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第542章
村子里的天仿佛都黑得比城里早。
这些年, 城里开发得快，动不动就建高楼大厦，好多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进城务工去了, 留在村里的多是些老年人和孩子, 偶有年轻些的, 也都有三十来岁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从早到晚忙着地里的事情，忙忙碌碌的, 一抬头，天都黑了。
晚上的饭早些，孙母习惯了, 要赶在天黑前吃了饭，等到天黑了, 就能消消停停地看看电视，织织毛衣。
织毛衣是习惯了的, 也不用什么针法，闭着眼睛都知道针该戳到哪里, 熟练得很。
今天, 孙母也跟往常一样在织毛衣，她手上这一件是个藏蓝色的，一看就是男士的。
孙莉莉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拿着个苹果在啃, 听到屋子里孩子的哭声压过了电视机的声音，不耐烦地皱眉, 却还是咔嚓咔嚓，一下下咬着苹果。
“还不快去看看, 又怎么了，这大晚上的，等着邻居来找呢？”
孙母听不得，放下手上的毛衣针，看向依靠着门站着的孙莉莉，孙莉莉赌气一样撇嘴：“我才不去看，他爸都不管，我管什么？”
年龄太小就生了孩子，对这个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孙莉莉是真的没有多少慈母心肠，这一番话，说得就好像这并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一样。
孙母不赞同地看向她：“你听听你说的是个人话吗？你是当妈的，你就是这么当妈的？你小时候，我是这样待你的？”
将心比己，她可从未对孙莉莉如此过，女儿，儿子，真要说起来，还是偏女儿的多些。
谁让这是头一个孩子呢？
“我给他老王家生了儿子，我给了他一个家，我对他就够可以了，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
孙莉莉回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说起自己丈夫王伟军来，还是满腹怨气，越说声音越大，“你看看他，要不是他拖累我，我能回来吗？我的钱都被他抢走还债了，都没了……”
说到自己积攒的那些钱，孙莉莉又委屈又伤心，她是真的想要跟王伟军好好过的，但谁知道后来会那样，她的钱全没了，攒了那么久的钱全没了，不仅如此，连工作也丢了。
三两下把苹果啃完，狠狠地，把苹果核砸在了窗外，窗外“哎呦”一声，过了一会儿，王伟军就进来了，一手还捂着额角，“我说怎么好好地，天上飞来个苹果核，嘿嘿，原来是我媳妇扔的，这还带认人的。”
他这人长得端正，笑起来还有些小帅，也正是因为这点儿小帅，让孙莉莉动心，如今看到他的笑容，哪怕心里头还憋着火，可到底不好发作，冷哼一声，孙莉莉回屋去看娃了。
儿子都三岁了，却还不会几个字，哭起来也是很纯粹的哇哇大哭，连个“妈妈”“爸爸”都不会叫的，孙莉莉早就看出来了，她这个儿子自小就笨，但，这是随了他爸的，以后是出息不了了。
都说外甥像舅，每次看到她这个儿子，孙莉莉都会想起自己的弟弟孙烨，要说两人的长相多相似，倒也未必，但，就是不顺眼。
孙莉莉以前就不喜欢孙烨，总觉得对方跟耗子似的，小小的，总是在某个不仔细看就留意不到的地方站着，静等着要吓人一跳。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也罢了，但他偏偏聪明，在孙莉莉咬着笔头为老师留下的作业发愁的时候，他只是晃了一眼，好像就知道了答案，然后笑看着她，好像看透了她的愚蠢。
村子里面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父母，在弟弟出生之前，就有人玩笑一样说着父母有了儿子就不会要她了，孙莉莉为此感到恐慌，以至于见到这个弟弟出生，总觉得对方像是抢夺了自己的东西一样，十分排斥。
等到孙烨渐渐长大，这种排斥渐渐隐藏起来，孙莉莉会装作聪明的样子用超纲的题目为难孙烨，然后大声地嘲笑他“你怎么这么笨！”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那些孩子的方式变相打压他，可孙烨并未被她真的打压到，他真的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让孙莉莉觉得后怕。
当初她选择去打工，而不是留在家里，除了无法面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之外，也是不能接受父母的安排，不想再看到那个接替了自己的资源去上学的弟弟，她是真的想着以后再也不回来。
还想过，等到自己在城里混成了阔太太，父母带着弟弟乞讨到自己门前，自己都要轻蔑地表示不会施舍。
可其实，她根本成不了什么阔太太。
于是，她讨厌自己这失败的人生。
选择王伟军，是她的失败，可不选择王伟军，难道她真的就能成为阔太太吗？
她要是有安琦那样的美貌，恐怕很容易就会成为阔太太吧。
嫉恨的种子早就深植，以至于听到孙烨跟安琦关系不错的时候，孙莉莉就恼恨不已，自己不喜欢的两个人真的会在一起吗？
如果在一起了，那样美的安琦，也做不成什么阔太太，她会很高兴，可他们恐怕更会碍她的眼。
孙莉莉是发自内心地不想再见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是不得不带着丈夫和儿子回来住。
“哭哭哭，就知道哭，嚎丧呐！老娘还没死呐，用不着你在这里哭。”
拽过床上那个还穿着开裆裤的男孩儿，三岁的男孩儿哪里禁得住大人的力气，简直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拽着就差点儿一头栽下床，这危险的一幕并没有让孙莉莉的情绪缓解，如同爆发的火山一样，她抬高手臂，拉长了男孩儿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狠狠地在他身上打了几下。
也不拘是打在了背上还是屁股上，亦或者是头上脸上，就那么劈头盖脸地打下去，打在哪里都用足了力气。
等到自己的手也麻了，这才骂骂咧咧地收了手，把呜咽着、不敢再大声哭泣的孩子扔到了床上。
客厅里，王伟军听着里面孩子的哭声老婆的叫骂声，笑呵呵跟丈母娘说了几句话，等到哄走了丈母娘，这才笑着到了卧室。
这处房子是孙家给孙烨准备的婚房，孙烨出的钱，就在孙家父母的旁边儿建起来的，房子的布局装修都是请专业设计师弄过的，处处精心。
也是建房子的那时候，孙烨跟孙母透露了一点儿自己在追安琦的事情，孙母倒是知道安琦是哪个。
高中有一年开家长会，孙父和孙母都去了，那时候孙烨和安琦是同桌，家长就也要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孙父孙母不知道，两人笑呵呵占了安琦那边儿的位置，晚到一步的乔溪也没提醒，走在乔溪身边儿的安琦更是在孙父孙母反应过来尴尬之前去搬了空余的凳子过来，让乔溪坐下。
她那时候还跟孙父孙母笑了，打过招呼，介绍过自己跟孙烨是同桌。
长得好看，又有礼貌，孙母当时就挺喜欢安琦的，一个劲儿夸奖她俊，跟乔溪也是满口的羡慕。
等到后来知道他们多占了一个人家的位置，可人家为了他们不尴尬，也没多说什么，就更是在感慨之余加深了对安琦的印象。
孙烨想要跟安琦在一起这件事，孙母是不反对的，只怕人家城里姑娘看不上他们村里的，为此孙烨要建婚房的时候，他们也是积极支持的。
出不了钱，还能出力，这里面孙父帮着搬过砖，孙母不仅给打扫，还给缝了新的被褥，只等着哪天儿子新婚。
要她说，上大学也不妨碍结婚，先结婚再领证也是一样的，就是城里讲究多。
建房子的时候就有期盼，等到房子建好了，迟迟没个结婚的动静，就有点儿埋怨了。
也正是这点儿埋怨，多年未见的女儿带着丈夫儿子回来没地方住的时候，孙母就很爽快地同意他们住在孙烨的新房里，反正新房空着也是白空着，好好的房子，他们老两口不去住，难道女儿不能住？
女儿新婚的时候他们就没赶上，心里头也是有层遗憾的。
因了这个，王伟军算是跟着沾光了，对这个丈母娘是一直很好，具体表现在会说话哄人。
“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嫌我没本事，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我答应过你，以后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王伟军说着正色起来，有了点儿赌咒发誓的感觉。
孙莉莉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摆件砸过去，王伟军一躲，人没砸到，砸到了柜子上，好好的柜子顿时就多了一个坑。
已经把这个新房视作自家的孙莉莉看着更是恼怒：“你躲什么躲！”
她的眼中有着对柜子的可惜，也有对王伟军的愤怒，王伟军却没有大动肝火，在她扑上来要打人的时候，死死抱着她，嘴里也一个劲儿哄着：“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对，我都改了的，正要跟你说，我今天出去跑了一天，找了个好工作，你猜猜，是做什么？”
“能做什么？除了当保安，你还能干什么？”
孙莉莉稍稍平复了呼吸，恨声说，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就为了保安那身衣服帅，还是他冲着自己笑得太好看？
“我搞了个证，以后就是正经的社工了，你知道啥叫社工不？”
第543章
“我这个姐姐啊, 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孙烨靠在沙发上，平素端正的坐姿一倒，没骨头一样, 好像真的是被拖垮了似的, 看起来莫名有点儿可怜。
好像那流浪的小狗, 在雨天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伞下的你，该怎么才能忍住, 不去把伞面倾斜，让它能够不再淋雨呢？
安琦有些忍不住, 却也还控制着身份，知道自己不是能够随便把狗狗抱回家的人，她给孙烨倒了一杯热水, 多喝热水，可解百忧。
玻璃杯推过去, 孙烨看过去，轻笑：“其实也没什么, 他们想要那个新房，给他们就好了, 就是……”
拖后腿的多了两个, 也会让孙烨感觉疲惫，同时，他也会觉得恼怒，在安琦的追求者之中, 他知道自己是不占什么优势的。
如果说以前还是因为彼此的家境差不多，又有“青梅竹马”的邻居情谊, 他对安琦的了解，知道温水煮青蛙是有成功可能的。
他的心思没变过, 可安琦的情况变了，她有了一个很有钱的继父，不说那位继兄如何，仅仅是这个继父的存在，就补足了安琦唯一的短板。
美丽的女生很多，学习好的女生也很多，美丽又学习好，再有钱，这就是优秀的白富美了，她所能选择的路也多了很多，不再需要一个他为她垫底，她的下限可能就是很多人的上限了。
孙烨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基本能够推测他以后会拥有的财富和地位会是怎样的，也许在普通人眼中算是成功，但，能够比得上贺炜吗？能够比得上贺炜提供给安琦的这些吗？
人往高处走。
不得不承认，孙烨面对这种情况，他的心里是有一种愤恨的，他不喜欢计划被打破，更不喜欢有人跟自己争……
孙烨越说声音越小，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安琦却仿佛已经懂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她并没有嘲笑孙烨的意思，也并未对他的苦恼“何不食肉糜”，抱着一种理解的态度，水润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令人陶醉的温和，好像温水，要让人永远沉溺。
“那，现在问题都解决了吗？”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安琦才问道。
“差不多吧。”
孙烨不是神，王伟军借高利贷的那个公司是外地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公司，他查找资料都不好找，找不到人，就无从解决问题，最要紧的是，他也没有外地的关系网，想要办事儿，都是事倍功半。
他实在不想费这个力气，这样就会留有他更不喜欢的隐患。
左右一思量，就不得不去给他们扫尾，这就让人很烦了。
“我姐姐还好说，占了那套新房，又有父母养着，她就满意了，但我那个姐夫……”
看起来老实的外表之下，是不安分的心。
人啊，就怕这样，看不清自己，还总是试图翻天覆地。
孙烨说着叹了一声，“我跟舅舅说了，看能不能把他塞到什么工程队里面去，哪怕去搬砖呢？也算是一份正经工作。”
听到孙烨还愿意帮助他们，安琦都觉得孙烨几乎是个圣人了，要是同样的情况……好吧，她好像也不能完全袖手旁观。
撇嘴，为孙烨不值，碰上这样的姐姐，多少也是有点儿倒霉了。
“他们的关系很好吗？”
安琦已经开始想偏招了，如果离婚会不会能够解决一个问题，孙莉莉的容貌，安琦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应该还是讨人喜欢的，那么再找一个，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也不是很难。
那样的话，就不用麻烦孙烨了。
“看着不怎么样，但，到底有孩子在呐。”
孙烨秒懂安琦的意思，他其实也想过，不要说什么拆散别人婚姻不好的话，找了一个赌鬼当老公，本身就是需要及时止损的事情，何况在他看来，他们那点儿感情，只怕早就消耗光了。
只是有共同孕育的孩子存在，孙莉莉到底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不可能让孩子没有父亲的。
说到孩子，孙烨忍不住又是一叹：“他们回来的事情，我爸妈还瞒着我，不想我知道，等我见到之后，才发现我那外甥也有点儿问题，后来我找人去问了，才知道恐怕是自闭症，我还说带他去看看，到底是我外甥，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