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第192章
酒席上,大人们觥筹交错,彼此热络联系着感情,套着近乎,少年那桌有样学样,模仿着大人们的举止,看着也热切的很。
沈与钰借着酒杯遮掩,看着同席人的目光焦点,纷纷汇聚到正位右侧的人身上,这个位置通常是跟主人家最亲密的,才能待的地方,骤然换了新面孔,理所当然引起所有人瞩目。
而被众人注视的少年,谈笑自若言笑晏晏,并不怯场,趁着旁人没留心,还冲着沈与钰眨眼睛。
沈与钰失笑,看来对方有主意,就不用他担忧了。他们两互相使眼神落到一侧的沈与锐眼中,沈与锐冷哼,却也没说什么。
一场宴席经历一个多时辰,终于要散去,沈知澜正思考该怎么离席,忽听到背后有人唤他名字,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宗令爷爷。
此刻宗令对着他笑吟吟招手,沈知澜转头对沈与华告罪一声,先去了那头。
宗令拍拍他的肩头,“你怎么在这边?你爹娘呢?”
“他们在客院,带着我姐姐。”沈知澜仰头,一副乖巧听话模样,“华公子邀请我到这边吃席的。”
“喔,这样啊。”宗令又道,“正巧老头子身子不好,不如下午陪着我?”
沈知澜望了望他身后假装露出几分委屈的沈岩叔叔,“岩叔叔不是在吗?”
“他啊,耐不住性子,肯定坐不了多久就想跑,不如干脆让他好好乐一乐,难得有这么堵亲朋好友在场。”
沈岩故意装模作样,“爹现在是,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我还是早点收拾收拾被褥吧,省的越看越烦。”
几句说得周围人都笑起来。
应王世子主动打圆场,“岩兄弟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是真没生气,叔伯们爱清静,咱们爱热闹,分开玩乐才是两边都好。”
说罢,他把客人分开安顿,让他们按照各自的喜好选休息的地方。
沈知澜借着搀扶宗令爷爷的机会观察这位世子,他是沈与华的父亲,光看模样五官,大概有五成相似,不过行事言谈,可比沈与华稳重许多,自有一番世子的风范。
要是华世孙能学着点他爹的好处,那就两全其美了。
沈知澜暗暗吐舌,思路又偏了。
宗令上了年纪后确实爱清静,主家就提他安排在后院的一处池塘凉亭里休憩,要赏景自有蔓延不断的残荷和飘香金桂,要休息也能直接躺着。
宗令望了望池塘,饶有兴趣说:“这要是夏天,荷叶蔓延无边际,也别有一番意趣。”
沈知澜默契接口:“现在残荷片片,锦鲤条条,同样有意思嘛,宗令爷爷要试试钓鱼吗?我看这里的锦鲤颇为肥硕,就当逗它们玩玩。”
“好哇,我让人取拿钓竿。”
“那多麻烦,看我的!”沈知澜袖子一挽,让跟随的侍从去翻石头,通常蚯蚓都会藏在那些地方,或是石头下或是花盆里,到处都是。
侍从很快抓来好几条蚯蚓,沈知澜从袖口掏出上午用过的麻绳,当时他顺手一揣,没想到下午还能派上用场。
麻绳加蚯蚓,随手折根树枝,哪用的上钓竿?直接从凉亭边扔进水里。
宗令摇头:“这样简单哪儿钓的上来?锦鲤虽然笨笨的,也不至于笨到……”他话还没说完,麻绳就跟着坠了坠,开始望水里沉。
侍从比他还急,又想喊又不敢太大嗓门,“咬勾了咬勾了!快提起来!”
“啊啊啊喔喔喔!”沈知澜刚还在听话,听到咬勾了手忙脚乱提麻绳,侍从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惊走了鱼,结果那鱼还真是个傻子,就这么直愣愣被钓上来。
“哎呀,这可是我钓到的第一条鱼哎!”沈知澜新奇的看来看去,这鱼个头不大,拢共才两指宽,可毕竟是条鱼嘛!而且是用这么破烂的鱼竿钓到的!
战利品的含义就是不同嘛。
宗令瞪圆眼睛,甚至忍不住上手去摸,触感是实在的小鱼。
神了!
他忍不住去看钓竿,这钓竿难道有什么障眼法,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什么钓鱼神物吗?
看宗令爷爷跃跃欲试,沈知澜直接把树枝往他手里一塞,“您来试试。”
“这地方的鱼,特傻!肯定之前都没人钓过,一钓就上当!”
宗令信以为真,还真拿着树枝开始尝试,可惜蚯蚓甩下去,过了一炷香也没见有鱼上勾,眼看宗令面色隐隐有变,侍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沈知澜是脸不红气不喘,立刻变调:“之前鱼是傻的,没想到学的倒快,一下子就知道教训了。”
“您别跟这些鱼一般见识,它们都是傻的。”
宗令哼一声,顺势把树枝替到沈知澜手上,沈知澜也刚刚接过,立刻,麻绳就往水里沉,拖着树枝游。
宗令:脏话,好难听的脏话。
沈知澜硬生生忍住笑,“看,鱼上勾了!”他主动去牵着宗令的手,“这鱼真机智,它这是害怕爷爷您呐。”
宗令顺着台阶下,“它一条小鱼儿,还知道欺软怕硬呢。”
随后就跟池塘边的小鱼们较上了劲,坚持坐在小桥边垂钓。
侍从这才小声道,“大人喜欢垂钓,只是常常空杆。”
沈知澜:懂了,空军永不服输。
接下来有空杆有钓到的,虽然都是些小鱼苗,但宗令总算是爽了,开开心心的把小鱼倒到荷塘另一边,靠在假山旁,精力有些不济。
沈知澜也有些困,干脆让侍从把凉亭里的椅子搬过来,几人就在假山旁边打盹,不知不觉的,宗令就闭上眼睛,休憩起来。
此时天朗气清,温度适宜,正适合午休,沈知澜眼皮子也直打架,黏的睁不开。
直到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声音,他猛的一下被惊动,迷茫的睁开眼。
谁,是谁经过?
借着假山的遮挡,沈知澜能看到来人,但是来人不能看到他们,来人正在快步急行,同时他身后,跟着个年龄不大的青年。
来人揽着青年,姿态亲近,边走边说,“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再看还觉得面善,想来这是前世的福分,今天正好是我儿的生辰,要散散福气,便请些全福人同乐。”
青年却婉拒:“大人的心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贵府公子是个有大福运的,不是草民能比得上的,能够见识见识王府富贵,已然是草民的荣幸了,更不敢答应大人的邀请。”
“认个义子算什么?这是替我儿积福德!还有些勋贵,专门认个兄弟,在寺庙中代为出家,这也不少见么!再说难得投缘,认个义子都不行么?”
一边坚持,一边婉拒,来人始终不能说服青年,最后只好作罢,领着青年绕过后院,一路奔到客院去了。
沈知澜看完全程,但默不作声,他扭头,看三个侍从也醒了,比他还沉默,眼睛垂下盯着地面。
宗令闭着眼睛,却好像醒了一半,他含糊问,“刚才是谁啊?”
“是王府的世子叔叔,从外头请了客人,正要带到客院去。”沈知澜回答。
这样回答不算错,也不会涉及到别家王府的事。
宗令嗯了一声,没继续追问,但沈知澜估摸着,那三个侍从肯定看的比他还清楚,要说细节,事后自会细究。
沈知澜重新缩回椅子上,闭目假寐。
他们在假山旁边歇了两刻钟,宗令终于开口说要返回主院,几人便重新回到主院,路上还碰到沈岩叔叔,正带着沈齐一起玩乐。
沈岩冲他眨眼,那意思是,你带我爹玩,我带你爹玩,怎么样?
逗的沈知澜差点笑崩。
不过有沈岩叔叔带着也好,免得爹受委屈。
他们回到正院时,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多数客人都被安顿到各处亭台楼阁里,只剩下几桌饮酒划拳的。
但是沈知澜刚踏进主院,就闻到一股扑面的酒气来,混着饭菜味道,再看,就发现有一桌席面桌子都被掀了,碗碟杯盏连着饭菜全都被砸了,
有个少年模样的人正趾高气昂的训斥着:“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们一起!”
被他训斥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酒液顺着发丝和下巴滑下来,粗布衣裳还沾了油污,看起来狼狈极了,但青年不亢不卑,并不跟少年对话,反而寻找着什么。
沈知澜呆住了,这不是刚才,应王世子亲自带进来那个客人吗?怎么会被人这么欺辱?
猛吃一口烂瓜,面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局面,他竟不知道该怎么阻拦。
最终还是沈岩挺身而出,当起了和事佬,先责骂了找事的少年,又安抚被欺辱的青年。少年还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他没错之类的话。
沈知澜悄悄递上手帕,让青年先收拾干净。青年道一声谢,慢慢擦着酒水。
此刻,一股灼热的目光扫射过来,如芒刺在背,扎的沈知澜不得不抬头看,这才留心到,花丛旁边沈与华正死死盯着这边,那眼神怒火滔天,完全倾斜到身侧的青年身上,再加一点火星子,就会猛然爆炸,炸到尸骨无存!
第193章
尽管不是灼热目光的目标,沈知澜还是被目光中的愤恨一惊,他定住脚步,假装自己没发现异样。
可沈与华美打算收回目光,继续光明正大盯着,或者瞪着,青年亦不是傻子,他顿了顿,转身对态度友好主持局面的沈岩道,“此间主人在哪里?衣物弄脏未免失礼,我想先回家更换,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跟主人告辞,免得失礼。”
原来是顾虑到主人的面子,沈岩正要安排王府仆从去拿替换的衣物,应王世子先到了,一看这乱糟糟的对峙局面,还有被油渍沾污衣袖的青年,慌忙擒住青年的臂膀,“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快去上药。”
青年不习惯的挣脱,对着世子低声道:“我无事,只是弄脏了衣服,大人,现在时辰也不早,草民该回去了。”
“怎么能让你这么离开?来人,去取公子的衣物来,要选合身的!”
世子一力坚持,青年再三婉拒,一时两人间僵住了。
多了几句,沈岩眼神在二人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怪的很,应王世子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角色,接人待物一贯很有“王府风格”,怎么今儿对一个平民青年如此看重?
似乎听到了沈岩的心声,世子转身主动解释着:“这事说来话长,但也是缘分使然,我上次在护国寺上香,碰到这位宁安公子,正好扶我一把,就认识了。当时我便觉得投缘,到了护国寺一问,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命格,跟我儿相同。”
“这就难得了,多半是菩萨的指引,我就打算认个义子,替我儿在寺庙里做个修行替身,也好保佑我儿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这认替身修行在富贵人家很常见,有些八字轻的孩子,家人担心他不能平安长大,便寻一个命格相同的进庙观里修行,托赖于菩萨庇佑,也好让正主能够平安长大。
那在生辰宴时请到家中做客,就更正常了,毕竟能算半个孩儿么。
世子解释清楚,谴责的目光就指向闹事的少年,真不懂事!闹腾一场岂不是显得缺管少教,丢自家的脸?
少年额头冒汗,心虚的眼神不住往后瞄,却没得到世孙的任何指示,他僵住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认错,怎么认错,两头他都吃罪不起。
“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嘛!现在说清楚也就没事了。”少年突然从背后被人揽住脖子,耳边有笑嘻嘻的声音,“依我看,小哥你先给人道歉,赔人一身衣裳,这位宁大哥感受到你的歉意,这事就过去啦!”
少年的手被人捉住,姿态主动地跟宁安的手握到一起,算作握手言和,少年回以感激的一瞥,顺台阶就下,宁安公子没说什么,略微点头。
“好了好了,这样干站着也没趣,宁大哥还是先去换衣物吧。”笑眯眯的沈知澜主动推着宁安去换衣服,再让那少年赶紧退场,这样一拉一退,登时就解了围,沈岩即刻跟上,让大人们也暂且退去,“小孩的事让他们小孩处理嘛!”说的极为有理。
这下围观的人群散去,事情就解决了。
沈岩悄悄给沈知澜比划大拇指,这撒娇卖萌的姿态,就是要年龄小的做起来才自然,见势不妙大人就能登场说“都是孩子不懂事”,糊弄着事情就过去了,他俩配合真好!
主院里重新安静下来,沈知澜姿态极为自然的过去揽着沈与华的肩头,笑容极为亲热,“事情办完了,该怎么谢我呐?”
正欲发作的沈与华一噎,还谢?没发火就是他宽宏大量了!知不知道破坏了他的计划!
“喂喂喂,不会这么小气吧?今天你才是宴会的主角哎!谁闹事岂不是扫你的面子?可是让你出面的,又过于隆重了,所以我才主动站出去,主持场面的好么!喂,真的这么小气啊?”
沈与华被怒火充斥的脑袋,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淡淡说,“那还真的该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沈知澜歪歪头,“替朋友解围嘛,我该做的,顶多下次你替我解围好了。等下客人回来,你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