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长条几案上, 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煮着茶水, 一缕白色雾气袅袅上升,几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围在一处闲话。
现下京城之中不准宴饮玩乐, 走亲戚串门子却是不管的,总不能因为皇帝老子驾崩年不让过了, 亲朋往来也加以限制,那就该惹来抱怨了。
景辰今日着一件素色窄袖袍服,肩上披了蓬松柔软的银狐毛领,腰间束皮质蹀躞。
他单手撑住下巴,一边闲散地嗑着瓜子,一边笑吟吟听着众人说趣,外面透进来的落日余晖映照在他白玉一样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就像是,就像是……
像什么???
对对对,就像大白菜层层扒开,里面那层最水嫩的白菜芯子一样!
脸比姑娘家还白,腰比姑娘家还要细,怪不得要投胎成少爷,若是投胎到庄户人家,那不就成了个无用的摆设?
你就说这么好看个摆设,你该嫌弃他好呢还是不嫌弃他好呢?
来给几人添置茶水的小丫鬟如是想。
她原本是灶房那边的粗使丫头,端茶倒水这种精细活儿轮不到她上,但奈何最近家里客人太多,还都是女客,丫鬟不够用,管事只好让她先顶上。
宋家现如今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前来拜访的亲友故交不少。不过,宋三郎这些年一直不在京城。宋景茂虽说人在京城,却为人十分低调,几乎很少主动与其他官员结交。
又因新帝为人最是多疑,其十分忌讳下面朝臣拉帮结派,即便有人主动前来攀附,宋景茂也是能推就推。
是以,来宋家的多为女客,其中又以大房里何氏的故交亲友居多。她本身娘家势力不弱,如今夫婿又圣眷正隆,自然有人愿意亲近走动。
老太太这边,娘家原也显赫,只不过因各种变故家道中落,如今宋家起势,之前疏远的关系便又续上了。
秀娘这边的好姐妹也不少,像是郭家娘子,御史刘夫人,刑部的高夫人,京城第一香粉铺子孙记的女掌柜等都是府里的常客。
可巧今日都赶一块儿来了。
如此多人,还不能划拉到一块儿招待,搁一块儿招待就算是聚众宴饮了,各自招待各自的,分开的不算。
小丫鬟光顾着琢磨自家少爷的侧脸看起来像什么了,茶水都溢出来了犹自未知。
旁边礼部尚书家的嫡孙韩骏瞅见直乐,这也是个蔫儿坏的,冷不丁伸手在丫鬟眼前一晃,“你看什么呢!”
小丫鬟吓一大跳,手一哆嗦,咣当!
茶壶直接摔桌子上,壶盖骨碌几下滚到地上,一壶热茶顺着桌子往下淌,眼看就要淌郭午腿上,景辰手疾眼快,一把将旁边郭午拎开……
变故来得太突然,惊得众人下巴掉一地——自己没看错吧?
拎起来了,
拎起来了,
景辰他,他不废吹灰之力就把郭午给拎起来了。
问题是郭午他不是一个柔弱姑娘,
三个柔弱姑娘加一起凑成一个郭午还差不多!!!
小丫鬟被自家少爷震住了,满眼惊讶地盯着景辰,她倒忘记她自己闯祸了。
本来她心眼子就有点不大够用,要不是干啥啥不行,就凭她是王氏亲戚介绍来的,何氏看在婆婆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打发到灶房去。
不成想这丫头进了灶房还如鱼得水了,砍柴,拎水样样都成,还跑到王氏面前说大少奶奶给她安排的这活儿省心,让何氏哭笑不得。
宋景辰只当她是吓傻了,朝旁边尚书府少爷韩骏道:“没事你吓唬她干嘛,瞧你干的好事,你来收拾吧。”
韩骏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脑袋道:“景辰你说我?”
“是啊。”宋景辰理所当然道:“不是你是谁,我家丫鬟本来就不够用,这还被你吓傻一个。”
众人:“这……”
韩骏哭笑不得,“不是,景辰,你看上这笨丫头那一点了,要你这么护着她?
你若是缺丫头,我送你几个得了,个顶个儿比你家这笨手笨脚得强,聪明伶俐,貌若天仙。”
宋景辰呵呵笑:“骏哥儿这般大方把你自己的丫头送给我,那我就不见外了,不如我就借花献佛,我把天仙送给你家表哥,你没意见吧?”
韩骏的表哥正是赵敬渊,赵敬渊称呼韩骏的娘亲为姨母,韩家韩夫人当家,她最忌讳有人勾引自家儿子,也最不能容忍儿子沉迷女色耽误仕途。
且,这位夫人与秀娘不同,秀娘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位没有雷声预警,直接上家法。
韩骏是真怕他娘,呵呵举手告饶:“祖宗,你可快别坑我了。”
众人哄笑。
这会儿小丫鬟也知闯了祸事,给主子丢人了,手忙脚乱将桌上收拾干净了,景睿朝她低声吩咐道:“这边没你事了,你且下去吧。”
得了赦令,小丫鬟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路光顾着低着头跑,慌不择路得差点儿撞上下朝回来的宋景茂。
“大,大,大爷。”她忙缩着脖子让开路,退缩到一边去,眼见着黑色官靴在她眼前停住。
“何事着般慌慌张张?”宋景茂道。
他不苟言笑的,说话也叫人听不出个喜怒来,小丫鬟想撒个慌糊弄过去,她又不敢。
这位大爷看着文弱斯文,可平日里威风的管家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呢,大爷那眼珠子里藏着冰碴子似的,只需轻轻扫上你那么一眼,就叫你心里发寒。
自家府上的这几位少爷全都不能光看长相,光看长相你就要倒霉了,就连才回家的那位三少爷也一样。
她支支吾吾把刚才的实情说了。
宋景茂听得皱眉,没有多说,只吩咐身边的小厮几句,转身回房了。
很快两名伶俐的丫鬟并一名小厮被派到小花厅这边来照应,紧跟着,宋景茂亦换上一身常服过来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宋大哥。”
“宋大哥。”
……
一众人见到他进来,纷纷起身离坐朝着他拱手见礼。
宋景茂略略回礼,笑道:“快请座,诸位都是景辰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亦是府上的贵客,今日府上忙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众人知他是为刚才的事情道歉,这也就是大家同景辰交好,不介意这些,亦不会出去宣扬。
不然这非但是对宾客的失礼,亦让人笑话府上没规矩,管家不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治家无方,谈何治国有道?
宋景茂虽说品阶上只是个四品,但便是一品、二品见了他亦要客气有加,无他,人家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且议政阁就在御书房不远处,随时被皇帝叫过去讨论时政,就这份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能比得了?
众人见他姿态放得极低,亦忙道:“都是自己人,宋大哥太过客气了。”
宋景茂在这儿坐着,众人都拘束,景茂自己亦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小坐片刻,陪着众人喝了杯茶,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还有事在身不便多陪。
一帮小子假惺惺挽留,乐颠颠恭送他出门。
出门前,他瞥了自家两个弟弟一眼,景睿不讲究,老老实实穿着厚实的棉袍,虽有些臃肿,但实用,眼下虽说已经立春,可天气着实还冷着呢,至少冻不着自己。
景辰这显眼包却穿得一点都不老实,看这身单薄的样子怕是里面连夹棉都没有穿,假模假样在脖子里围个毛领,好显得他与别人一样在过冬天呢。
宋景茂轻轻勾起嘴角:
你好看,
数你最好看。
全天下数你最好看,行了吧。
宋景茂吩咐下面人再端两盆炭火过去,末了叮嘱一句,“一盆放在三少爷脚底下,一盆放他对角处即可。
夜里,明月高挂,一众宾客散去,府里总算安静下来。
府里王管家这一天马不停蹄地给忙乎够呛,正想吩咐下面人去帮他弄几个小菜打壶好酒过来喝上二两松快松快,他又想到府里大爷严禁这段时间饮酒,有点儿犹豫。
少奶奶还好说,看在他表姑姐的份儿上不会与自己太过计较,大少爷的性子他可摸不透。
王管家悻悻地回了住处,才一进门,家里婆娘刘氏就唠叨他,“你瞧瞧你今天办的叫个什么事儿,你怎么能使唤个烧火丫头去应酬三少爷的贵客。
这下好了,那丫头笨手笨脚竟然把茶壶都摔人家贵客的桌子上了,好巧不巧,还闹得让大少爷那边也知道了,我听说大少爷还特意过去给赔不是了。
你可真是的,糊涂!”
王管家平日里就好喝个小酒,憋了这么些日子本就心里烦燥得慌,今日前前后后忙活一整天,一进门还遭婆娘抱怨,又想到还让大少爷知晓了此事,更是窝火,没好气道:
“糊涂,糊涂,我糊涂,你当我想让她去?我这不是临时找不见人嘛,再说了三少爷也没提前说一声,这帮人都过了晌午了,才呼呼啦啦跑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此处,他又牢骚道:“我还想府里多买些人手进来,我管得人能更多些,还不是我那表姑姐吝啬,非说现在人牙那边的行情太高,买人太不划算,等等再说。
结果这一等倒好,三老爷升了官,大少爷也升了官,家里的来客一下就多起来,我能应付过来已经是比别人家本事了,你这婆娘啥事也不知道,就知道哔哔。”
刘氏“哼”了一声道,我不哔哔你,你可等着大少爷找你吧。
王大柱,我告诉你,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你错哪了,成天个以为你自己多能耐似的,要没我在后边给你出主意,你早就被赶出府去了!”
“行行行,你能耐,你能耐行了吧,你休要理我!”
“我呸,若不是为了娃子,谁愿意替你操心擦屁股,我告诉你吧,马王爷三只眼,你根本不知道第三只眼在那!”
“在那!在那!你知道你倒说呀。” 王大柱一屁股坐炕沿上,扯着嗓子道。
刘氏更气:“你不是本事大,脾气大,要我休要理你吗?”
“我不让你理,你还理,你这不是犯贱!“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犯贱,你再给我说一句!”刘氏火冒三丈高,腾得站起来。
看她站起来,王大柱把脸往前一伸,“我犯贱,我犯贱行了吧,你打,你有本事往我脸上打,明日出去人家问起,我就说是家里母老虎打的,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丢人。”
刘氏气急,用力推搡了一把他的大脑袋:“你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大棒槌!
你这般做明显就是没把三少爷当回事儿,我且问你——
老太太那边若是来了客人,或是表姑姐那边来了客人你会调不出人手来吗?
你就是出去雇人,你也能找来,找不来,你自己去伺候!
好嘛,我一会儿没在你跟前,你就指使个烧火丫头过去了,那丫头什么本事你心里没点数嘛?
干啥啥不成,就她那笨出溜的大手,除了劈柴火干得利索,能干伺候公子少爷们的细活儿吗?
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打三少爷的脸,在打人家三房的脸,这宋家可不是你姑表姐一个人的宋家,人家三老爷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比大少爷的官职还要高许多。
三老爷前脚刚离开京城,你们就欺负人家母子,你当老太太是个眼瞎的,还是少奶奶是个不明事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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