越传越广,人人都说魏家酒肆来了个不得了的佳人。
刘俭是最爱美人的,得了消息立刻兴致勃勃,呼朋唤友喊谢蘅和王道容去看美人。
王道容对美人毫无兴致,却被刘俭半道儿捉去,容色很清冷疏离。
刘俭打个哈哈,“反正再美也没咱们芳之美啊。”
王道容闭口不言,并不打算与他争这一时口舌之利。
酒肆人多,慕朝游或多或少也已经习惯了看客们的目光。
美女难得,百姓们又不挑剔,大多数看客们还是觉得名副其实,比较满意的。
偶尔有那故意挑事,实则揩油的,魏冲会帮忙解决。她只要把手上的碗洗干净就行。
正埋头洗着碗,忽然间,酒肆内传来食客的喧哗声。
那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动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
慕朝游纳闷地抬起眼,只看到一个穿着乌袍的青年正和同伴说说笑笑往店里走,他生得文雅可爱,笑起来如花枝灿灿。
紧跟着他身后又先后踏入两道身影。
一个穿蓝衣的少年,肌肤莹白如玉,貌若好女,笑起来有些腼腆的模样。
至于另一道雪白的身影——
慕朝游的手不由顿住了。
是个极其漂亮的少年。
眼睫浓长,发密如乌云,双眼漆黑如墨,容色清清淡淡。穿一件白色的道袍,红色的内衬,像雪中的鲜血,手腕红绳系着玉珠。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少年抬起双眸,乌黑的眼不偏不倚正巧与她撞了个正着,竟是阔别许久未见的王道容。
“王六郎?”人群之中还夹杂着惊讶的呼声。
“谁啊。”
“王家那个王道容啊。”
慕朝游一时愣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道容,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犹豫再三,她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王道容也是一怔,与她轻轻颔首,算是示意。
王道容的反应这么平静无波,慕朝游也松了口气。
刘俭看了看慕朝游,说,“就是她?”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王道容没,谢蘅也没。
刘俭笑眯眯地叫了一壶酒,又叫了点下酒的小菜,等菜的间隙说,“本来还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没想到确实是个佳人。”
刘俭好美是建康闻名的。在刘俭看来慕朝游的的确确都算得上一位难得的佳人了。
倒不是她的容貌有多出色,眼前这低头洗漱的女郎,气质柔和冲淡,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这般镇定疏朗的态度非世家大族是绝难教养出的。
“奇了,”刘俭越看慕朝游是越惊讶,“市廛之间怎么还有风姿如此散朗的女郎?”
谢蘅柔柔叹了口气:“又犯病。”
王道容面无表情,长眉微拧:“……”
刘俭满嘴荒唐,他早已经习惯,却还是觉得第一次觉得这人说话如此刺耳。
刘俭觉得新奇,拉着王道容非叫他看。
没拉动。
刘俭纳闷。
只见王道容蹙眉冷视着他。
刘俭忍不住大笑起来,“芳之总是这般正经啊,怎么不敢直视美人?”
王道容阖眸,言辞冷得几乎能掉出冰渣子来:“未及君轻浮。”
刘俭眉头都挑了起来。
他跟王道容、谢蘅两个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自认为比他老子王羡还了解他几分。
这人这一个多月下来就一直没怎么笑过,虽说生来便好似冰雪堆作的冷心冷肺,但朋友心情到底怎么样,刘俭还是能看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遭了鬼了,还是撞了邪祟了。
这几日,他和谢蘅也没少竭力去逗他高兴,又是带他走马游街,又是去钟山踏青的,还去了趟鸡鸣寺……
说起鸡鸣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从鸡鸣寺回来他就倒霉,一直霉到现在。
刘俭被他没头没脑地冲了一顿,更纳闷了:“你今天吃什么了?这么大火气?我夸这位小娘子好看你生什么气?又不是说将你比下去了。”
王道容一顿。
刘俭不服气:“那你说说这小娘子长得到底如何?”
王道容微微一滞,淡抿了薄唇。
他平日里辩才无碍,此时竟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芳之?”刘俭眉头挑得更高了,“等等,你难不成看上这女郎了?那也不成,就算你看上了,那也不是你的,我又没觊觎你老婆。”
王道容黝黑得发青的双眼静静得睇他一眼,不说话了。
刘俭打了个寒噤,被他这一眼看得像是被女鬼锁喉,脖颈后面有阴风在吹。
王道容默不作声,垂下眼来,照见茶盏中倒映着的自己,指尖不自觉紧了紧。
浑身上下像是被蚂蚁咬得难受,不剧烈,只是很琐碎的不舒服。
来得莫名,未知缘由。
最主要的是刘俭满嘴跑马,他竟也奈何不得,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反驳,喉口像硬生生堵了团棉花,着实令人不快。
刘俭大笑了两声,也不理他,冲着慕朝游的方向招了招手。
……是在喊她?
慕朝游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继续洗自己的酒器,权当没看见。
刘俭一乐。
这女郎分明刚刚还伸着脖子往他们这儿张望呢,他也不生气,转头喊了魏巴上来问。
“店家,我问你,这女郎是你们家什么人吶。”
魏巴一看刘俭三人的穿着,心里打了个突,知道得罪不起,恭恭敬敬地回,“回郎君的话,是家里来帮工的远方亲戚。”
刘俭说:“我有意请她来奉酒,老丈能不能帮我说道说道?”
魏巴立刻面露难色:“这……阿游粗笨,只怕怠慢了贵人。”
“你说她叫阿游?”刘俭睁大了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扭脸冲王道容说,“芳之,这女郎与你同名,岂不是有缘?”
王道容的道号就是叫云猷的,他们身边这几个朋友都清楚。
刘俭又眨眼笑:“老丈放心,我们可不是那登徒子,不过见你这位亲戚生得好看,想说两句话罢了。”
魏巴一时惊疑不定。
刘俭眨眼微笑的时候看起来的确和蔼可亲极了,而这三人分明又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世家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朝刘俭等人行了个礼,“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魏巴忧心忡忡地走到慕朝游面前:“那边的三个贵人想让你去奉酒。”
慕朝游还没出声,旁边的魏冲倒是愣了一下。
自从亲爹被那个士族的浪荡子打折了腿,他就对这些世家子弟没什么好脸色。
少年扭脸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刘俭几人,咬着牙,稚嫩的脸蛋上露出愤愤之色,“真是欺人太甚!”
魏巴怕儿子冲动,赶紧一把拉住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你省省吧,我们哪里得罪的起?”
“那贵人只说是找阿游说两句话。”魏巴犹豫,“阿游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愿,就推说身体不适,我看能不能帮你回绝了去。”
魏巴折了腿,这段时间没少吃苦头,头发也花白下来,整个人显露出几分沉郁的苦相来,但和韩氏一样都为人热心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