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爹爹、大哥同你一起改变这里的一切,好吗?”
第162章 谁不说一声“好狗!”
这会儿已近晌午, 日头开始发威。
连续几个月缺雨,本就无精打彩的巴县县城被晒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欠奉,大白天,偌大个县城鸦雀无声。
不要说是鸦雀, 就连砖头缝里的蛐蛐儿都被饿急眼的老百姓扣出来烤着吃了。
此时巴县县衙的后宅内, 一名宅院家丁, 正端着半盆子鲜红诱人的生肉从灶房里溜达出来, 沿着庑廊往后面小花园走。
汪!汪!呜汪!
花园墙角处,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敖犬闻见肉味儿朝着来人猛吠,想是急着吃, 连蹿带跳的,拇指粗的大铁链子被它拽得哗哗作响, 狗脖子上健硕的肌肉随着它扑咬的动作不住抖动,溜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缎子面儿一样闪亮——
谁见了不说一声“好狗!”
张三没急着喂狗,探头探脑朝着四下张望一番,见院里没人, 熟练地从狗盆子里抓出两块儿肉塞进衣襟。
他不敢多拿, 旺财是县太爷的爱犬, 若这狗瘦了,他这份又轻闲又有油水儿可捞的肥差可就泡汤了。
张三将剩下的生肉一股脑倒进狗盆里, 又弯下腰来蹲在地上收拾旺财甩到盆子外面的食物残渣,蚊子小也是肉呀, 就怕积少成多。
大哥家里俩妮子全都卖了, 就剩下侄子一根儿独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绝了后, 大灾之年日子都不好过,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喂完了狗, 张三往回走,在花厅廊下正遇见县令唐兴德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往正屋里去,张三心中一紧,忙低头哈腰陪着笑叫了声“老爷。”
唐兴德从鼻子里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目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
张三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老爷的厉害,心里害怕,着急忙慌地低头往外走,却不想与外面着急忙慌跑进来送信之人撞到一起——
猝不及防,藏在衣服里的两块生肉从衣襟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正落在唐兴德脚下。
张三一时吓得不知做何反应,愣在当场。
啪! 与他撞一起的县令亲信黄彪一个耳刮子猛抽在他脸上,打得张三一个趔趄后退,半张脸迅速肿胀起来。
“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肉,怪不得这些日子旺财光吃不胖,却原来全都进了你个狗杂碎的嘴里,这年月儿一口肉比黄金还贵,你这张狗嘴怎么敢,你也配!”
唐兴德目光阴鸷,冷冷地瞟了张三一眼,不耐烦摆了摆手道:“拉下去处理,我看以后哪个还敢效仿。”
张三吓得瘫软在地,反应过来后连连磕头求饶,唐兴德只说了声“聒噪”,张三便被人捂了嘴拖将下去。
这条敖犬乃是唐兴德花大价钱托人从千里之外寻来,是要用来献给身为中州巡抚的远房堂哥。
这位堂哥最好猛犬。
处理完张三,唐兴德抬起眼皮瞟了黄彪一眼,不悦道:“慌慌张张,何事禀报?”
黄彪忙哈腰道:“老爷,巡抚大人派人捎来口信儿,说是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并未直接去中州城,半路转道了,说是极有可能来了巴州,要老爷您做好应对。”
闻听此言唐兴德猛得眉毛一跳,顿感不妙,忙道:“可有说何时到达。”
黄彪心下一紧,这他倒是忘记问,对方也没说,想是也不知晓,黄彪道:“想是巡抚老爷也吃不准,不过巡抚老爷得了信儿,再派人来通知,这前后一耽误,小的估计应该就在这一两日的功夫。”
“对了老爷,来人还说这位钦差大人乃是皇帝特封提拔上来的新人,底细秉性无从得知,要老爷您谨慎对待。”
唐兴德眉头蹙得更紧,道:“快,先派人去通知驿站以及守城,有可疑之人进城速来通报!”
“小的明白。”黄彪领命后,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低声道:“老爷,咱们把粮仓里的粮食低价卖给粮商,再利用朝廷拨款高价买回来陈年发霉的粮食给老百姓赈灾,那账本儿……”
唐兴德阴□□:“对双方有利的事,那些粮商自不会多嘴,再者说了,钦差能在这里几日,过几天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不得继续在本官手下讨生活,谅他们没这胆子。”
“那刘主薄哪里……?”
黄彪是唐兴德的小舅子,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对唐兴德的事格外上心。
唐兴德肯定道:“他不敢,他知道本官与巡抚大人的关系。”
两人正嘀咕着,县衙外传来“铛——”的一声钟响,县衙大门口给灾民们施粥的时间到了。
唐兴德眯了眯眼,吩咐黄彪:“从明日起,叫他们把熬粥的麸糠换成糙米,都给老爷我警醒点儿。”
随着施粥的钟声一响,县衙大门口的粥棚前,乌压压一片挤满了等着领粥的饥民,粥棚里三口大铁锅冒着热气,清汤寡水,几乎一眼都能看到底儿,施粥的衙役拿着大铁勺子用力搅合两下,总算是见着点儿浑浊。
“排好了,排好了,都排好了,不准挤!” 维持秩序的衙役一边吆喝着,一边拿着手中的长棍扒拉排队的饥民。
队伍中一个饿急的男娃用力往前挤,被衙役的棍子毫不留情拍在瘦骨伶仃的胳膊上,小孩“哎呀”一声受不住疼,手中的粗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他唯一的碗!
没有碗,就领不到粥,小孩又急又委屈,哇一声哭出来。
拿着棍子的衙役三角眼一瞪,“闹什么闹,不得喧哗!”
旁边男娃的娘亲忙捂住小孩的嘴,陪着笑脸给那衙役说好话,“小孩子不懂事,大老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人群中,目睹眼前这一切的宋景辰小牙紧咬,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激荡燃烧,烧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染上了红血丝,黝黑的瞳仁中几乎要冒出实质性的火光来。
宋景辰的小手不由抚上了父亲腰间的佩剑……
宋三郎轻轻按住儿子,低声道:“不到时候。”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民那顾得上嫌弃碗里有没有米,领到粥以后没走出两步就捧着碗喝个精光。
这会儿轮到刚才的小男孩母子领粥,小娃娘亲陪着笑,语带卑微道:“官爷,刚才这孩子不小心把碗打碎了,能不能我们先领一碗让孩子当着您的面儿喝完,您再给盛上一碗?”
“去去去,一边儿去,上面有上面的规矩,岂能因为你们母子例外,这天下若都如你这等刁民不守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衙役不耐烦把人往一边扒拉。
“官爷,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您行行好,孩子还小,不能不吃饭呀……”孩子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衙役故意使坏,高声道:“你这无知妇人,你这叫妨碍公务懂不懂,没看见后面一堆人等着排队领粥吗?”
“你叫大家伙一堆人等你一个人,你于心何忍,你问问后面的大家伙乐不乐意呀?”
孩子娘被衙役连忽悠带吓唬一通道德绑架吓得喏喏不敢言,不敢耽搁,忙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碗举过头顶。
刚才拿棍子的衙役朝着施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施粥的衙役故意不搅合粥锅,将上面最清水的都不能称之为汤的部分舀给小妇人。
排在小妇人后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些胆怯地望了眼前的衙役一眼,硬着头皮上前,举起手中的粗碗。
那衙役借着给她盛粥的功夫,故意摸她清瘦的小手,小姑娘浑身写满抗拒,却不敢反抗,死死地咬住下嘴唇,眼泪儿在眼眶里打转。
那衙役得了便宜,不多会儿又碰见个顺眼的,想要占人便宜,却不想小妇人是个烈性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
“你敢碰老娘一下试试?老娘活着日日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了变成厉鬼夜夜找你索命,朗朗乾坤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不怕遭报应,就尽管来,窦娥六月飞雪,看我敢不敢一头撞死,血溅衙门!”
一场大灾荒,小妇人的男人死了,腹中的孩儿死了,无所顾忌。
衙役被她眼中熊熊燃烧的仇恨镇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必要跟这疯女人一般见识。
衙役呲着牙花子,本想给她盛清水,又觉得这疯女人不好惹,指不定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情不愿搅和两下锅底,给盛了一碗稀汤。
领粥的长龙缓慢前行,到最后的时候,三口铁锅已然见底,一名衙差拎来一桶清水分别倒入三口锅中,这次真成“领水”了。
后面几乎排了一上午队的灾民怨声载道,这点清水那能填饱肚子呀?
那拎着棍子维持秩序的衙役假装好人道:“你说你们,早干嘛去了,明知道僧多肉少,还不早点儿来排队,这会儿知道抱怨起来了,这每天的份额都是上面朝廷里订好的,咱也想让大家伙儿都能吃饱肚子,可衙门里也没有余粮呀。”
“我来问你,这朝廷每日订好的份额是多少斤粮食,供多少人食用,这粮食要求糙米多少,麸糠不得超过多少,这煮成的粥汤,汤又多少,米有多少?”
逆光中,宋三郎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高大的身影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三郎朗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给我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敢胡说八道,上欺帝王,下愚百姓,本官取你狗头。”
“天下正因有你这等欺公罔法 、狗仗人势 、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恶奴作乱,才致人祸天灾,百姓不得安宁!”
第163章 威压!
宋三郎话音落地, 施粥现场一片寂静无声。
灾民们全都愣住了,什么情况?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竟敢同县衙门里的人作对。
一众人的目光呆呆的望向三郎。
粥棚里几个衙役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大胆狂徒。
活腻歪了?
似巴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县太爷便是土皇帝,尤其如唐兴德这般横行霸道, 行事又狠辣到无所顾忌之人, 在百姓心中更是积威深重, 他们眼里县太爷就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
哪怕是阎王爷来了也是县太爷的官最大。
如此, 以致于在场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宋三郎口中自称“本官”。
虽说穿着便服,其实三郎说话操的是标准的京城腔。不说这,就他那从容不迫的泰然步伐也非寻常人能走出来的气势。
几个衙役但凡有点脑子和见识就该掂量一下人家到底什么身份, 凭什么敢质问你,又为什么如此清楚大夏律法。
可惜, 他们自来就行事粗鄙,依赖暴力仗势欺人,早都不带脑子习惯了,这会儿看见有人胆敢挑事找茬, 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来揍一顿再说。
至于三郎所问朝廷规定每日施粥的份额是多少, 什么标准, 他们哪里会知道,更会不关心。县太爷说多少便是多少, 在这里县太爷就是比天还大的王法。
几个衙役听不出京城口音,却听出三郎是外地人, 这下心里更是不怕。
刚才拎着棍子的衙役, 剔着牙花子率先朝着三郎晃晃悠悠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威胁道:
“呦呵, 哪里来的刁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胆敢跑来县太爷的衙门口闹事,不给你松松筋骨,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王法!”
与此同时,不远处几个吊儿郎当的带刀衙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亦气势汹汹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做帮凶。
跟随在宋三郎身边的几名贴身护卫迅速以犄角之势将三郎护在中间。
锵!众护卫腰间的钢刀几乎同时出鞘,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泛出森森寒光,震慑全场。
众衙役霍然止步,彼此面面相视,刚才的嚣张气焰倏然不见,脸上露出紧张之色,纷纷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剑拔弩张之下,一旁围观的百姓们似乎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俱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宋三郎停了一下,吐出简单干脆一个字:打。
平静无波的语调近乎冷酷。
宋景茂被三叔身上的气势所慑,眉心猛得一跳,感觉此刻的三叔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般杀伐果断,自信果决。
宋景辰快要不认识自己爹爹了,大眼睛里星光熠熠,满眼崇拜地看向他爹——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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