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而且如果这法子真的管用,岂不是能有很多人免于病痛?”
“算了,我说不过你。”杜珍娘憋了一肚子话,最后化为乌有,“还能怎么办啊,最近别去行医了,先养着。”
她要拿出全部厨艺,把王凝香掉的肉养回来。
*
亲近之人都知道王凝香的选择,对此虽有无奈,但却不能干涉,毕竟她想做治病救人的事,尊重她的意志,更在关心身体之
上。
尊重比爱还更难得更珍贵。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王凝香反过来还长了肉,沈家人这才没继续把她当做易碎瓷器对待。
“要出门?”
“对啊,春和医馆那边有点事,要赴约去商量。”王凝香正收拾东西,杜珍娘犹自不放心,“等等,我去叫马车,陪你一起去。”杜珍娘扭头就跑,等回来时还带了一个小跟班。
沈知澜分外好奇种痘的后续,扭股糖一样缠着要来凑热闹,杜珍娘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人来。
王凝香带人一起去春和医馆,这次来了更多大夫,都是想要一睹王凝香脉象的。
眼看为实,王凝香当即让所有大夫挨个检验脉象,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伤口,“晚辈是把痂末涂到伤口上,从此处来感染,痊愈后面上,手臂上也留下了几点麻点,但并不明显。”
她主动展示着天花特有的麻点,确实不影响面容美观,易于遮盖。
她又恰好提出,可以先寻找更多愿意试药的人,等有足够的病例再上报太医院,算是把每方面都考虑到了。
唐大夫轻轻点头,这的确是个稳妥法子,他正要开口同意时,大夫群里有人越众而出,“我反对!王姑娘忘了一个最关键的点!”
“你说。”唐大夫让他解释。
“我全程围观了王姑娘的治疗过程,也确定她痊愈了,可是王姑娘忘了,天花此病,多发于幼儿中,而十岁以下的幼儿又占了其中八成,成年人感染此病的反而是少数,治疗起来也没那么难。究其根本,就是幼儿身体还没发育成熟,对疾病的抵抗力更低。”
“成年人可以精准描述出自己的症状和* 病患,方便大夫施针下药,成年人的身体也更健壮,更容易痊愈。”
“小儿病难治,相信大伙儿都知道,孩子身体不够好,容易哭闹不肯喝药,都会导致病症难以治愈。”
此人说到此处一顿,“要是治成人病,我不反对此法,要是治幼儿病,谁来担这个责任?”
第128章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就算是王凝香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挑刺的成分,但挑到了点子上,谁家孩子不是精心养大,看着跟眼珠子一样宝贝?况且小孩心智不定,谁舍得让自家孩子来试药?大人就是饿着也会把手里的半块饼留给孩子。
爱惜幼崽,是刻在人类基因繁衍里的天性。
王凝香不由得气馁,难道费劲费力的筹谋此事,要被堵在这个地方吗?
秦大夫咬着下唇,有心提议让育婴堂的小孩儿来试药,那些孩子无人管束,本身过的也艰辛,没准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呢?大不了以后她负责照顾他们就是。但医者父母心,她如果提出这样的建议势必会影响她在杏林中的声誉,到底要不要……
秦大夫还在踌躇中时,一个清亮的孩童声响了起来,“让我试试。”
有人越众而出,站在醒目的位置再次重复,“让我试试。”
所有人都盯着声音传的方向,见到个大约十来岁的孩童站在中间不闪不避,坚定说让他试试。
站出来的正是沈知澜,他听到要找个试药志愿者,毫不犹豫站了出去,任由所有人打量他,并不退缩。
杜珍娘手臂在旁边一揽,扑了个空,她喃喃喊了一声澜哥儿,刚才孩子还站在她身边,怎么一眨眼就站在外头?
不等杜珍娘提出反对,王凝香先站出来抗议,“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这个人选很合适。”提出幼儿治天花不易的大夫逼近,“人家不是主动站出来么?当然应该一试,还是王姑娘舍不得?别人家的孩子可以拿来练手,就自家的不行?”
“提醒一下,你应该叫我王大夫,邱大夫。”王凝香没管他的激将法,继续说着:“我是个成人,平时身强体健,清醒自主,我想试药,经过整整三个月的考虑后,这才下了决心,此时此刻难道要让一个孩子凭着一腔热血就立刻决定去冒险吗?”
“邱大夫,你的仁心呢?”
此刻自有别的大夫附和,“是啊是啊,就算要找人也不急在一时,王大夫说的有道理。”
唐大夫俯身跟沈知澜对话,“这位小友,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也担心这是小孩儿一时冲动站出来,害了人家就不好。
沈知澜清晰流畅的把姓名籍贯报出来,逻辑清晰强调自己是自愿想要试药的,他刚说完,杜珍娘从人群里冲了过来,死死搂住了他。
“不行,不行,我不答应。”她一遍又一遍强调着。
“娘,这事我回去慢慢跟你说好么?先别急,我也不会跑的。”沈知澜安抚着母亲。
唐大夫见到对方家长不同意,也没立刻反驳,而是说:“小友,医馆里试药也是有规矩的,需要确认三次,现在老夫全当你先报个名,名字记上,真要开始还早得很,先回去养着。”
沈知澜点头,他肯定要先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唐大夫宣布这次的商议会暂时告一段落,回家后可以各自寻找合适人选。
秦大夫生怕徒弟被迁怒,硬是挤上马车陪着笑脸,杜珍娘悄悄用手帕拭泪,哑声说:“这不干凝香的事,我这孩子一贯的主意大,从来不听爹娘的,且由着他去,看他撞个头破血流才算完!”她恨恨说着。
秦大夫却晓得爹娘嘴上说的越狠,越是舍不得,有心想要说两句,却觉得此刻不是最好时机。
这样上好的人选,错过可就不好找了!她刚要张嘴,却被徒弟扯住衣袖,只好住嘴。
一行人沉默着送到家,把人安顿好后秦大夫这才离开。
外人走了,杜珍娘立刻变脸,让沈知澜去大堂面壁思过,沈知澜也不反驳,麻溜站在墙壁前面。
这事是他做的鲁莽,但他不后悔,人活一世,自然有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他也愿意承受此等代价。
沈知汝见一向踩着底线反复横跳却始终没有越线的弟弟被罚,悄悄靠近想打听点什么,却被杜珍娘厉声喝止,她一吐舌头,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弟弟这回惹的事情大啦!娘竟然这么生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爹通风报信,让他来缓解家庭矛盾。
沈齐还没进家门口的巷子,就被女儿通知儿子正在面壁思过,让他赶紧去救场,沈齐抹了抹脸,实在想不出一向乖巧的孩子能犯什么错。
他跨进家门后,跟往常一样放下东西,故作惊讶说:“怎么了,孩子还没下学?今儿不是休息吗?”
杜珍娘白他,再装,再装!
她实在气不过,就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沈齐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勃然大怒说:“这混小子,把自个的性命当成什么了!就这么轻易糟践?娘生爹养,十年辛苦,要拿出去平白给不相关的人赔上?”
“给我找棍子,我今儿不打的他屁滚尿流,皮开肉绽不算完!”说着沈齐满屋子的找棍子,找到一根就掂量掂量,自言自语一句不够粗。
杜珍娘看着心惊肉跳的,忍不住辩解说:“他也是好心,这不是为了所有生病的人?只要这条路子可行,以后有很多人能得救,功德无量啊。”
沈齐爆了粗口:“我管那些人去死!就是死的到处都是,我也管不着,我只管我们一家子!别人要是得病死了那是他们的命数,关我孩子屁事!”
他说着从柴火堆里找到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觉得足够粗了就拎着朝沈知澜走过去,沈知澜呆了一瞬,瞧见沈知澜借着遮挡朝他眨眼睛,撒腿就开跑,一边跑一边喊,爹我错了不敢啦!
沈齐提着棍子跟人满院子玩捉迷藏,追的气喘吁吁,一边喘粗气一边让混小子别跑,偶尔挥舞两棍子。
沈知澜窜的飞快,一边委屈兮兮说:“爹你不是教我要勇于承担责任吗?我就是在承担责任嘛!您就不能停下来让我说两句?”
“不能!看打!”沈齐抬手一扔棍,棍子擦着边落到沈知澜脚边,他嗷一声跳了起来。
“说话就说话,好好的动手干嘛!”杜珍娘看不过眼,过来数落沈齐,然后又心疼沈知澜,“疼不疼啊!砸到哪儿了?”
沈知澜悄悄换了一个站姿,嘴上还说不疼不疼一点不疼,可明眼人都能瞧出肯定是砸伤哪儿了。
沈齐眨眼,哟,孩子演技不错,装的真真的,可把孩子娘心疼坏了。
沈知澜拦住娘的检查,看似在对爹解释,其实也是在对娘解释,“这事如果从头说起,跟我是有关系的,表姨已经迈出第一步,我怎么能够不接上第二步?”
他把他偶然提起挤奶人生痘,王凝香确定真有其事后走街串巷寻找牛痘,最后毅然拿自己种痘的全过程讲了,这才补充一句,“此法危险大降,跟生一场风寒差不多,现在就差一个“孩童病例”便能顺势铺开推广,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
他不怕风险,更知道种牛痘的安全性提升。
“可是风寒严重了,也会死人的啊!”杜珍娘虽然还这么说,语气已经和缓不少。
“表姨也亲自试过了啊,况且她的医术,加上秦大夫的医术,难道还信不过么?”沈知澜放缓语气,“只要我平安无事,肯定就会有更多人敢来尝试,就能救到更多的孩子啊!”
“那么小的孩子,生了病也不会描述清楚,只会咿咿呀呀的哭,烧的浑身滚烫,扑哧带喘,好不容易痊愈了,还要留一身的麻点,多可怜呐!我就不同了,我聪明又勇敢,机智还健壮,这上天降下来的任务,舍我其谁呢?”
沈知澜声音慢慢放低,眼看杜珍娘就要点头,她猛然清醒,“不行就是不行,别想哄着我答应,所有人的性命都只有一次,
我儿的性命虽然不比旁人高贵,但也不比旁人低贱!总会有人去试的,你别出这个头好不好?”她哀求着。
沈知澜回以沉默。
杜珍娘猛然摇头,一声不吭跑到房间里关起房门,呜咽声传来,他推了推沈齐,“爹快去安慰娘,别让她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沈齐无奈摇头,“你啊你,属驴的,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定了主意后也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哪边都劝不住,随便吧,爱咋咋!
见他们都走了,沈知澜这才转身回屋,室内无人他才好脱下鞋袜检查伤口,刚才那棍子可真的砸瓷实了,疼!脱下袜子一瞧,脚背青了老大一块,还肿了。
沈知澜疼的龇牙咧嘴,单腿蹦到处找药膏,沈知汝一进门就看到他的狼狈样儿,忍不住就笑,看到脚背后忙把人按住,“蹦什么蹦,我给你找药膏。”
沈知澜倒退回床边,让姐姐帮忙抹药,沈知汝一边抹一边念着,“爹说你是倔驴,真是没说错你!这伤口你要是拿到娘面前
卖惨,她还不立马松口吗?爹也是,准头不行,给你砸的,疼不疼?”
“有点。”沈知澜见姐姐翻白眼后改口,“疼。”
“疼就对了!该的你!我听见这事也吓了一跳,你说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那可是天花哎!”沈知汝就没想到他还有这胆子。
沈知澜耐心解释着天花跟牛痘的区别,相比起天花,牛痘的风险真的不值一提,获得免疫力更是终身受益,难道不值得冒冒风险?人总归是生活在社会环境里而不是真空,现在不生病,难道以后一辈子都能不生病?趁着现在准备充足,冒险一试,
又有什么不可以?
“差点被你说服了,简直太有道理。”沈知汝甩甩脑袋,“作为姐姐,我支持你的行为,但是作为娘的女儿,我得反对。”
“没关系,你能口头支持就不错了,等会儿还是去陪陪娘,千万别提我,什么话都顺着她。”沈知澜强调着,他就怕杜珍娘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而他自己,要准备强身健体,保持最佳状态了。
*
他拿出曾经高三誓师的毅力来,每日早起坚持锻炼,跑路,活动,甚至跟着朗表哥练了一套基础的长拳,以此来强身健体。
周朗头一回教人起初还兴致勃勃呢,连续几次后实话实话,沈知澜实在不是练拳的材料,能把招数练好就很不错啦。
沈知澜比他乐观的多,“没关系,我练拳就为了强身,凡事不是有表哥罩我吗?实在不行潭哥骑马也挺快,攻防一体还带跑路技能,齐活啦。”
“你还挺想得开,没错,我罩你。”周朗哈哈大笑。
家里最近气氛有些古怪,周朗也不傻,最近低调着不去触霉头。
沈知澜主意已定,平时对家人笑脸相迎,但从不肯放弃自己的锻炼行为,甚至王凝香亲自来劝,他也不改主意。
“表姨都有如此胆色,难道我反而不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