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你——”
话还未出口,王道容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手上,腰上两处伤口作祟,心脏乱跳,百般情绪攻心。
他面色苍白得吓人,似乎气力用尽,竟两眼一合,径直栽倒了下去。
第028章
慕朝游心里咯噔漏跳了一拍, 赶紧伸手去接。
这一接牵连到她肩头伤势,一跳一跳的疼,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心有余悸, 慕朝游忙低头看向王道容。
少年双眼紧闭, 静静地倒在她怀里,唇瓣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血色, 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乌发也从发冠中滑落出来。神态倒是安详得如同睡去。
这样不是办法。
慕朝游伸手想扶着他换个姿势。
一伸手, 摸到一手的血。
王道容腰腹的伤口血流如注,他来时穿着白衣,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血几乎将半边身子浸透了。
慕朝游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掌心被划开一道寸深的伤口,两侧皮肉外翻, 鲜血从骨节分明的五指淋漓地淌了下来。
掌心的伤口还好说,问题在于腰上的伤势, 似乎是捅到了之前的旧伤, 伤势看得她心惊肉跳。
慕朝游抿了抿干燥皲裂的唇瓣, 飞快地扯下他身上的衣物, 转瞬之间就将王道容上半身扒了个一干二净。
南国的士族喜穿宽袍大袖, 少年掩藏在层层纱衣之下的病躯, 洁白如玉。胸是胸,腰是腰,骨肉匀亭,肌肉纤薄,紧实而流畅。
乍一看, 男色十分惑人。但慕朝游此刻压根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想法。剥衣只是为了方便看清他腰腹的伤口。
少年劲瘦的侧腰破开一个黑黝黝的血洞, 伤口狰狞,还不断有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所幸南国士人喜穿宽袍大袖, 不愁布料不够,慕朝游一看王道容这个伤势,根本不敢耽搁。怕伤口感染,她没用外袍,而是用力将他的里衣撕扯成碎布条。
事急从权,至于王道容醒来没有里衣穿这件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为了不让之前给他包扎时飙血的可怕记忆重现,回到建康之后,慕朝游特地去和建康的医者学过一些包扎止血的方法。
这在乱世之中都是能用得上的。
等到王道容的伤势终于止住血,慕朝游低头一看自己血淋淋的手掌,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
看向眼唇紧闭,一无所知的王道容。她怔了怔,心底像被什么人狠狠揪了一下。有一千一万个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替她挡剑。
他不是……一向冷淡自负的吗?
有人愿意替自己挡剑,以命相护说不感动是假的。
强令自己别多想,趁着王道容还没苏醒的间隙,慕朝游赶紧跑去察看阿笪和车夫的习惯。
她心里或多或少知道这两人或许已经丧命。只是没亲自验证过始终不肯放弃而已。
阿笪和车夫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
但幸运的是,他们两个还活着!
慕朝游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这才重重落地,原本冰冰凉凉的手脚好像都跟着回温了。
两人都还有气,虽然气息很微弱。
慕朝游照葫芦画瓢,扯碎衣摆给二人简单处理过伤势。
或许是因为刺杀是冲着王道容去的,两人的伤都没伤在致命部位。
包着包着,慕朝游不禁开始走神。一个人都没杀成,还死了个头儿,这些杀手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回去难道不会扣工资吗?
处理好车夫和阿笪,慕朝游又看向王道容。
这个昔日清润通雅的世家子,正灰扑扑地倒在田野荒草间,哪还看得出之前的高贵。
王道容是他们之中伤得最严重的。她不敢随意挪动他。他伤得太重了,又生得高大,要是被她在地上又拖又搬的,魂归西天了怎么办?
慕朝游想过回城去求援,但马受了惊,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单靠她两条腿跑到城中找医生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她也不敢把王道容他们仨丢在野外。
且不说那些杀手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古代的野外可是有狼,甚至有老虎的。
慕朝游可不想她去而复返,王道容他们落得个李逵老母一般的下场。
她目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王道容他们身边,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动静。想到这里,慕朝游微微抿唇,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心里由衷地沉重了下来。
大家都还活着固然很好,但还有残酷的现实在等待着她。
白天还好,要是入夜,王道容还没醒的话那就麻烦了。她一个人很难护住三个人的安危。
王道容合着眼,仿若只是恬静睡去。
风有时候吹动草叶,掠起少年乌黑的发,慕朝游便会一个哆嗦,茫然惊醒,望向身侧的少年。
可王道容依然阖眸睡得安宁,慕朝游有时候会疑心他醒来,有时候又恍惚他死去。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王道容要是永远醒不来了呢?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慕朝游就感到一阵无穷无尽的恐惧。
日头一点点西斜。
慕朝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实在没了办法。
如果王道容还不醒的话,她就只能暂时丢下他,去附近拾点柴火。
她又俯身去看了眼王道容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她的想法,少年纤长的眼睫动了动,一双黑润的眼里还有几分迷茫。
慕朝游愣了一下,惊喜交加地丢了手中的柴火:“你醒了?”
醒来的第一眼,王道容看到的就是慕朝游。
她极为焦急关切地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里只盛满了小小的一个他。
见他苏醒,少女眼底爆发出极为绚烂的色彩,像星子接二连三地自眼底迸发。
王道容自幼时情感淡漠,早已习惯与人关系疏离,此时也不由微微一怔。
……竟也有人这般记挂他的生死么?
就好像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他微微垂下眼,没立即给予回应,而是伸手摸到腰腹。
腰腹传来一阵剧痛。
王道容起初有点儿没回过神来,被这疼痛一激,原本还有些混沌的意识才终于回笼。
他想起来了一切。
王道容直起身,垂眸嗯了一声。
这一坐,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上半身是光裸着的,只在腰间左一圈又一圈的缠着纱布。
王道容下意识地望向慕朝游。
慕朝游愣了一下,当他羞耻,解释说“……你伤得很重,我不脱衣服看不到伤口。干脆就撕了你衣服给你包扎了。”
王道容:“……”
他眼帘又垂落下来:“……多谢。”
倒不是觉得羞耻。毕竟建康那些世家子,服过散之后满大街裸奔的也不在少数。在慕朝游面前袒胸露乳他并不觉得耻辱。
少年面色苍白,光-裸着上半身,肌肤如雪一般耀眼刺目。
乌发自胸口披落下来,半遮半掩前胸,高大而雪白的身躯极为秀朗清健。只不过伤势太重,一点轻微的动作,伤口就崩裂开,血色洇湿了裹腰的碎布条。
慕朝游甚至疑心如果再深入一些,他肠子会不会掉出来。
为慕朝游挡剑出乎王道容的意料,但若说是就此后悔放过她倒也不至于。
王道容本就是个一意孤行,做了就不会后悔的性子,平生最看不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之辈。他临时起意放慕朝游的性命,如今受伤沉重也是自食其果。
王道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便去看阿笪的状况。
今天他本没打算带阿笪出来,是阿笪十分仰慕崇敬他这个郎君,日日都要打着转儿的围着他伺候,一步也不肯离。
王道容很少去干涉旁人的生死,劝过几回,阿笪不听,便也作罢。他也没有特地叮嘱彭仆元放过阿笪的性命。
和阿笪多年主仆,总也有几分情谊,见他还活着,王道容总归还是欣慰的。
王道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而抬眸望向她:“你哭了?”
慕朝游一怔,下意识摸上眼角,指尖微烫,残存着半干的湿痕。刚刚自己着急过头,竟不知不觉急得直冒泪花。回过神来,她一张脸不争气地烧了个通红。
她太担心王道容的生死。他要是因为她一命呜呼,慕朝游不能想象自己到时候有多愧疚。
他还活着,她一时激动,喜极而泣也是很正常的吧……?
王道容看着她,少年双眼很清平,很直接,似乎并不知道此刻应该避让。
慕朝游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向王道容的腰腹,强行转移话题:“你伤……好点儿了吗?”
王道容垂眸,夜风吹动他乌发扬起,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苍白如纸,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多谢娘子挂怀,想来是不至于丧命的。”
闻言,慕朝游那一腔窘迫也扫空了,定了定心神,冷静道:“你的伤需要处理。你受了伤不能走动,我回城找大夫。”
她问:“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坚持吗?”
“或者,你知道这山野间有什么草药,我去采来给你紧急处理一下。”
王道容:“车前,夏枯,艾叶,蒲黄,都可以用于外敷止血。”
慕朝游:……
名字倒是都很熟悉,可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发愁:“你能描述一下吗?”
少年敛眸,微顿了顿,“或许,还有一样亦有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