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在走之前,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自看到她身上熟悉的红痣,他一直压抑的希冀,久久晦涩的期许,像是经年的积水化作涨潮洪流,漫涌了上来,在这一刻迸发。
“你知道的,每逢望月我便时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我与你做了荒唐之事,破了色戒。”
“师尊说,那梦魇,就是我的前世。”
洛襄黑沉的眸子有几分涣散,又像是酒醉后染上的微微猩红,目光却始终定在她身上:
“我与你,是否前世就有一段夙缘?”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第一次隐晦的表白,当然之后还有更热烈的。
写这章的时候写得又感动又难过。
两世,无论是什么身份,佛子还是国师,洛襄都是小心翼翼。从不说一句爱她,却做尽了爱她之事。
背景乐一直都是《命运》
朝露因为重生的缘故,对于洛襄来说就是一个谜,是注定,却不是命运。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心有灵犀,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宿命。
这几章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佛子最后肯定会【狠狠地】还俗,我既然说【狠狠】,就真的是个大场面。
而且不止是因为朝露,他不是极端恋爱脑。
第61章
重活一世以来,洛朝露时不时会梦见前世。
无论是在乌兹王庭恣意妄为地活,还是在大梁皇宫中委屈卑微地活。
也会梦见前世的故人,比如李曜,比如洛枭,比如戾英,她梦见最多的还是洛襄。
初见时的凛凛霜华,圣洁无尘,被迫幽禁时的执着坚定,百折不回;直至和她一夜交欢时的沉沦纵情;还有最后离去时的决然回眸。
这一世,她重头来过,在乌兹王庭挽救了深陷阴谋的佛子,改变了他前世当众破戒,身败名裂的结局。他也将她带离泥淖,一次又一次保护她,拥护她登上乌兹王位。
渐渐地,前世的记忆已开始模糊了。因为,她开始释怀,确信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
除了在佛窟中将死之际,她不忍看到他受欲念折磨而有过一次情不自禁。这一误入的歧路被她一力扭回,所幸没有再对他造成伤害。
她自问没有奢望,只想看着他成为佛子,普渡众生,著书译经,完成前世未尽的理想——这本就是她欠他的一生。
待她治下的乌兹恢复稳定,海晏河清,她功成身退,若是能和他一道游历西域,余生看着他达成所愿,名扬四海。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他身边,她总是很安定,和他多待一刻都觉得是侥幸,像是偷来的光阴,舍不得挥霍。
可命运要将她偷来的光阴收走的时候,连一刻都不会多留给她。
面对洛襄素来清冷无波的目光变得幽深且灼人,洛朝露浑身汗毛倒竖。
“我曾与你有过一夜情缘。你我在乌兹王庭分别,我想要带你修行,你拒绝了,而后嫁给了未来的大梁皇帝。”
听着他一字一句描绘经年梦中的场景,她想起自己前世那些见不得人的魅惑手段,还有对他的冷血无情的欺骗背刺。
她心里知道,那分明不是梦,那都是他和她的前世。
她极尽所能掩藏的一切不堪,好似被浪潮掀涌,尽数陈列面前,历历在目。
好不容易能重来一回,挽回前世的结局,弥补错失的遗憾。
她已失去了父王,失去了三哥,断不能再失去他了。
洛朝露对上他的视线又错开,极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栗:
“你的前世,我如何能知晓?”
“你是不是也梦到过前世?所以,今生才能在乌兹王庭制衡洛须靡的诡计,未卜先知一般一再救我?所以,你才想要嫁给那个梁人,因为你知道他是未来的大梁皇帝?”
洛襄一步步向她走来,二人对视之时,他眼里的血丝像是要烧起来,烫到了她。她的睫毛纷纷颤动,掩下眸底的慌乱。
朝露猛地摇头,重声道:
“我从未梦到过自己的前世。你说的事,我根本毫不知情。”
她想要起身,碰倒了满桌案摊开的奏章山,连绵的绢帛漫散一地。她俯下身去,慌乱地去拾起地上的奏章,掩饰心底的不安。
一只修长的手隔着衣料扣住了她的腕,又松开,将她扶起。
洛襄只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佛子一身玉白,如圭如璧,不染俗尘,只需微微一笑,佛殿之中仿若就有天女为他散下飞花。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神容,玉面如覆冰霜,目光如刀锋锐,薄唇轻抿,不怒自威。
这一刻,佛子竟然和前世国师凶厉的轮廓重合在一起,令她一时难以分清。
下一瞬,洛襄背转身,缓缓闭阖了佛殿的大门。
再转身望向她时,一双朗月清风般的眸映着烛火赤红,映着满殿涌动的经幡,还映着她夜风中摇曳不定的裙裾。
他一字字重复道:
“佛子,你能渡众生,为何不渡我?”
“求佛,渡我。”
他的声色极为平静,过于平静,像是冰层下压抑的熔岩,风暴前的海面。
“你昨夜梦中如此唤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些话语,他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平仄音调刻在心头。因这四个字,每一回的梦里都会出现,时常伴随着女子的婉转娇吟,就像一簇引燃荒原的星火,令他在梦中疯魔不已,醒来后却怅然若失。
昨夜,当从她口中听到这一句,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原来不是他一人的妄念。这个梦,或许在前世真实发生过。
朝露懵怔在原地。
烛火的光打在她苍白的面上,半边流光溢彩,半边晦涩如深。
朝露脑中飞快地转动。她想起了昨夜,自己连日奔忙忙于国事,太过于劳累,在洛襄的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还隐约梦到了前世。
怕是无意中说了什么被他听到,让他起了疑。
她轻咬嘴唇,紧紧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都是梦,并非真实。我梦中的胡言乱语,你真的听清了吗?”
洛襄眉头紧锁。一夜未眠,泛着血丝的眼中掠过一瞬的茫然。
那四个字她是呢喃着说出来的。若非他偷吻她时贴着耳廓,确实根本无法听清她说了什么。即便当时听清了,声音一息而过,他此刻竟无法确认,是他脑中的幻象再现,还是她确实出口了。
生怕只是他痴狂的执念,入骨入髓。
朝露盯着他茫然的眼,继续断然否认道:
“今生,我从未对你说过这番话。你说的那个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损你梵行,如此恶劣,怎么可能是我呢?”
洛襄双眸隐有血色,迟迟不语。
前世的她,为了一己私欲欺骗他破戒,他只能以身救渡她,反被她利用背刺。
今生的她,不惜自毁也要将他救出王庭,在峡口,在佛窟,在天下人面前,敬他重他,从不抛弃他,珍惜他的命胜过自己的。
一个残酷冷血,一个重情重义。
两世之间,简直判若两人,若非有那一颗红痣,他不敢相信竟是同一人。
洛襄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拳,仰了仰头,用尽毕生的勇气最后问道:
“你今生,是因为前世有愧,才对我如此吗?”
朝露茫然地望着他。
此一句,像是一根细密的针,一下子戳中了她尘封已久的心。
毫无预兆地,一颗泪从她眼尾滑落下来。
那滴清澈的泪,映入洛襄的眼底,也滴入他的心底,沉入深潭。
不必再有言语,一切已然明了了。
她许诺想要陪他著书译经,走遍西域,只是想要弥补前世的罪孽,并非发自她的本心。
原来,只是残存的愧意啊。
前世的负担太过沉重,所以她永远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霎时,喉中涌出一股腥甜,血丝从他唇角溢了出来,烧喉般的苦涩盈满喉间。
洛襄咽了一口血气,闭了闭眼,声色淡薄,低声道:
“如今,你已是乌兹的王,身边又有邹云等干将,还有北匈右贤王相护,大梁皇子也可为你所用,不再需要我的荫蔽。”
“襄哥哥,不是的……”她着急想要争辩。
“出去。”
闻言,朝露一愣,咬得发白的唇瓣松开来,动了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前世的愧疚不足以让她如此动情。
可她如何说出口?
这一世,二人身份依旧,永远隔着一道佛门,她的心意,永无可能宣之于口,只能深藏于心。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语调中带着冷漠。
她不解地望着他,倔强地抿着唇,唇瓣依旧鲜红欲滴。
他撤回目光,一身笼罩在月色清辉之下,淡淡道:
“今夜月圆,我需独自宿在佛殿。”
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即将失智的模样,更怕近日来积攒的欲念,今夜犹甚,会控制不住,真的伤到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朝露向窗外望去,望见一轮满月隐在层云之中。算日子,竟然那么快就到一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