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洛襄望着她,平静地道:
“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因为他一时善意的隐瞒,她为他远赴长安,差点死在他面前,还足足数月不愿见他。
他想要将前世今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告诉她。
洛襄沉声道:
“前世我一直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因你已嫁给了他,所以才与他共谋天下。我保他的皇位,就是护你平安。”
“这一世,他一直追着你,也是为了将你带回长安保护,想要一并弥补前世对你的亏欠。”
他说得坦坦荡荡,仿佛没有情绪。朝露回身望着他,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看出他的用意,脑中忽然有一道电光闪过。
她忽然想起,在长安京畿大营,皇帝决意要用箭暗自射杀她的时候,洛襄不在,李曜却在。他为她挡箭,求她原谅。她有过那么一瞬的动容。
朝露不由问道:
“长安的时候,你一直都在。他能看出老皇帝要杀我,你定也知晓,是不是?你是故意不出现,让他替我挡下那一箭的,是不是?”
洛襄凝视着她,目色深沉,语气平淡地道:
“我不想你活在前世的仇恨之中。我知晓你一直以来对他的敌意和杀心,我不想你仍要为了前世之事难以放下。”
朝露愣住,忽而噗嗤一笑。
“现在我知道了,你难道不怕我和他的误会解除,和他再续前缘?”她故意探头,望了望窗外,喃喃自语道,“他此刻定是还在仙乐阁等着我,没走罢。”
见他沉默不语,朝露一甩手,就往房门外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她已被大步追来的男人从身后环住了腰,她的脊背瞬时依着一片温热的胸膛。
朝露被迫停住脚步,唇角开始翘起,故意作势想要挣扎,却被男人一言不发地越搂越紧。
她终于得意地笑了出来,回过身去,面对着他。她柔软的双臂勾着他的颈缠绕起来,一面笑,一面摇头叹气,道:
“洛襄,你真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朝露仰视着他恍惑的目光,蓦地踮起脚,双手从后颈抚至他紧绷的下颔,将他的脸捧起来,吻了上去。
她双眸柔情似水,却用力地吮着他的唇,像是要堵住他再说什么傻话。她停了几息,抬指轻轻拂过他被她咬肿的唇瓣,一字一字道:
“我喜欢的是你,两世都是你。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妻子。”
声音分明又气又恼,却娇媚婉转,一下子将人的心都勾了去。
洛襄还在怔忪中,下意识地将因垫着脚而摇晃不止的她抱在怀中,听到她似娇似嗔的话,俯下身去回吻她明艳无比的唇。
想要将她的气息尽数吞入口中,怎么拥有都不够。
“我还没说完呢……”朝露依偎在他怀里,小拳抵着他的肩,被吻得喘息连连,幽声埋怨。
他停了下来,专注地望着她,双臂还环在腰际没有松开,好似还未从方才要失去她的惧惶中回过神来。
“前世我入宫后我一直想的人,也是那个渡了我一夜的佛子。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你,我死前还在雷音寺前求佛让我再见你一面。”
“说来都怪你……”她重重打了一下他的肩,“你就是国师也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这个国师很讨厌我这个祸乱朝纲的妖妃。”
洛襄一时气笑,惩罚似的啄一下她的娇靥,柔声道:
“若是讨厌你,怎会愿意教你汉文诗书,还三番五次救你?你可见我对其他人上过心?”
朝露似懂非懂地垂下头,确实不见他与其他女子有过交集。皇后曾想他开课为命妇讲授佛法,都被毫不留情面地当众推拒。
他好像,只对她一人上过心。只可惜前世她太过迟钝,直到他拼死送她出宫,才发觉他对她的不寻常。
“我记得前世你还是佛子的时候,以渡世为理想。为何不继续以佛子的身份去大梁呢?”
洛襄摇头道:
“我既已摒弃了佛子的过去,就不会再做佛子。谁说只有佛子才能渡己渡人渡天下苍生?”
他做国师之时,经略西域,也以另一种方式为万民谋了福祉。天下之大,本就不止佛道一种救世之道。
他稍稍一顿,朝着她轻声道:
“况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朝露一怔,倚在他身上的双手垂落下去,听他径直坦白道:
“我不会再瞒你,我曾是大梁的皇子,今上的胞兄。我不姓洛,该姓李。”
朝露微微蹙眉,愣在原地。
她早有所感,一直不能确认。
长安之局,承义公主明知他不是吴王遗孤,还愿意将他带去长安。自那时起,朝露就隐隐感觉他的身份不一般,却从未想过他和李曜竟然是亲兄弟。
无怪乎二人的形容可以这般相像,有时候在黑夜里让她难以分辨。
出于对前世的恐惧,朝露无措地想要后退,垂在身侧的双手却被他牢牢握住。他抚慰她道:
“朝露,我并不想要李襄这个身份。之前拾起这个身份,不过是为了要对付承义公主,让她愿意李代桃僵,从而保护你。我不会做回皇子,也不会再回长安。”
前世,他哪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从未恢复过身份,只字不提。皇子的身份,本就不是他所欲所想。
朝露懵怔地问了一句:
“那你为何会流落到西域,在乌兹王庭?”
洛襄道:
“我母后在冷宫生下了我和阿弟。双生子素来被认作不祥,母后被困冷宫,身不由己,生怕有人以双生子为借口加害我和阿弟。于是对外谎称只生一子,将我送去西域。我但是年幼,差点死在半路……”
“朝露,我最后能活下来,正是因为你。”
“我?”她满目疑惑。
“你的母亲是高昌公主,嫁给吴王之前,曾为当年的乌兹王私慕已久。他得知你父母在大梁遇害,想要救下你。岂料在承义公主的算计下,让所有人都以为吴王遗孤是一男儿。当年我和你同时从长安往西域,乌兹王救下了我,误以为我才是吴王遗孤。
“后来,大梁皇帝在西域追杀吴王遗孤,所以乌兹王将我送去佛门避祸,令我剃度出家,不再过问世俗之事,使得我不被梁军找到。”
他的目中柔光万千,望着她道:
“朝露,你就是我的姻缘。”
他因她受戒成佛,又为她再入红尘。
这是天定的姻缘。
朝露还未从巨大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望见他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洛襄艰涩地说道:
“我这一生,寡于亲缘,从无父母之爱,亦未受过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无可否认,我的生父害你父母,毁你一生……在长安的那一夜,我一直犹豫如何向你开口我的身世。”
朝露平静下来,看着他问道:
“所以你就冒领吴王遗孤,想要代替我死在众人面前?为那个皇帝赎罪?”
见他抿唇不语,她继续道:
“在乌兹王庭,我想要杀人,你就教过我说,冤孽相报,了无止境。我如果找你们报仇,还会有人找我报仇,如此生生世世,如何解脱?”
“我重活一世,曾想过找前世害我的人报仇。可我发现,如此不过在前世的泥淖里越陷越深罢了。”
她以为李曜前世杀了她,所以重生后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他,可最后反而与他的牵绊更深。
朝露抬手,摩挲着他的脸庞,道:
“如果没有你,我定会不惜一切杀上长安,甚至将梁人都杀个干净。”
“杀戮不了仇恨,但爱可以。你救了我两世,渡了我两世,你用自己的性命讨得了罪己诏,为我的父王昭雪,还为因吴王案而蒙冤的千万人平反。那个老皇帝也遭了报应,被他的亲子幽禁在宫中。”
朝露垂下头,低低道:
“前尘旧事,尘埃落定,我不想再去想了,否则,我想要杀的人永远都杀不完。前世,光在后宫里,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我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世,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况且……”她朝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你还有一生一世来补偿我。”
洛襄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她拥入怀中,许久沉默。
朝露下颚抵在他的肩头,撩起他的发丝勾着玩,灵机一动,笑道:
“你知道吗,我那养母公主说,我本来是可以当女帝的。”
头顶的男人皱了皱眉,缓缓地问道:
“你想当皇帝?”
朝露看他沉眉思索的样子,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满足她,此刻这般模样,竟像是在思索夺位之策了。她连忙摆手否认道:
“自然是不想的。若不是为了你,我连乌兹王都不想当。幸好三哥回来了,我终于可以不做乌兹王,四处玩乐了。”
朝露抬指,若有若无地点了点他坚硬的胸膛,轻轻道:
“我想说的是,我本来去长安当了女帝,是可以有男宠面首的。到时候,管他是和尚还是道士,我都可以试一试……选几个最喜欢的,养在宫里……”
这下,洛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个人像是浸在浓云密布的雨里,深沉且惨淡。
朝露想到他向来一板一眼,开不得玩笑,没准真听了进去,此刻不想再逗弄他了,刚想改口,身间忽然一轻。
男人已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她都来不及求饶,没有鸾带束紧的胡袍已松散开来,琼脂玉露倾颓下来,方才绾起的束发又散开来。
他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朵玉兰花,还带着圆润的雨露,珍视地别在她乌黑的鬓边。玉兰丰盈雪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晃。
人面桃花,人比花娇。
他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的小脸,掰过来细看,一面拂动着她鬓边他亲手簪上的花,来回碾过柔软的花瓣,让玉兰花在掌心绽开,盛放。花间还有雨后残存的露珠儿,滚落在他的手背,很快浸湿了他镶绣的袖口。
“朝露想养几个?”他神容肃然,仿佛在与她商议国事。
她颤动不止,因他无师自通,早在仙乐阁就精准地将她了解透彻,只得哀声道:
“一个……就你一个……”
即便如此,她嫣红的小嘴上唇咬着下唇,还在不服气地嘟囔着些什么,像是一尾红鲤幼苗,在他心间不停地摆尾。
于是,他没有再隐忍。也不需要再隐忍。
无边无尽的夜色沉了下来。
***
翌日清晨,洛襄带着朝露回了高昌国。
乌兹和高昌一同与大梁结盟,三国对抗北匈,共谋西域,洛襄虽前世熟知西域诸国地理人文,也时常忙碌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