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黎
三人在?茶庄小单间坐下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钻进来,懒洋洋地落在?桌子上,宁梦如?将?头发别到耳后?,笑容淡淡:“我?儿子喜欢你,你怎样才愿意和他在?一起?”
第045章 45
梁梦双手交握置在桌上, 看了眼阳光所?不能及的一面投下的阴影,唇角勾了勾。
三?人中,无论?从年纪看或是社会地位来看, 她都属于末位,依照惯例来说?,她应该伏低谦逊, 连连称是,即便是面对对方这种不自知的傲慢也该忍下来, 不要让场面变得难看。
可换个角度说?, 骆琛喜欢她没有得到过她的同意, 卷进这出复杂的亲情戏码也非她所?愿,从头?至尾都是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被莫名其妙的绑架,她不是小说?中没有灵魂和存在价值的工具人可以随意揉搓。
梁梦抬起盛满灿烂阳光的眸子,嗓音清润中透着几分茫然?:“我和骆琛只见过几面, 不算熟,喜欢这事?说?的有点没道理。”
宁梦如自从和初恋重新?在一起后过的就重新?过回了被人宠爱的日子,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好, 外表优雅高贵, 说?话却不考虑对方, 尤其对阶层悬殊的人这点尤为明显。
“你想要什么?我们家都能满足, 不敢说?条件最好,也少?有人比得上, 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 亏待不了你。”
梁梦轻笑一声?, 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杨母, 两人能成为挚友倒是一点都不稀奇了。她今天愿意丢下手里?的事?情出来,是看在杨展的面子上, 两人没那个缘分但作为朋友她十分有好感。她也承认,也许是昨天李成那番话触动了她,让她对骆琛的母亲有一点好奇,现在见了却有些大?失所?望。
可也再一次提醒她——她要拒绝这类人就必须有实力作靠山。
“我没什么想要的,有也想靠自己去挣。”
在当下把“嫁个好人家”当做人生成功的“铁律”中她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嫁人而后隐身到男人身后,无异于把自己置身于悬崖边,这一点在之?后的几十年更为深刻。
梁梦手放在口袋里?将?那方圆润攥在掌心里?摩挲几下,抿了下唇角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推过去,认真道:“上次骆琛将?这个推给我保管,说?是祖上留下来的,我每天在外面跑生怕不注意丢了,放在家里?也不放心,还是您来保管最为合适。”
宁梦如脸色当即冷下来,倒是旁边的杨母笑起来:“我怎么和你说?的?这女?孩有自己的主意,你做这些都没用。”
宁梦如自然?认得这块玉,当初她婆婆亲手把这块玉交给她,但她自小见过好东西无数怎么会看得上这个,和那个人离婚后就还了回去,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手中。
梁梦沉默一阵后才说?道:“若是您见到了他了,请您帮我转交给他。我家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梁梦多少?还是能猜到宁梦如的意图,无非就是许多年没和儿子往来,现在想要补偿但缺少?一个能让骆琛接受她的桥梁,所?以自己就成了其中的一环,这与宁梦如是否中意她无关。现在她抽身而出,他们彼此也走上了正途,至于感情对她来说?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宁梦如并不关心梁梦什么时候走的,她抚摸着手里?的玉,良久才说?:“我不能给他想要的,你说?他会讨厌我吗?他从来没有想过找我,南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都是那个人害得,我不能让他好过。”
梁梦迎着刺眼的阳光和冷风的吹拂往回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松开?,最终埋入口袋里?,感受着某样东西曾经?存在而后离开?。
这之?后梁梦再来店里?帮忙是半个月之?后,她难得可以按时下班,满脑子只想吃梁母做的羊肉面,她把车子停在店内门口,脱下手套抬头?往前看了一眼,见姜淼一家子愁眉苦脸的收拾东西有点意外。
进店的时候见李成摸着肚子大?摇大?摆的出来,梁梦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李成眯起眼“嘿嘿”一笑:“嫂子,你猜我们这两天见谁了?”
两人说?话简直鸡同鸭讲,梁梦没好气,随口说?:“骆琛亲妈?”
“嘿,神了啊,你怎么知道的?没想到人家出息了啊,只要琛哥回来直接飞黄腾达啊,到时候你也跟着过好日子。”
梁梦敷衍地笑了笑,李成没看到,继续自顾自地说?:“替琛哥出气,我看以后他们家别想过舒坦日子了。嫂子,阿姨做饭真好吃,以后我能不能天天来吃啊?放心,我交钱。”
梁梦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腿在你身上,我们没有把上门的客人撵出去的道理。”
骆琛自从信件发出后就眼巴巴地盼回信,黄老板买卖谈定后就安排他盯着这边的事?项,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忙的和陀螺一样,晚上还要熬夜学习,人一旦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知,高中知识显然?已经?不够,也让他终于能够面对自我放弃的那段岁月带给他的更多的遗憾。
黄老板很欣赏他积极勤奋学习的态度,在很多他不懂得事?情上也愿意倾囊相授,尤其在解读相关决策上,久而久之?他也摸索到了抓住关键信息的能力,让他在遍地迷眼的机会中选择哪个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说来多亏他的学习能力不错,从一开?始听不懂当地语言,现在已经?大?致能听得懂也能说?上两句,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环境对他这个外来人的接纳,听到他还没结婚,有不少热心的人张罗着给他说?对象,其中也不乏条件不错的漂亮女?孩,他一概都拒绝了,一门心思等那人的信。
担心自己的信是不是寄丢了,他又连着发了好几封,就在他动了心思要不要回去一趟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刘凤的来信,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想着兴许是梁梦害羞不好意思给他写信,可惜的是信上都是他们几个近况,其中还提及了他妈回去的事儿。他这会儿没那个心思想丢下他的女?人,把信从头?扫到尾有关梁梦的只有几个字:【梁梦工作忙,闲下会到店里?帮忙,没找对象。】
他寄回去的照片与思念竟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他所?有的热切和憧憬。
旁人只看到高大俊挺的男人猛地靠向墙壁,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一阵风吹来手中的信飞走了,被路人拾到走过来送还给他,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向人道谢。
心从天上落到地上不过是瞬间而已。
他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吗?
梁梦本来就对他的纠缠不耐烦,是他厚脸皮不死心才让她看到自己,一旦分开?,数千公里?远的距离让他们之?间那点脆弱的连接如蛛丝一样轻轻一碰就断了。
片刻后骆琛直起身,浓眉下漂亮的眼中浮现出冷厉的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烈火越烧越烈,但最后终归还是折服在理智下。
冬天在这座城市慢下了脚步,没有给这座城市的建设进度带来一点困扰,他亲眼看着一座高楼的建设在敲定后,一切都按照计划铺开?,他蹲守在工地,眼前出现的场景是泛黄的旧物都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干净、整洁的新?事?物。
而他就在烟尘滚滚中不得不面对人生跨越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那人身上满是陌生却又离他那么近。
第046章 46
那些人?找来的时候, 骆琛身上裹满过往车辆带来的尘土,手里?夹着一支烟,没抽, 任由星微火光肆意燃烧,懒散地和身边的中年大叔聊天。
又临近年关,在外?待了许久的人?都热切盼着回去?和家人?过年, 那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骆琛将烧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嗓音淡而雅:“还没想好, 到眼跟前再说。”
“到眼跟前黄花菜都凉了, 你家在内地得提前张罗票,人?多票紧张,有得愁。”
回去?还是不回去?,骆琛拿不定主意。
打心底来说自然是想回去?的, 他要和梁梦讨个?说法?,他们明明说好的,梁梦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没想到分开没多久就给了他这么一记重锤。可他对梁梦的不按常理出牌又不意外?, 可以说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女人?越不可捉摸, 就越让他痴迷放不下。
不可否认, 他也怕一时上头回去?反而断了最后一点?可能,到时他和介城的联结也就此结束, 这也意味着最终他们将天各一方。他狠不下这个?心, 窝囊退缩和躲避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材料陆陆续续运来工地, 得找个?机灵胆大的留下来值守, 你和那帮小子们熟,有中意的人?吗?”
骆琛刚要开口, 从?门口小跑过来的人?指着外?面说:“琛哥,外?头有两个?人?要见?你。”
谁要见?他?
他在这座城市除了黄老板,拉人?拍戏的不知名?经纪人?,剩下的都在这块滚翻着沙土的工地上。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扯了下嘴角,和中年男人?说了声“一会儿说”迈着大长腿往出走。
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和黄老板的关系,所以对他这个?外?地人?还挺客气,加上他没小人?得志的臭德行,为人?豪爽又讲理还能打,工地上那些爱闹事欺负人?的刺头也不敢嚣张,人?缘特别好。走到工地门口正碰到先前被他修理过的几个?人?,原本嘻嘻哈哈说笑着,看到他登时收起表情,称呼了他一声快步从?他身边跑过。
骆琛随手拍打身上的尘土,懒懒地扫视着这片远离人?际的地方,空旷的场地加深了人?和物的存在感,让他毫不费力地将不远处的两个?人?收入眼底。
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坚毅淡漠,穿着普通但他身上透露出的严肃气质让人?觉得他不是普通人?,女人?一脸激动?,浑身上下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局促,欣喜中带有几分胆怯,踌躇片刻,快步向骆琛走过来。
骆琛咬了咬嘴角,从?喉咙里?吐出一声烦躁的冷嗤,他很想说自己不认识她,但过分相像的长相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女人?。
多少年没见?了?
他只记得放学回家后,屋子里?没了她的踪影,他扯着嗓子喊“妈”,从?家喊到外?面,邻居和他说他妈跑了不要他了。一开始他不信,直到看到那张离婚证明,他才将邻里?可怜又幸灾乐祸的话听进心里?。
走的那么干脆的人?,连一点?提示都不愿给他的人?,找他做什?么?
宁梦如站在像极了自己的儿子面前紧张又忐忑,更多的是心疼:“小琛,妈妈,我……对不起……你是不是很恨我?我……”
一旁的秦志成见?妻子说话语无伦次,出声道:“小琛,我是秦叔叔,我们打听到你的地址就直接过来了。你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宁梦如小心翼翼地拉住骆琛的手,没被推开,瞬间?高兴不已:“对对,换个?地方聊,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去?吃茶点?好吗?”
骆琛低头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见?沧桑,保养得细皮嫩肉,显然这些年过得很好。
恨吗?
小时候恨过。
而现在,她退出他的生活太久了,充其量不过是个?认识的陌生人?,但他承认他做不到真的将这个?人?当做陌生人?,也无法?说不恨,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来回碰撞征战上风,以至于他没有拒绝紧紧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在未见?到这位“母亲”前,他无比坚定的认为:
她亲手斩断的血缘连接,他痛却尊重,此刻想修补?他没兴趣。从?爷爷过世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然是一缕幽魂,直到遇到梁梦,干涩的心突然注入了一汪清泉,让他重新产生渴望,这根“柱子”是撑他往前走的动?力,除此之?外?,鲜少有什?么能触动?他。但他愿意将数年前遗漏的道别给补上,永远的划上界限,彼此互不打扰。
在不远处停着辆小汽车,是秦志成的朋友方便他出行派过来的。
宁梦如对这种彰显身份的特殊出行工具一点?都不陌生,贵夫人?做派和他这个?穷小子十分的格格不入,见?他发呆,宁梦如笑:“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啊,我们先去?吃茶点?,晚点?妈和你叔叔带你去?逛商场,买几身新衣服。”
骆琛坐上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一次切身感受远比别人劝他千百遍还有用——
“梁梦那样的女孩子不是跟你吃苦的。”
“人?家那是好命长相,随便嫁个?谁日子都过得不会差,干嘛跟你啊?”
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他有信心确认梁梦不是那样的人?,而现在他不禁扪心自问,就算梁梦不在乎,这种优质生活条件是每个?人?都渴望的,梁梦配得上享受这样的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太慢了,他还在山脚下奋力攀爬,唯一的奢求是梁梦给他时间?,愿意等等他。
宁梦如带他去?了他们住的酒店,处处透着精致和贵气,当然他的出现也惹来一众人?的侧目。
见?到儿子满心欢喜的宁梦如和满腹心事的骆琛都没注意到这道视线,三?人?选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来,稍长的沉默让宁梦如脸上的笑淡下来,她在努力的找话题。
“我从?你朋友那里?听到你来这边了,地址是我逼他们他们才给我的,你别生气。”
骆琛往后靠着椅背,浑身上下透着不受拘束的慵懒和不羁,这在一众讲究所谓规矩和仪态的人?群中是刺眼的,他耸了耸肩,开口说了句:“我猜到了,所以你是要和我说那些老掉牙的过往吗?我不想听。”
宁梦如确实是这么想的,她以为把自己过去?的为难解释清楚,这样就能消除和骆琛常年分离产生的隔阂和误解,骆琛已经表明了拒绝,恰恰说明孩子对她依旧不谅解,她只能换别的话题来拉近母子俩的关系。
“小琛,妈妈这次来是带你回家的。现在一切都稳定了,你秦叔叔可以给你安排工作?,不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苦了。一晃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纪,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妈给你留意着。”
骆琛低笑一声,眉目间?浮现出几丝温柔:“不必了。”摆明了他的生活不许她干涉。
骆琛的难以亲近让宁梦如感受到了满满的挫败感,她们是母子,但骆琛给与?她的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越无力越急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端到儿子面前以求触动?他——优越的生活条件、挑选结婚对象的资格,在被通通拒绝后让她绷不住声音也大起来。
“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啊?要怎么样你才能不恨我?我把心挖出来?要么我去?死你才高兴吗?”
骆琛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桃花眼底阴鹜弥漫,之?后“啧”一声,嘴角扬起嘲讽的笑:“看在你生我痛过一回的份上,我不想让你难堪,可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因为血缘?”他顿了顿,讽刺越发强烈,“这么多年没有你们我一样活的很好,不要自以为是。”
秦志成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出来打圆场:“你妈妈太急了,她就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她一直记挂着你。我们那会儿还没稳下来,事情也多,不然会接你一起生活的。”
骆琛对这一点?并?不买账,他调整了坐姿,轻描淡写?地问出让两口子愕然的问题:“既然这么有诚意地想要找回我,怎么就来了你们两个?人??”
秦志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我和你妈妈没有要孩子。”
骆琛石头抵着牙槽,俊脸上荡漾出来的笑不再克制,悠悠吐出一句:“骗子!”
他终归只是个?俗人?。
被抛弃的恨,不可能消失。
宁梦如身体僵硬,一个?念头浮现,唇瓣不受控制地哆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你?”
骆琛直起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眸子里?盛满疯狂:“是啊,我找过你。姓骆的再婚把我赶出了家,爹不要,妈总应该要吧?”
骆琛求姑姑帮他打听到她的住处,不管不顾地找了过去?。她住在外?人?不能随便进的家属楼,门卫拦住他不许他进去?,他告诉门卫自己是宁梦如的儿子,得到的是门卫的嘲笑:“我怎么没听说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小子别乱认亲,人?家快生了,别给人?添堵。”
骆琛被撵到街对面,他望着那道难以踏入的大门,看到秦志成扶着大肚子的宁梦如满面笑容的门卫打招呼,门卫说了句什?么往他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刻骆琛是紧张的,他无措地整理了下自己破旧的衣服,然而那两人?没有看他一眼,消失在他的目光中,也斩断了他那可笑的求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