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没办法,只得让婆子奉茶来,又差人去请王氏,然而家仆却道太太往灵岩寺去了,估摸得半个时辰才回。
这可麻烦了。
徐宁又小心翼翼瞥了眼不速之客,莫非他是来找大姐姐的,自己该寻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呢?生病,还是也跟嫡母一起去进香了?
齐恒呷了口茶水,平静道:“本王这趟过来,是因为有人寄来一封密函,不知孰真孰假。”
说完从袖中掏出信笺,上头的蜡封已经去掉,可见他确实看过。
徐宁大致猜到因为什么了,心中暗骂方姨娘聪明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徐婉的字迹虽然潦草且有意掩盖,可朝夕相处的她怎么会瞧不出来?
徐宁匆匆阅毕,心里已从石破天惊转为一潭死水。
还好徐婉尚有点理智,只说嫡姐逃婚,没敢说与人淫奔,那样会破坏整个家族声名——包括她自己的。
徐宁坦然望向对面,“殿下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便是承认了,纸包不住火,只消从府里调几个下人审问,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静王当然有资格愤怒。
他却并没有发怒,只屈起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因为什么?”
自然询问的逃婚缘由。
还好,这一点徐宁跟便宜爹早就排演过,“大姐姐身负隐疾,自惭无颜服侍殿下,又不忍退婚,才起了这个糊涂念头,还望殿下原谅她一时鲁莽,饶恕则个。”
所谓隐疾有很多种,多的是不能见人的,什么鸡眼、赘疣、白癜风,女孩儿家好面子很正常,静王也不可能叫人扒了衣服查看。
算是给彼此都留脸面的一种做法,他自己不是还有哮症么?虽然很轻微就是了。
齐恒点点头,“就为这个?”
那不然呢,徐宁有点无语,非得将话说穿了,人家移情别恋不要你?那你是不是要找找自己毛病?
徐宁委婉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殿下想必也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命中无此缘分,便各自安好罢。”
这话都能算明示了。
齐恒却仿佛听不懂似的,“徐家待要如何?”
莫非还想要精神损失费?徐宁有点恼火,退婚对女子的确伤害颇剧,可对你一个大男人影响趋近为零好不好?
多的是前赴后继想嫁他的,何必拿腔拿调作出受害人姿态。
但徐宁再看向对面,却发现对面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提问,眸子里没有半分不悦之色。
……是她狭隘了。
到这个关口,徐宁还有什么可藏私,一股脑将便宜爹的计划和盘托出。与其等进了洞房才发现骗婚,还不如及早坦白,争取从宽处理。
到底还是嫌丢人,徐宁涨红了脸,汗湿的头发乌溜溜缠在脖颈上,小蛇般钻进衣领里去,愈显出那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齐恒只瞥了眼便及时挪开视线,“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徐宁果断回答,“父亲要我记在太太名下,还要改族谱,我不愿意。”
这就更不必隐瞒了,因为她的确这么想的,倘静王不能接受娶庶女为妻,也是人之常情,她正好收拾收拾,仍旧投奔六表哥去。
齐恒略感意外,“为什么?”
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
徐宁干巴巴笑了下,“殿下,您生来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如何能体会我的心情呢?”
她无法忘怀曾受过的委屈,记得小时候常常穿嫡姐的旧衣,凡是徐馨不喜欢瞧不上的,都一股脑推给她,又多次帮她背锅领父亲责罚,尽管王氏偶尔也居中调停,不过是怕她离心,从此少了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她怎么能答应这种条件?忘却出身、忘却名姓,就好像否定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就算吃惯了嗟来之食,她也想任性一回。
所以这桩婚事成不成,对她其实没那么重要。徐宁屈膝蹲了个万福,快步离去。
齐恒望着那女孩子清瘦如竹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015章 定亲
徐宁发表完那番慷慨陈词,过后心里却也有点发虚,一口气连喝了两大盅凉茶方才冷静下来。
装逼真不容易,何况在静王这个京城公认的逼王面前。
但辩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若不一气呵成表明态度,等静王反应过来,就该抓她话里的小辫子了。
所以她得及早离场。
半夏看她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又给续了水来,“姑娘,您是不愿嫁给静王殿下吗?”
方才说得那样决绝,言辞尖锐,换做她是殿下都要动气了。
“谁说我不愿意?”徐宁望着镜中自己,脸色苍白,颧骨却怪异地红透,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可见她的心情实在跌宕。
有机会成为王妃,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但,事情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摇尾乞怜、卑躬屈膝只会自降身价,到最后落得一场空更会让人笑掉大牙;既如此不若坦荡些,这样在希冀落空的时候,她还能保留一份自尊。
她已经做了所能做的,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罢。
徐宁莞尔,“天凉了,该做点热乎乎的吃食,我让你炖的牛肉羹熬好了没?”
半夏轻快道:“听姑娘的吩咐,送了两罐子到荷香苑去。”
徐宁颔首,“很好,舅母难得过来一趟,该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一方面证明她绝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另一方面,王珂也是个贪吃鬼,看见了必会问起,便知道她还记挂着他——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这种小恩小惠是最能收买人的。
就着干炸软馒头片吃了小半碗牛肉羹,胃里升腾起舒服的暖意,徐宁再让人去花厅打探,来人回说静王殿下已经走了。
很好。
晚上诚意伯进门,家仆很自然地向他汇报此事,诚意伯难免对女儿有点埋怨,“怎不多留一会儿?”
难得有这种机会,宁姐儿该施展手段笼络殿下才是——倘静王殿下自个儿移情别恋乐意换亲,伯府也就无需在道义上被人指摘了。
想的真美,什么好处都想占?徐宁鄙薄地瞥了眼父亲,泰然道:“殿下不是来作客,是来兴师问罪的。”
诚意伯正含着的一口茶差点喷出,问罪?莫非已经东窗事发了?
徐宁点点头,“二姐去了一封告密信。”
以防父亲疑她栽赃,干脆连证物一并呈上,“您瞧瞧,是否她的笔迹?”
诚意伯气了个倒仰,婉丫头虽然爱耍小聪明,在他看来也还识大体,这回却公然跟自己对着干,把伯府的脸面扔在地上叫人踩,生怕静王不来作践?
还好信上语焉不详,倘知道大姐儿与人私奔,静王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好容易令散了的三魂六魄归位,诚意伯深吸口气,“你是怎么应对的?”
徐宁很无辜,“当然说实话呀。”
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人家不用刑她都吓得腿软了。
诚意伯又是一口气提上去下不来,怎就没一个顶事的,这是嫌他活得长哩!
等等,方才他进门时,见厅内陈设十分齐整,似乎没有摔破砸碎的迹象,地上也没干掉的茶水印,莫非殿下并不怎么生气,还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等明日再找他问话呢?
诚意伯满腔意气化为乌有,也顾不得亲事还能不能成了,只疲倦地摆摆手,“你先回去。”
徐宁正要告退,又听他道:“去告诉你二姐姐,让她好好养病,无事就别出门了。”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
徐宁心中雪亮,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瞧吧,再怎么疼爱都是有限度的,便宜爹平常把徐婉看得如眼珠子心头肉,可但凡涉及阖府利益,他也会硬起心肠。禁足只是第一步,怕是连方姨娘都得失宠一阵子,足够她们娘儿俩发愁了。
当然,这并不关徐宁的事,她不会求情,也懒得落井下石。
各走各的路罢。
*
齐恒并未立刻回王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宫中。
不出所料,母妃也收到了同样的密信——那人生怕事情闹不大,谁会这样仇视徐家?
温妃的态度就比儿子激烈多了,她在宫中见惯种种阴私,自然分外敏锐。信上说徐家大姑娘有隐疾,可为何早些不提,临了却来这么一出,把人当猴耍么?
里头怕是有些别的缘故。
温妃恨恨道:“来人,传诚意伯夫人觐见。”
她得问清楚,好好的人怎么就失踪了?既然一开始就不愿结亲,照实说了一拍两散便是,何必弄这些鬼蜮伎俩,叫人恶心。
齐恒劝道:“您为了也是白问,徐家自己都找不出人来,如何能给您交代?”
温妃道:“那就让五城兵马司去搜,掘地三尺,我就不信还能上天了!”
除非徐大姑娘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否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能寻出端倪来。
“这又何必?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搜,岂非闹得满城风雨?”
温妃看着一脸冷静的儿子,很怀疑是不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这人怎一点脾气都没有?被未婚妻甩了不要,正常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齐恒无奈,“您也知道,这桩亲事本就是您愿意的,我可从没发表意见。”
温妃无言,可还不是为他好?徐大小姐的门楣、出身、品貌哪点配不上他?现在看来品行差了点,但也是后话了。
“听说你到徐家去过了?他们怎么说的?”温妃想起午后就叫太监去请过,那会儿只说王府没人——看来恒儿与她是同时收到的密信。
齐恒想起那女孩子有条不紊的应答,唇边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徐家意思,让三小姐以身代嫁。”
温妃这会儿着实有点恼火了,让个庶女滥竽充数,算盘打得可真精,仗着先人那点交情就这样肆无忌惮,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本宫绝不答应!”
齐恒安抚母亲自有一套,先叫人在殿里点上温妃爱用的熏香,又亲自沾了薄荷脑油帮温妃按摩两边太阳。
他这样从容不迫,身边人也不自觉受到感染,温妃叹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想同意?”
别看她平时似乎说一不二,可温妃知道这个儿子素有主意,但凡他决定的事,旁人再难更改——当初他不反对与徐家结亲,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这会儿怎么又肯了呢?
难道徐家三小姐太过出色?若是过分狐媚妖冶的,温妃倒得留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