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低沉的声音响起。
兜帽下的朝露没有抬头,听到来人道:
“我们大人受伤了,需要医官。”
应是他们注意到了她在为邹云拔箭治伤,以为她是随行的医官。
“她不是医官。你们另找他人罢。”一旁的邹云登时从树干站起来,箭袖下血迹斑斑的手指暗自作了一个手势,他身旁背后的亲兵在缓缓靠过来。
他朝她摇了摇头,让她不必理会。
“无妨。侍女也行。”那人坚持不懈,开始狐疑地俯了俯身,想要一探她兜帽下的容貌。
死寂中,朝露侧眸,看到那些本是静坐在篝火旁的大梁人纷纷朝他们这一侧看过来,面带几分警惕。
朝露指甲掐着手心,指缝之间全是冷汗。
这些人都是李曜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无论武力还是洞察力,皆是上乘。她再不动,这些人就会起疑,发现她不对劲。
于是,她点了点头,正要迈开步子跟着那人过去。
“那边的商队说有医官还带着上好的金创药,可为大人医治。”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召他回去。
他们说的,应是那支一直跟着她的商队。
朝露眼见前面的阴影慢慢退去,还未舒一口气,那人却又回头,冷声道:
“你还是跟我过来。”
朝露死了心,示意邹云等人不必轻举妄动,跟着那人进了不远处的中军帐。
帐外围满了带刀侍卫,一人为她撩开帐幕,她低头碎步进入,还未走几步,便闻到了比外头重很多的血腥味。
简易搭起的木榻上躺了一个男人,像是负了重伤,发冠半散,披发之中只能看到半张阴沉的侧脸。
地上还跪着几个被俘虏的北匈人。最前面那个身上一袭雪色皮毛不俗,应是个部落小首领,此时正被刀锋抵着喉,时不时扣头在地,连声求饶:
“不知道,真不知道这箭上涂了毒啊。饶命,饶命啊……”
榻上之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垂在边缘的手指微微一动。
亲卫得令,手起刀落,数个人头同时落地,数道鲜血溅满帐布。
朝露头皮发麻,瞬时闭上眼,停住了脚步。
真是像极了李曜的作风,他一向对北匈人恨之入骨。前世在朝堂前,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斩下北匈使臣的头颅。对她三哥,更是手下毫不留情。
朝露遐思之中,腰侧被人一推:
“胡女,你快过去为大人处理伤口。”
原是那人中了毒,恐伤口有毒散发旁人不敢触碰,要用她来试验。
朝露被迫慢步靠近床榻。
她低垂的眼帘先是看到那柄带血的金刀,倚在榻沿,刃上的血迹已近干涸。
她恍惚记得,李曜确实也有这么一把金刀,是他在围剿西域某个部落的时候,那个首领投降大梁后献上的。
一步一步走近,血腥越来越浓。
朝露屏住气息,微微闭眼,头垂得更低,试探用面纱全部挡住脸,不被榻上的人看到她的容貌。
“你,抬起头来,摘去面纱。”
声线嘶哑,虽然略带疲态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脏。
朝露心下一惊,脚步顿住。
“商队的医官来了。”
帐幕一掀一落。
她的身后有人疾步来来,宽大的袖袍底下伸出的手一把握住她身侧的腕,将她整个人轻轻往后一拽。
朝露不由抬头,鼻翼闻到一股清浅的香息,冲淡了扑面而来的血气。
是旃檀佛香。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老婆要做大事,我自然要来看着她。
第53章
来人身姿高大挺拔,一身墨黑斗篷罩住周身,严丝合缝,不给旁人留一丝窥视之机。
洛朝露被腕上的手不轻不重地稳稳控着,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此刻万籁阒静。与他侧身交错之际,她低垂的眸光只看到斗篷下露出一角雪色蹙金的袍边,被疾风吹起,在眼底一晃而过。
弹指间,幽幽的香息消弭而去,腕间的力道一触即散。
两道墨黑斗篷的人影已立在她身前,朝榻上之人探身。
其中稍矮的一人俯下身,依次按了颈脉和腕脉,查看血渍发黑的伤口,摇摇头:
“伤势严重,再不处理,恐危及性命。”
闻言,帐中站在她身后的侍卫面露忧色,纷纷围了上来,将她挤到了帐子后面。
逆着人潮,朝露缓步移至帐帘前,始终垂下的头在此时壮着胆子抬起,遥遥朝床榻望去。
人影绰绰间,病榻上男人的脸全然露了出来。
剑眉星目,英武沉毅。哪怕中了毒神容惨白,唇色发青,利落的下颔线如锋刃出鞘,衬得人冷厉如昨,雄浑贵胄之气。
她的预感真的一点都没错。果真是李曜。
他方才全然嘶哑的嗓音命令她露出真容,她已隐约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此刻,他似是重伤昏沉,并未再留意到她。
她差一点就要与他再度面对面了。
若非那商队之人及时赶到,他怕是已经将她擒在手中。
虽然她十分好奇这两人是何身份,身上为何会有淡淡的檀香,但一想到李曜就在她面前几步之遥,她便不敢再多待一刻。
趁人不备,朝露撩开帐布,疾步走了出去。
帐外,朗月疏星,虫鸣啛啛。风阵阵,林间疏影摇曳不止。
朝露吸一口新鲜的气,清醒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邹云和亲卫已急切地围了过来,望着她发白的面色,问道:
“没事吧?”
朝露摇摇头,手指圈起来被那人握过的腕骨,秀眉一蹙,问道:
“那个商队是个什么名堂?”
“我派人去探过了,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队。不过应是富商,驮马上尽是金器玉石,绸缎丝帛,而且光是护卫就有百余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邹云见她神色有异,追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妥?”
朝露神色游荡,低低道:
“我总觉得,那个人,他认识我。”
那个不露面的男人,似是知道她面对李曜的惧怕,轻而易举就将她摘除在外,不必她近身。
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加之那股极淡极淡的旃檀香……朝露摇了摇头,松开了手腕。
许是她想多了。
她所想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闭关,不会出现在这里。
朝露收回心绪,向邹云问道:
“北匈人还会不会再来突袭?”
她关心这一路向乌兹的安危。
邹云将她引至一处僻静角落,随手折下一根长长的枯枝在沙地上比划起来:
“北匈人的主力目前在高昌国,与高昌军队交战多年,始终不能尽数吞并,每每攻下,又会死灰复燃,所以常年在附近盘桓。我们自莎车往乌兹一路向北,有一段会落入北匈势力范围,或许会遭遇游兵。”
朝露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沉吟道:
“高昌国位于大梁通往西域的咽喉,向西是乌兹,向南是莎车,向北就是北匈大本营单于的王庭,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优越,无怪乎是兵家必争之地。”
她记得前世,李曜横扫整个西域之后,才将高昌国这块肥肉吞下。
“其实,乌兹与大梁交好,此番有梁军护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邹云道。
“确不是一件坏事。”朝露沉眉敛目,淡淡道,“但是一旦被他们认出我来,就不妙了。”
若是李曜发现,她为莎车联合乌兹抗击北匈,本可作收渔翁之利的他必不会让她如愿。
可确如邹云所言,她此时需要依赖李曜的精兵,躲过北匈人的突袭。
……
中军帐中,烛火燃烧。
数件厚重的长袍悬挂在当中,作为屏风,将床榻隔开,看不清内里虚实。
毡毯上跪着几个戎甲未卸的骑兵,额头抵地,哀声道:
“射箭之人逃入深山,没抓到。那人骑射远在我等之上,实在追不上……”
立在一旁的亲卫怒道:
“混账。”
屏风后,一支缠了纱布的劲臂微微一抬,亲卫即刻噤了声,让人全部退下,绕至后头听命。
李曜上身赤裸,胸间缠满纱布,喉中溢满苦涩的血,忍了多时才轻咳一声,哑声道:
“北匈军有何动向?”
“主力尚在高昌以北,已探到有一支往莎车去了。我们是否?……”亲卫等他示下。
李曜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