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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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金丝蛇羹
◎金丝蛇羹还躺在那散着微微热气,却无人问津◎
“阿玉,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福大娘身上披着一件粗制的旧衣,借着手里的油灯看清来人的脸。
宋墨玉却没多言,她手一抬递来一个还温热的瓷碗:“大娘, 这是我师父托我送来的药羹, 或可为大伯的病症所用。”
福大娘端着那瓷碗进屋时,神情还有些茫然。
她家的大门刚刚已经关上了, 外头的巷子里听不见脚步声。福大娘一时间不知道她刚才遇到宋墨玉来敲门送药的事是真是假,莫不是什么妖精鬼魅扮成阿玉的模样,要来害她家吧?
可妖精鬼魅夺人性命哪里还需要搭上一碗药羹的, 且不说她丈夫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害不害的有甚要紧。
福大娘刚进屋就听到丈夫遮掩不住的痛喊声, 连忙把那碗往旁边桌上一放过去守着丈夫。
包远见她过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想把那些痛喊咽下去,可剧烈的痛苦折磨得他青筋暴起,眼泪滚落, 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可他还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没事, 老毛病了。方才是谁来了?”
“是阿玉,说她有个什么师父, 从万大夫那听说了你的病,便做了一碗药羹说或许有用。我心里着急,都忘了请她进来坐会。”福大娘叹口气。
丈夫这病,公公也得过。走之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了,哪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呢。
“还是不进来的好,我这个样子怕是吓着她。要是再过了病气给她, 就更是罪过了。”包远浑浊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
往年包远只是断了腿, 却没有其他病症。天气好时, 还会坐在院子或门口晒太阳,陪一陪妻子,也会和过往的邻居客人闲话家常。妻子张罗着卖豆腐养家,他也用那双手做一些木质竹编的小东西贴补家用,两人一起把三个女儿养大看着她们出嫁。
但自从染上这个病症,他便惊风怕雨,再也没出过这个门了。唯恐再让妻子因为他的怪异模样惹人非议。
“人家到底送来了,一片心意,你要不尝尝罢。”福大娘回身看了那碗药羹一眼。说起来这药羹看着黑乎乎的,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闻着倒是香。
阿玉特意这么晚过来,给了这么一小碗,即便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想必也是珍贵食材所做。丈夫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临了有这一口也是好的。
包远却只是摇头。
“老头子,你且忍着,已经托人去找她们姐妹几个了,最快今晚,最迟明天一早她们便和姑爷一块来了。”福大娘抓着丈夫的手想给他安慰,可自己的手也是止不住地抖。
包远却难得说自己想起身坐会。
福大娘见状连忙扶他起来:“我去给你倒水,再给你把鸡汤热热。”为了丈夫福大娘这几日很舍得花银子,买了不少鸡鸭做菜,可包远却什么都吃不下了。
“别忙了,你坐着听我说。我走了以后,你看老大老二老三她们姐妹几个,谁愿意接你过去,这屋子以后便留给谁吧。你疼爱女儿,但是挣的那些钱,也不能都给出去,自己留些傍身。”包远一字一句地交待,每说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会喘气。
包远见妻子点头一一答应,终于放心地阖上眼睛。
房内黄豆、豆腐、药材熬煮的气息交杂着,缓缓地变为一种死气,叫人闷得心慌。
那碗金丝蛇羹还躺在那散着微微热气,却无人问津。
一场秋雨下得又急又快,天像裂开一个大口子,无数雨点汇在一块倾泄而下。
直到福大娘家的门再次被人砰砰敲响。屋外有女声喊着“爹!”“娘!”。
“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老三来了。”福大娘晃了晃包远的手臂。包远还剩一口气在,睁开眼睛望了望,果然三女儿一家都在跟前。一个外孙子两个外孙女虽说都才几岁的年纪,也都一块带了来。
三女儿两眼都是泪扑在亲爹床边,实在不敢相信这才两个月没归家她爹就成了这副模样。
几人围在包远旁边说了一会话,包远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福大娘便带着三女儿还有女婿去了中堂。她和丈夫年事已高,寿材是早就备在二楼的一直用布罩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包远屋里便只剩下他和外孙们。
“外公,你怎么了?”大雁和小雁是双胞胎,她俩一人拉着包远的一只手开口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老人家瘦弱的手背上只剩一片片狰狞的青筋,包远不想吓着他们,想把手抽回去却没力气,他只得艰难地轻摇头。见他这副模样,大小雁都忍不住带了哭腔。
外孙长鸿年纪更小些,不知道何为生死,只知道外祖父是生病了,生病了那便要吃药。他在屋里看了看,把桌上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端了过来:“外公,生病了吃药就会好的。你吃药吧。”
包远本想拒绝,可看着外孙们殷切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再如何吃不下,也不能扫了孩子们的心。
……
一夜大雨过后,云鹤镇上起了萧瑟之意,宋墨玉被这寒意一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好在她热水喝得够快够及时,这风寒还未起便被她压了下去,只是免不了还要咳嗽两声。
宋墨玉见院子里那几只鸡也冷得瑟瑟发抖,顿时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你们放心,等我过生辰就让你们进锅里好好热乎热乎。”
陈司悬过来打热水洗脸,正听到这位刽子手的发言,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宋墨玉拍拍手上的碎屑,随口和陈司悬说道,“你说这都过了几天了,我那片荒地的事到底是批还是不批了?”
她的养猪场发财大计可等着实施了。
陈司悬道:“于佑下狱牵连者众,且那于介又尚未抓到,只怕县衙里那些人正焦头烂额,你且得等上些时日了。”
宋墨玉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方才听你咳嗽,可需要去抓药?”陈司悬忽然问道。
宋墨玉满不在乎:“不碍事,就是昨晚窗户没关受了点寒,方才我已喝了许多热水。等我们去店里,我煮些菊花雪梨水喝便好了。”
“不用找你师父做个药膳?”陈司悬拧干浸满热水的帕子敷在脸上,一边洗脸一边问道。
宋墨玉蹙眉:“你跟踪我?”
她就说她昨晚从福大娘家那边过来,恍惚看到个黑影子蹿过去,还以为是猫,但又有些像人。现在看来果真是人无疑。
陈司悬面不改色:“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去散步,我也去散步。只是凑巧听到你的声音,就多听了两句。”
“敢做还不敢当了,菊花雪梨水你也别喝了。”宋墨玉脸色一沉。
陈司悬便解释:“于介还未抓到,我怕他对你不利。”
“这听着倒有几分像是真话,你的雪梨水又有了。”宋墨玉站到陈司悬身边,“我师父他老人家……”
她本想继续编瞎话,却见陈司悬沉静地看着她,便知道瞒不了他。
“算了,反正你知道是我做的。”有些事她瞒得了外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家里人。毕竟她每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在家里人的眼皮子底下,断然是瞒不过去的。
“我只知你厨艺精湛无双,不成想制药也是一绝。罢了,你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我自然不会说出去。”陈司悬见宋墨玉开诚布公,眉眼弯了三分,“只是你要遮掩的话,何必自己亲自送药过去,放在门口不是一样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自然懂。
一手无双厨艺得满口腹之欲,赚些银钱,得些美名倒也没什么。但若是能制治疑难杂症甚至活死人肉白骨的药膳,那不知有多少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或威逼利诱或卖惨,更有甚者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的门前只怕将难得清静了。
宋墨玉点头:“不愧是我捡回来的人,就是靠谱。我若不是亲自送去,谁人敢吃门口地上放着的东西。等会你陪我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卖梨的。除了做雪梨水,还能做些秋梨膏。”她的话题倒是转的极快,不想再就此事多言。陈司悬知道药膳是她做的便罢了,可不能让他知道她还有药膳商城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怕说的太多,会露馅。
“秋梨膏?”陈司悬一听这个名字便忍不住想到蟹膏,不知是不是同类的东西。
“喝了可以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反正是好东西。”宋墨玉见他疑惑解释了一番。
“你倒真像个大夫了。”陈司悬听着他的描述笑道。
“那是,本来医食也可以同源。”
两人在早集上逛了一会,因下过雨地面还湿着,摆摊的人少了大半。走了好一会才瞧见几个梨摊。
今年的秋梨个大又饱满,尝了一片,清甜生津,便是入菜也使得。
宋墨玉一问价钱三文钱一斤,几番拣选后挑了二十斤让他送到宋家好食去。来都来了,宋墨玉又去买了两坛菊花酒、五十斤花生还有一些新鲜的蘑菇。
“这花生你觉得做水煮花生好,还是做花生炖猪蹄,醋泡花生或者酒鬼花生好像也都行。”宋墨玉光是花生,都有二十多种做法。平时店里做的最多的是油炸花生米,只因那个最简单,但她也想做些不一样的。
陈司悬给出意见:“酒鬼花生,这名字一听便有不少人会点来做下酒菜。”
店里头花生点的最多的人,便是那些爱喝两口的食客,自然是要考虑他们的口味。
“行。那就做酒鬼花生,就是这个菜干辣椒要得多,我不能做太多。”宋墨玉道。
“那便一半做酒鬼花生,一半做醋泡的。我觉着这两样听着便下酒。”陈司悬回。
两人正讨论着花生,却迎面碰上了刘齐。只见他身上背着两个包袱,正从福瑞大酒楼那出来。
宋墨玉下意识朝福瑞大酒楼门前一看,里头一个客人都不见,只有两名官差在那,正阖上门往那张贴封条。他们身上还各挎着一把官刀,看着便好生吓人。
霍德福背对着他们站在酒楼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掌柜,陈郎君,你们早。”刘齐把自己的包袱放在旁边的推车上,脸色灰败地朝她们打招呼。
“这里怎么会?”宋墨玉问出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也是于佑的产业之一?”
不然这么大一个酒楼没道理会突然查封啊。
刘齐点点头,脸上都是苦笑:“这酒楼于大人,呸,那狗官占了七成,马掌柜两成,我师父一成。按官府的意思,这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解封了。酒楼里的伙计昨日便散了大半,今日剩我和师父等着官府来人。里头陈设一样也不让动,只让我们带了自己贴身的东西出来。连我师父那把五两银子打制的菜刀都不让拿。”
宋墨玉不由朝着酒楼门口的霍德福看去。他依然站在那里没什么动作,好似被一根柱子丛谀橇恕�
自云起书院的接风宴后,这还是她第二回看到霍德福。霍德福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半许白发,连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若是自己苦心经营半辈子的事业如此收场,只怕心情不会比霍德福好到哪去。想到这里宋墨玉问道:“那你和你师父有什么打算?”
刘齐望了望远处:“其实我也不是学厨这块料。我想了许久,要么回去种田,要么再去找些别的营生。我师父我问过他,他这两日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我等会先帮他把这些东西送他家去。”
霍德福的宅子还是马游之前给他置办的,在十里街那边,是个不大但五脏俱全的小院。只是霍德福孤家寡人一个,那院子看着就跟没人住过似的,清冷得厉害。
刘齐回头看他师父,心里很是难受:“我师父年纪也大了,若是再往前十年,他便是白手起家再干一场又何妨。如今怕是折腾不起了。”人一过四十,便再难如往前了。
宋墨玉不知如何安慰,默然不语。
官差贴完封条,目光落在宋墨玉身上。
“这位可是宋家好食的宋掌柜?”其中一个问道。
宋墨玉看他有些面熟,想来是在县衙里见过,于是点点头:“这位大人您有何事?”
那人便笑了:“我们刚办完这桩差事,正好还要过去知会您,现下碰上倒是巧了。邵大人的口信,若您得空,可约三日后过契。”
那邵仲平不像主簿大人倒像是个老谋深算的滑头商人,宋墨玉本就担心租荒地这件事迟则生变,如今得了定数,心里也高兴起来,便定了三日后晌午去县衙。
等官差一走,刘齐面上一片惊色:“宋掌柜,原来你们饭馆背后是邵大人啊。”
邵大人正是这次办于佑案的主力。要不说他们福瑞大酒楼斗不过宋家好食呢,原来除了厨艺,还有这么一层干系。
宋墨玉见他误会也懒得辩解,只是笑笑。
霍德福终于像是认命一般回过神来,他掸了掸衣袖上粘的卷曲菜叶,终是两手空空地走了过来。
他朝宋墨玉点了个头,拱拱手:“宋掌柜早,让您见笑了。阿齐,走罢。”
“哎。”刘齐推着车跟在霍德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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