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这间净室修建得极为豪阔,室内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四壁雕梁画栋,涂着不知什么名贵香料,正中垒沉香为山,香气扑鼻而来,踏步其中,一步步像踩在金子里行走,奢靡得足够令人心惊。
温泉水暖,泛珠溅玉,细浪香细。
珠帘玉幕,云遮雾绕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披散着一头乌发,上半身赤-裸,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膛,下半身着一条长裤,正侧坐在汤池边,拿一只瓠瓢,一下接一下,漫不经心地舀水盥栉。
汤池内熏了香,热气蓊郁,花雾迷离
听到她的脚步声,王道容转过脸来,露出一张白润的脸儿,眉眼温和清俊,乌鸦鸦的发垂落精瘦的腰侧,他微扬着唇角,闭着眼,眼睫发梢经水濯洗,愈发黑润明丽,颗颗水珠如珍珠般点缀在他发间。
弯弯的眉,嫣红的唇,如鲛人出水,原本姿媚艳丽的五官更显惊心动魄。
他看不见她,却知晓她来。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王道容莞尔轻轻呼唤她:“朝游?”
少年宛如一朵生长在汤池边随风摇曳的罂粟,艳丽中透出几分迷离的危险。
慕朝游本来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却在见到王道容的那一剎,摄于他惊艳的容光,怔成了个哑巴。
王道容没得到她的回应,摸索想要站起身,纳罕问:“朝游?”
慕朝游猛然回神,快步走过去,言简意赅道:“我在这——”
她话音未落,实在是王道容在辨认清楚她的方位之后,准确地一把攥着了她的手臂。
“找到了。”王道容艳红的唇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的手湿漉漉的,抓得慕朝游有点儿不舒服,但努力忍耐下来,任由王道容牵着她的手,将她牵到汤池边。王道容这才问她:“行动如何?你可有受伤?”
离汤池越近,温热的香雾如浪一般扑面而来,如蛇缠颈,令人渐有窒息之感,听闻王道容提及正事,慕朝游这才如蒙大赦般地从袖笼内取出玉葫芦递给他,“关在里面了。”
王道容闭着眼伸出指尖摸了摸微凉的玉葫芦,柔和地说:“朝游,辛苦你了。”
慕朝游闷声道:“不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汤池内太热,热得她近乎渗出汗来,还是想到自己即将说出的话,而感到愧怍紧张。
来时,慕朝游曾仔细思考过她和王道容之间的事。
那天晚上她答应他的交往请求,实在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而不得已的缓兵之计。
不是她反复无常,答应的事翻脸不认账。
实在是那天王道容神志不太清醒,而她与他之间也的确看不到未来。
这个时代庶民与士族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
没有未来的交往当真值得继续吗?
慕朝游以为,没有结果的感情其实没必要继续下去,及时止损,以免日后泥足深陷,对双方都更好。
一进门看到王道容安然无恙,生活优渥,她良心稍安,那么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吧。
她热得满头大汗,酝酿了半天,方才迟疑开口,“那天晚上——”
孰料,王道容好像误会了什么,主动续说,“那晚?朝游是说容那晚的承诺?”
“君子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容不论如何都会做到,绝不翻悔。”
慕朝游:“……”汗流浃背了。
第055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
王道容柔声问:“那朝游有何想法?”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 开门见山道:“我的意思是,昨日的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我之间家世悬殊,如何能成事呢?”
霎时间, 整个汤池都安静下来, 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她说话的回应。
王道容凝固在池畔,久久沉默不言, “……”
他固然知晓自己有乘人之危之嫌,也预料到慕朝游事后或许会反悔, 却未曾想当她当真开口时,却还是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眼前一片黑暗, 他看不见她。
她的的言语,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
隔了半晌, 王道容才轻柔开口,嗓音温和如昔, “朝游答应过的事, 不过一日, 便要反悔吗?”
慕朝游:“我——”
王道容的语气仍然这么温煦和婉, 眉眼清冷温润, 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 只是拉过她的手。
抚上自己的腿。
“朝游,你摸这里。”
隔着布料与夹板,摸到狰狞的伤口,掌心滚烫如火。慕朝游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她愧疚地想要缩手。
王道容骨节分明的大掌紧攥着她, 细白的手指却具有强势的力量感,但他也深知深知扮柔卖娇的道理。
牵着她的手, 摸到自己的小腹。
慕朝游指尖仿佛被火烫到一般,不安地想要起身,“我——”
王道容牵着她摸过自己的腰窝、腹肌,直抵那疤痕狰狞的旧伤,“还有这里。”
最后,他拉着她的手,乖弱地扬起脸,示意她抚摸他的眼皮,“这里。”
“都是为救朝游而伤。”
“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王道容轻柔地说,“朝游又当如何报答容的恩情呢?”
慕朝游狠了狠心肠说,“救命之恩,亦可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为报。”
“我不要你的性命,朝游。”王道容轻轻地抿去她鬓角的乱发,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她愣神间,王道容扬起唇角,附耳轻声说了一句,
少年吐气如幽兰,如伺机而动,拖人如水的妖冶水鬼精魅,一字一字,咬得暧昧,“我只要你的人。”
眼前的少年是水蛇化成的,两只玉臂揽着她的肩头,盘绕在她身上,下一秒,又挑逗般地迅速游走滑开了。
“朝游,”王道容毫不留恋地松开她说,眉眼盈盈艳丽得令人心惊,“替我上药吧。”
“这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他转身拿起汤池边上的一小瓶上药递到她的掌心,“理应由你来为我上药。”
慕朝游浑身发热,紧抿着唇角,哑口无言地看着手上的伤药,握在掌心有些硌手。
王道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知他心意已决,覆水难收。
唉。慕朝游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总归是她昨天晚上自己答应的,也没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
那就试一试吧。
现代谈恋爱也有分手呢。
她还是觉得她和王道容之前没有未来,但若能称他心意,谈上个个把月,到时候和平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朝游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伤膏,在掌心匀了匀,心想道,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或许谈过了,得到了,兴趣也就退却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毁约的原因之一。
来之前她一直纳闷王道容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当初,她暗恋王道容,是因为逃难路上两人确有过露水暧昧,可他前脚才给她发了张好人卡,她也决心抽身止损了。
怎么忽然就非她不可了呢。
思来想去,或许只能归咎于人性本贱。
舔狗不舔了,他觉得别扭?
……反正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人,没那么看重名节,也没有成亲的打算。
尤其是她曾经还那么喜欢眼前这个人,他生得又那样的漂亮,慕朝游知道自己的死德行,对漂亮的人向来是没多少抵抗力。
到底是不吃亏的。
她魂飞天外,认真地想着事儿,手上的动作也富有规律。
王道容叫她给自己擦药本来便是存着些挑逗的心思,但慕朝游竟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认认真真擦出了后世洗浴中心优秀搓澡工的风范。
王道容:“……”
与慕朝游相处日久,眼前的女子固然清冷聪慧,但又时却有木讷迟钝宛如一只呆头鹅。
他有些不满她的走神,忍不住伸手探到她的手腕。
慕朝游怔了一怔,不解问,“王郎君?”
王道容柔声:“还叫我王郎君吗?”
慕朝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题是,凤奴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打了好几个转,实在说不出口,她憋了半天,方道:“我目下……叫不住口。”
王道容不自觉紧了紧握着她手腕的掌心。
……无妨,总归是自己乘人之危,强人所难,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也没必要急于一时,非将她逼到墙角。
“无妨,你不愿就不叫罢。”
……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当真是王道容的风格吗?
果然下一秒,便听王道容风度翩翩地建议说,“不若省去一个君字,改叫王郎如何?”
这是个十分诡巧的,打着擦边球风格的称呼,某郎的称呼虽然外人也可称呼,可女性也常常以这样的称呼呼唤亲昵的情郎。
慕朝游:“……”这还不如凤奴呢。
王道容见好就收,话锋一转,“朝游。”
“我说过,我身上伤疤,乃是你留下的印记。”
慕朝游:“?”
少年闭眸而笑,指尖一点点抚上她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