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纸笺价格不菲呢。
“喔。”秦先生点点头,“好生画,画完替你装裱起来。”
说罢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可也不知怎地,女儿的画作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幻化成一张公正平和,坚毅镇定的脸来。
那是秦先生昔日的同僚,一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在朝中素有清名,官声斐然,只差一步就能入阁。
他夫人跟他是青梅竹马,生的格外美丽,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令人难忘。
只可惜天道不公,这位同僚官运亨通,回乡探亲时,遇上了抢劫的盗匪,一家十来口人都命丧刀口,尸骨无存。
他去世的消息还没传回京城时,御史台先一步爆出他贪污受贿枉顾人命,故意攻击同僚的案子,甚至他的下属还亲自下场检举,力陈他的各种乌糟事。
朝野震惊,先帝震怒,正要把人急召回来查清案子时,他遇难的消息慢一步传回来,成了死无对证。
查,还是不查?
先帝沉默许久,考虑到他昔日的贡献,最终还是把案子按了下去,不管是什么样的案子,人都去了,徒叹奈何?
可这样妥协的处理,御史的清白名声回不来了,人人都觉得此人道貌岸然,矫饰作伪,连他扶危济困,挤出俸禄资助学子,也是伪装博取名声而已。
秦先生对此等流言一直心存疑惑,他觉得对方不是这样的人,对方的诗词文章,都充斥着书生激昂的义气,挥斥方遒的果敢,还有对改变官场的种种殷切热血。
可一边是确凿的证据,一边只是自己的自觉,加上对方已逝,疑惑也只能永远藏在心头,成为遗憾了。
想起同僚往昔的种种,秦先生心情有些沉郁,朝中固有好官,也少不得贪官污吏,想要整治,还要花大决心才行。
指望年轻人罢。
*
天气更冷了,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洒洒洋洋的落到地面上,积起一团雪花。
沈知澜记挂着青葵巷的百姓,休沐时一早就赶来看望,确保他们没有受寒受冻,毕竟住的还是窝棚,挡风遮雨的能力不强,雪势太大还会压倒窝棚。
他还没走到青葵巷时,先遇到宁安,宁安也正急匆匆的往那儿赶,两人碰面相视一笑,默契的赶路。
他们赶到家里缺乏壮劳力的杨奶奶窝棚前时,却发现这里早就被打扫干净了,积雪都被扫到路边,棚顶的雪也被扫了下来,而且还生好了蜂窝煤,在烧热水。
杨奶奶笑眯眯的捧着热茶,端给他们,“来喝一口,冻着了吧?”
“还行,我衣裳穿的厚,不冷。”沈知澜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是娘今年刚絮的,暖和着呢。
宁安接过茶杯询问,“是谁一大早起身来扫雪么?”
“不是我们,是那位公子找人来扫的,他来的更早,先把人都叫醒,然后安排人扫雪,还有一些负责烧柴保暖,两边轮换,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大伙儿都活动开了,手脚也灵活,干脆就去隔壁继续扫雪了。”
杨奶奶絮絮说,“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虽然有点呆,但是知错能改么,还是好的。”
沈知澜见宁安偏过头去,知道他不爱听这些,就打断杨奶奶的话,“那现在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么?”
“应该都干的差不多了吧,?你们呐,就留着这里烧烧热水,让扫雪的人能有热水喝就行啦。”
还有不少人拿出自家的铜制暖壶,灌满热水后,慷慨借给别人取暖。
扫雪人归来,正冻的够呛,有热茶下肚,有暖壶可以取暖,很快就说说笑笑起来。
沈与华这时才出现,估计他跑的太急,身上大氅都歪了,还积了不少雪,美玉在后头追的直喘,硬是没赶上。
好歹把衣裳穿好吧?这个天气灌风可不是好受的,沈知澜拦住他,示意他理好外裳,沈与华这才停下,让美玉替他整理。
第211章
这边站定,沈与华才说起最近的重建来,因为大雪封路,砖瓦之类的东西送不进来,工程只能暂停,要想恢复可难了,一是天气不好上冻,二是人受冻干活速度也快不起来,只能等天气更暖和些再说。
宁安淡淡说:“既如此也就停下吧,等暖和再说,只是窝棚还要加固,多准备柴火,同时柴火要分开堆放防火。”
沈与华听到点点头,“知道了,会有人做的。”
也不算难事,只要用心就好。
事情交代完,沈与华先去找管家做事了,宁安冷眼望着,并不动容。
沈知澜没多说半个字,这两人之间的心结难解,也不需要解,外人贸贸然插话,只会让人心生逆反,更加厌烦,倒不如别开口来的好。
“我们去统计各家需要多少媒柴吧!”
宁安应声,两人开始分头行动,从两边开始统计。
走动一会儿冻的手都缩了起来,沈知澜正打算去杨奶奶那儿喝点热水时,突然听到前方激烈的争吵声,以及动手的声音。
别是谁家抢柴火打起来了吧?
沈知澜快步上前准备制止纠纷,却没想到见到这样的场景。
一辆八架马车堵在巷子口,因为青葵巷狭窄,马车进不来,就只能停在路口,而马车旁边站着几人把沈与华团团围住,苦口婆心劝说着。
“世孙,回去吧!”
“对啊,您就回去吧,世子爷太想您了!”
“世子妃也想您啊!”
“这不,世子都亲自来接您了!”
“别跟家里闹脾气,都是一家人么,哪有隔夜的仇呢?”
几个少年把沈与华困在中间,有人恳求有人劝导,听到沈与华耳中全是噪音,他忍不住爆发,“滚,都滚,滚远点!”
“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们自己滚回去!”
他气恼挥开小厮的手,如果是平常小厮早就远远避开,偏偏还有更大的主子在,小厮顶着愤怒的眼神,就是不敢松手。
沈与华气急抬脚就踹,被踹的小厮在地上滚了两圈,哼都不敢哼躲在一旁。
“华哥儿!你怎么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呐!”
身着墨氅的中年男子,终于从马车下来,扶着侍从的手,痛心疾首的说。
他脸色惨白,人也消瘦不少,刚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旁边的侍从连忙拿出药丸和水服下,平息咳嗽。
应王世子没那么气喘后才慢慢说,“以前的事是为父做的不对,现在为父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也知错了,你难道就不能原谅父亲么?”
“你母亲也在家里,殷殷期盼着你回家啊!”
又来了,又是这套!
沈与华心头火正旺,满心不耐烦,只要他露出一点自己的主意,父亲就会摆出这副深有苦衷的样子,苦苦劝着他回家,还拿母亲打苦情牌。
可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世子之位,他心里清楚!
沈与华沉着脸,“我不回去,谁要回去就回去好了!”
“华哥儿,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么?眼睁睁看着父亲生病也不愿意回家?外头就这么好?”
应王世子一边气喘一边说,“怎么能这么狠心绝情?父子亲情始终是割不断啊!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世子越是这么强调,沈与华越是想笑,他直接逼近世子,压低声音说,“亲情?父亲在我面前说这个,不觉得可笑么?如果真的有亲情存在,那我那个不能见天日的大哥,又算是怎么回事?”
世子瞳孔紧缩,没想到他会直接拿宁安说事,宁安同样是他的血脉,世子还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位,直接把人扔了?
这就是铁一样的证据。
世子转了转眼珠,勉强笑了笑,“对他,我同样是心存愧疚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倾尽所有换取他的原谅……”
“喔,那你就开始吧,去求原谅吧。”沈与华轻飘飘的说,同时让开身。
眼角的余光里,宁安早就在拐角站定,看了许久。
世子这才收起轻慢,认真起来。
华哥儿跟他毕竟是相处多年的父子,两人不是没有情分在,只是华哥儿一时伤心才会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只要坚持多来几趟,早晚会松口。
而宁安……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安慢慢靠近,一言不发,世子看到这个孩子,发现原本跟他相似的五官,只要板着脸,那相似的几分也不像了。
三人站立成三角状,谁也不先开口。
最终还是世子先开口,他伸手,“去马车上聊聊么?”
“可以。”宁安颔首。
望着单独进马车的二人,沈与华面色更难看了。
真是一场拙劣的笑话。
*
而马车内的二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融洽。
要用八架马来拉的马车,自然是豪华又宽敞,宁安根本认不出内里的东西都叫什么名字,只觉得掀开厚车帘后,内里烧着三个炭盆,温暖如春,原本僵硬的手脚都慢慢缓和下来。
宁安缓缓挺直脊背。
而世子,估计着气氛和缓了才开口,“你这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宁安回答,“有事忙,有活干,没什么好操心的。”说罢捡了两件正在做的事,说了出来。
他和缓的态度给了世子错觉,世子试探说:“过些日子,要不要接宁家夫妻来京城一趟?也算是碰个面,互相认识。”
宁安心平气和的说,“见他们做什么?我爹娘跟王府又没关系。”
世子还在自顾自说:“认识之后好来往……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乡间夫妻,跟王府攀上关系做什么?他们在乡间日子过的好好的。等青葵巷建好,我也该回乡下去了。”
宁安说的平淡而笃定。
“你不想认亲,等等,宁家夫妻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回味着宁安的话,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宁家夫妻不知道,宁安也没打算认祖归宗,是吧?
“这怎么可以!你可是王府的血脉!纵然不能认回去,认个义子也是好的,怎么能让你还留在外头吃苦呢?”世子苦苦劝道,“我怎么舍得?”
宁安噗嗤笑了,“怎么不舍得?又有什么舍不得?我还不是在乡下吃了二十年的苦?现在我已成人,最艰难的时候过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认祖归宗?!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呢?你这话是要挖我的心肝呐!”世子锤着胸口,“当年情况危急,才出此下策,我也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是这样,世子之位早就让人夺了去,我们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宁安讽刺一笑,苦衷?发乎情止乎礼很难么?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很难么?孩子都有了来说什么苦衷?还不是自己做的。
他冷着脸,世子哀声叹息,“做了错事,我也十分后悔,日日不能安枕,只要一想到你受过的罪,我就惊出一身汗,夜不能寐。只是大错酿成,无法弥补,我只能做多少,算多少。”
“喔?”宁安冷不丁说,“想弥补?那就恢复我的真实身份怎么样?告诉外人,我才是应王府的嫡长孙,你,考虑考虑?”