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小妖
重点不是钱。
而是一种“在意”,这种真心的在意让她和人世间重新产生了联系。
知道海货对思玉好,金宝珠还第一时间给娘家传了话,叫家里人帮忙找些品质好的海货。因为她娘家是开大酒楼的,父兄肯定认识些贩卖各种不常见食材的商人。
万喜乐本来不怎么喜欢茶道的,但自从成为思玉的学生,这几天反而能耐下心去学习茶道了,说是日后要长久侍奉在老师身边,既然喝茶对老师好,她自然要学。
万喜乐的亲娘詹花花是一个力气很大的妇人,每天思玉跑得精疲力尽了,最后溜达着走路时,都觉得腿脚发软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詹花花就很可靠地扶着她走路。
思玉原本和木蕾不熟,当木蕾得知太夫人要给思玉布置书房,竟然抱了好多书过来。木蕾说:“这些都是我木家的藏书,我弟弟特意抄了送过来的。日后还有呢,他每个月都会送新的抄本来。老实说,我没你们这么喜欢看书,平时更喜欢刺绣打发时间。这里头只要有你能看上的,你就抄了留一本吧。论理,该是我亲自抄了再送给你,但我真不耐干这事,我给你做几身新衣服!做成书生儒服那样子的,怎么样?”
还有云夫人,知道思玉一直睡不好后,竟是自责了好久,又给思玉送了亲自调制的凝神安睡的香过来。思玉却知道是自己以前瞒得太仔细,云夫人已经够好了啊。
芳姑娘和酒姑娘家底薄,好东西是送不起的,但她们本来就很亲近思玉,又因为她们最近在读和经络穴位有关的医书,读不懂的地方总要请教思玉,所以对着思玉越来越尊敬了,恨不得每天早上都来服侍思玉净面漱口,每天晚上再帮着整理床榻。
思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一个壳子里躲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出来时,却发现外头的世界并不可怕。
或者说,由太夫人撑起来的这个安信侯府内院小世界并不可怕。
三月真是一个好月份,忽而又听说大皇子妃的人选定下了,是荣恩公的嫡长孙女。这个荣恩公吧,他也是边城军出身,十分骁勇善战。从辈分上来说,他和皇后的父亲是同一辈。荣恩公世子和皇后是同一辈。荣恩公的长孙女与大皇子确实很相配。
待到三月中,恩科正式开始。有资格参加恩科的读书人全进了考场。
考试分了三场,每场三天。每考完一场,考官们会把卷子收走,再下发另一场的卷子。而考生们要在考场里待上整整九天,只有三场全部考完,才能从里面离开。
九天时间对于考场外的人来说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考院大门开启,考生们离开考场后,一时间京城里全是对皇上歌功颂德的声音。
万商虽然不会刻意去打探朝中的消息,免得被皇上发现后觉得她手伸得太长。但她手里执行层高级员工全部撒出去,对于京城中市井里的消息,从不会落下多少。
这日,高小小又急匆匆来回话了。
高小小道:“参加了恩科的考生们离开考场后,各个心怀感激,全都在夸考场里的条件,竟是比前朝好了不知道多少。举个例子,考场里本来是有臭号一说的……”
考生们整整九天不能离开考场,吃喝拉撒全在考场里。又因为需要防止内外串连,负责倒马桶的人在拎着脏马桶离开考场后就不能再回考场了。下一个马桶自然会由另一个人负责倒。因为倒一次就需要离开一个人,所以马桶不可能半个时辰一倒,哪有那么多人手!一般都是一天才倒一次。如此,厕所的味道可想而知。要是某个考生的考房被安排在了厕所旁边,那完蛋了,除了开头的半天,他之后都要忍受臭味。
高小小说,这次的马桶却没有设在考房中,而是在考房外另搭了棚子。
虽然这样一来,每个棚子都需要有人看守,但因为棚子离着最近的考房都有一段距离,哪怕还有臭味散出去,也不至于说熏得附近的考生无法做题了。然后小号马桶和大号马桶还分开了。大号的就只给上大号,每次有人用完,负责看守马桶的人都会直接铲一捧灰盖上去,这样也能有效地掩盖味道。
高小小又说:“更不要说夜里气温还有些低,考生们又只能穿单衣进考场,据说前朝时总有人考着考着就病了。这次竟然发了羊皮褥子,一人一条,那就是几千条羊皮褥子啊。而且以前考生们只能喝冷水、啃自带的干粮。这次竟然每天发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汤,不是用碗装的,而是用皮囊装的,这样就不怕撒出来把卷子弄湿了。”
之所以是青菜豆腐汤,而不是羊肉汤一类的,是因为素汤不容易吃坏肚子。这不叫小气,这叫贴心。再说青菜豆腐看上去一清二白的,读书人喜欢以物喻情,这汤的寓意多好啊!
皇上针对考场的细节都做到了这个份上,难怪读书人心里全都感动了。
更何况本来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哪怕皇上不贴心,读书人都要为着权势死命地扒上去,那现在皇上这样好,读书人更是要使劲把三分好吹成三十分。一定要吹啊,要用心地吹啊,既然皇上是明君,那他们就是得遇明君的忠臣良相了啊!
吹皇上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前途使劲,是在吹自己的名声!
如此,皇上和读书人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亲密。
想明白这点后,万商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呢!
难怪内库都穷成那样了,皇上还要拿出钱来改善考场环境,只因回报率太惊人了!
瞧瞧人家这脑子,怪不得能当皇上呢!
等等,不对!万商忽然警惕起来。
内库花什么钱了?
好像也没花多少吧,最大的支出应该是一人一条的羊皮褥子和一人一个装汤的皮囊,可这两样东西是能反复使用的,洗洗干净收起来,之后科考时还能再拿出来用很多回。其余的新棚子、看守棚子的人手、青菜豆腐汤……这些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万商嘶了一声,觉得皇上这一招以小博大真是绝了。
等到詹权回来时,詹权却说:“我今日见到定南伯世子了。”
万商最近一直和定南伯府的当家主母姜夫人通着信,姜夫人在二月初成立了百花会,还给万商留了一个元老的位置。定南伯世子是姜夫人的亲儿子。他与詹权看似是偶遇,其实是给詹权送消息来的。有些话显然不能落在纸上,口口相传更为安全。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姜夫人在儿子面前挺有权威。至少在她和丈夫定南伯闹翻之后,儿子竟然没有因为父权的权威去冷落母亲,反倒是听了母亲的话来偶遇詹权。
“定南伯世子说,三月初荣恩公府的世子夫人曾求助百花会,求购了大量的羊毛褥子。因为要得急,哪怕看在同为百花会成员的份上,大家都没有加价,但这依然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世子夫人特意说了,这事要悄悄的,算她欠了大家人情。”詹权道。
羊毛褥子?难不成是考场里每人一条的那个羊毛褥子?
这不是皇上做的吗?怎么是荣恩公世子夫人在暗中采买的?
万商和詹权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啊,这沉默着不敢说话的一幕,好似不久前才发生过呢。
便宜母子只觉得心情复杂。
大皇子婚事已定。荣恩公世子夫人是大皇子的未来岳母,她采买的羊皮褥子进了考场,说明这些事情都和大皇子有关。但大皇子却没有借机给自己扬名。至少在读书人那里,他们全以为这些事情是皇上安排的。到目前为止,无一人提到了大皇子。
皇上这个人吧,如果你威胁到他的地位了,那么别管你有没有功劳,他肯定对你不客气,政治生物没有任何良心可言。但只要没威胁到他的位置,他又是那种有功必赏、有恩必报的人。
哪怕大皇子此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闭口不言,把功劳都推给皇上。但皇上绝不会就这么认下。他肯定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站出来说,其实这都是朕的好儿子做的!
二皇子如今在读书人中有着很好的名声,大皇子未来也会有,那么至少在名声这块,二皇子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而且大皇子的这个名声,想要什么时候传,想要怎么传,主动权都在皇上的手里,不至于和皇上的安排发生冲突,坏了皇上的事。待皇上日后说明真相,大皇子在整件事里谦虚低调、不求闻达,这不更显得他好了么!
万商从中看到的是大皇子的手段。
但皇上自认为父慈子孝,他看到的就只有大儿子满当当的孝心和忠诚啊!
第73章
万商觉得大皇子这一招着实有些高了。
虽然不知这事背后究竟是大皇子一人的手笔, 还是大皇子听从了智囊的献策,还是荣恩公府悄无声息干成了所有事,但无论真相如何都证明大皇子一派有聪明人。
万商作为游戏成真的一瞬间就自动绑定在大皇子这条船上的人, 很满意这点。
关于大皇子妃的人选, 万商想过宫里可能会给大皇子选一个文臣家的姑娘。
但转念一想,如今能在朝内外形成气候的文臣, 他们要么干脆就出身世家,要么也和世家有着很深的牵连,像这样的人, 即便他嫁了一个女儿给大皇子,他真能倒戈转而支持大皇子吗?几乎没这个可能。而要是选一个不具有那么大影响力的文臣作为大皇子的岳父,因为他没有那么大影响力, 即便他想要帮大皇子, 也有心无力啊。
还不如就从武勋中选。虽然历史告诉我们,几乎每一个开国皇上在新朝稳定后都要杀一批武勋,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 皇上现在的心腹大患是世家, 只要世家不除,皇上不会自掘根基地去杀武勋。因为在对抗世家时,皇上最大的优势是兵权啊。
所以, 只要世家还稳稳地立在那里, 只要武勋们脑子不昏,既不仗着功高而行明显的僭越之事,也不去和世家勾勾缠缠, 那皇上就绝对不会杀人。但要是武勋昏了头, 就没办法了。僭越或许还能饶,与世家勾勾缠缠是绝不能饶的。当然, 假使未来某日世家不存在了,那时如果武勋没点自知之明,那么杀功臣之事未必没可能发生。
现在的局势明显是利于武勋的。大皇子这个亲事做得相当有水平!
从去年看到今年,万商有理由相信在瓦解世家势力的过程中,聪明的武勋完全可以实现自身的平稳过度。在这一点上,定南伯府姜夫人就比定南伯本人看得长远。
“定南伯之前因宴会之事怪罪姜夫人,还想夺了发妻的管家权给小妾,这听上去好像只是治家不严,对吧?但往深了想,宴会上要点什么香,这类风雅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是世家啊!”万商自己想明白后,立刻给詹权分析起来,“他那个差点接了管家权的小妾更是暴露出来和世家有一些关系。那他这个表现落在皇上眼中,是什么?”
第一种可能,皇上觉得定南伯蠢,或许早先在打仗上还有一点天赋,但战事一停就什么都不是了,竟然蠢得拎不清主次。既然你蠢,那你肯定担不起大事了。
第二种可能,皇上觉得定南伯身为武勋,却疑似或者已经被世家拉拢了。皇上本来还想借着武勋来打压世家,结果你竟然这么快被世家拉拢了,以后还怎么用你?
无论哪种情况,定南伯在皇上那里失去宠信是显而易见的。
万商说:“其实事情刚刚发生时,姜夫人前脚找了皇后哭诉,定南伯完全可以后脚去找皇上哭诉,哭自己猪油蒙了心;哭自己被世家算计,竟然中了世家的美人计;哭自己从今往后一定会小心谨慎。那皇上未必不能原谅他。但定南伯什么都没做。”
詹权道:“我那时还听到一点风声,定南伯早先竟然还有脸怪姜夫人家丑外扬。”
万商和詹权对视一眼。
啧,连这种消息都传出来了,说明姜夫人已经彻底放弃了丈夫。
先后为君上、为妻子所弃,定南伯注定要被边缘化了。
在这个时代,叫妻子放弃一家之主,这其实是非常难的。不是因为妻子舍不得丈夫,纯粹就是因为一家之主倒了,府里的其他人全得不着好。但站在姜夫人的立场上,丈夫已经把事做绝了,丈夫得意,她会倒霉;那她还不如叫整个府邸沉寂几年。
万商借机教导詹权:“你现在还没有成婚,但我身为长辈,免不了叮嘱你几句。等你日后有了妻子,你要记得夫妻一体的道理,你与妻子一定要同心同德。假如定南伯尊敬妻子,那他们家就不会出事。或者出了事后,他没有怪罪妻子反而是进行了自我反省,那姜夫人未必不会提醒他……他接二连三犯错,最终连累了自己的前程。”
因为定南伯的前程已经没了,所以姜夫人肯定会越发亲近皇后,甚至还会让她的长子也就是定南伯世子和大皇子亲近。如此,定南伯府也不过沉寂这一二十年。待到日后大皇子顺顺利利登基,只要世子是大皇子心腹,那么定南伯府立马又能起来。
詹权问:“那我之后与定南伯世子……”
万商摇摇头:“你和他不一样。定南伯世子是因为父辈走错了路,他想要出头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投靠大皇子。但是你,先侯爷给你们打下了这么好的基础,你只需做好皇上一人的忠臣,你就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不要辜负先侯爷的苦心。”
只要皇上放心地用着詹权,那整个安信侯府都能得着庇护。
万商又说:“至于定南伯府那边,我们府上肯定会与他们交好。但只要等我们出了孝,由我去和姜夫人交好,甚至由你大哥去和定南伯世子交好,这都没有问题。至于你,日后在朝中见到各位武勋,不失礼节就可以了,完全用不着和任何人深交。”
詹权以及朝中类似詹权这样的人只忠于皇上,这对于大皇子也有好处。如果武勋现在全投大皇子,这对大皇子来说难道是一件好事?不可能!只会给大皇子添乱。
詹权心道,这意味着家里正式出现分工了,日后和武勋维系感情主要靠太夫人和侯爷大哥,三弟则努力考科举去适当认识一些清流,而他本人则完全听命于皇上。
只有他们把各自的分工做好了,府里才能蒸蒸日上。
宫中。
皇上正与皇后说话。皇后笑着说:“原是亲事定下后,我打趣说泰儿的弟弟们都还小,这是我第一次迎儿媳妇进门,到时候总要办得热闹些。结果泰儿听了这话,却说以前打天下时,他在云城见了许多婚礼,也没说一定要耗费巨资的。有那个钱来讲排场,不如把钱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我那时还说他呢,婚礼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办得热闹些,也是给女方的体面。他没有反驳我,我就以为已经把他的想法打消了。”
皇后说着说着就摇起了头:“谁知泰儿竟然悄摸悄地找上了荣恩公府,当着荣恩公世子的面提出要见我未来的儿媳妇,世子自然不允。结果他愣是找了机会,丢了一封信在我那未来儿媳妇的院子里……哪有这样办事的!这不是活脱脱一登徒子么!”
皇上听得哈哈大笑。爬墙送信,这事他少年时也做过啊!
皇后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当时她就是那个收信的人。
在皇后的讲述中,大皇子写了信给未婚妻,在信里说打算婚事从简,因为现在国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比如去年报过西北干旱,再比如恩科那个考场十分破烂,工部在年初就递了折子,想要支一笔款子修缮考场,结果因为没钱一直都没批复。大皇子还说,所谓的婚事简办,只是少花一些钱,但该有的庄严肃穆绝不会省,比如他一定会亲自来荣恩公府迎亲,而不是让礼官迎亲,在仪式上绝不委屈新娘子。
“一般的姑娘见到这种信,心里难免会有些委屈,但荣恩公府好教养呢……”皇后继续说。她那未来儿媳妇见到信后,立马就去找了荣恩公世子夫人,说愿意从自己嫁妆中挪出银子来采买一些羊皮褥子,在恩科中分发给考生。
荣恩公世子夫人这才悄悄地采买了足够多的羊皮褥子,然后借大皇子的手——大皇子不会贸然插手科举,肯定要先请示皇上,皇上就是从这一步参与进来的,但皇上当时没有细问——再通过工部,最后送去了考场中。
别管这里头是不是皇后、大皇子先和荣恩公府达成了某种协议,反正在皇后的讲述中,全是大皇子的冒冒失失和未来大皇子妃的体贴宽厚,是年轻人的赤诚之心。
皇上听了这些话,心里是什么感受?
就是一个暖!
“朕有如此佳儿佳媳,真是大幸事啊!”皇上感慨说。
因为现在“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一项政策还没有被完全制定下来,各方面都还在研究细则,因此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褒奖大皇子,如此才能不盖过二皇子的风头。
皇后也不着急。
但皇上这一句“佳儿佳媳”却在皇上的默许之下传了出去。
武勋自然高兴。未来大皇子妃是他们武勋家的姑娘,皇上果然还是亲近武勋。
荣恩公府里更是喜气洋洋。婚事从简算得了什么?他们家的女孩儿还没有正式写进皇家的族谱,就已经从皇上口中得了“佳媳”的评价,这意味着她的位置已经彻底稳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大皇子日后起了别的心思,也没有任何人能越过她去了。
开国皇帝的金口玉言为这门婚事提供了一份坚实的保障。
有了这份最最实际的好处,谁还在意那些虚头虚脑?
恩科结束后,工部终于得了一笔银子,对考场进行修缮。大家都默认这笔银子是从国库中拿到的拨款,事实上也确实是国库拨款,但其实是从大皇子日后成婚的费用中挪用的。等到大皇子婚礼简办时,皇家把这个事实对外一公布,那天底下的读书人是不是都要念大皇子的好?估计那会儿肯定会冒出不少诗词歌赋恭贺大皇子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